第300章 暖心

    那晚,酒喝到最后,三人都有些醉。

    玹铮用箸击杯,卓之杭抚掌合奏,风七七哼起野调,湖面上久久回荡着她们恣意畅快的笑声。

    等回到长信殿时,林绛心领着众侍从跪拜行礼,“王主金安。”

    他穿着侍寝的翠色衣袍,满头青丝用玉簪绾着,仿佛黑瀑般垂向腰际,朦胧的月光与明亮的烛火映着他天香国艳的容貌,令人移不开眼。

    玹铮伸手拉他,“起来吧。”

    他樱唇微拂,盈盈一笑,瞬间卷走了秋夜所有的黑暗与寒冷。

    玹铮望着他青玉般光滑的脖颈,闻着他淡雅的体香,情不自禁想去亲吻,“今儿高兴,所以和卓大人她们多喝了几杯,委屈你久等。”

    “王主说的哪里话?”他柔婉卑顺,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奴才等您多久都是应当的。”

    玹铮粲然一笑,搂着他进了寝殿。碧色见他依偎在玹铮怀中,耳鬓厮磨之际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心里委实难受,便刻意避了出去。

    信陵等人伺候玹铮净手净面、宽衣脱靴后,纷纷告退,唯独林允心面色踌躇,踯躅着不肯离去。

    “王主......”他不顾林绛心的阻拦,眼巴巴望着玹铮,“听说蔡家被抄,是真的吗?”

    “怎么,连你也晓得了?”

    “嗯,奴才听到很多传言,说蔡琳昨晚在刑部大牢畏罪自尽,蔡府的人一个不剩都下了狱......”

    “没错。”玹铮边喝醒酒汤边点头,“蔡琳犯得是砍头抄家的重罪,三族之内女眷充军,男眷为奴。”

    “只是这样?”想到屠氏与蔡芬蝶竟还能得以苟活,他失落之余,愤懑不已,“真没天理!似屠氏与蔡芬蝶那等丧尽天良的禽兽,陛下为何不砍她们的脑袋?”

    这话一出口,玹铮便沉了脸,“放肆!你什么身份,竟敢指摘陛下!本王倒先要问问你,你有几颗脑袋?”

    林绛心吓得胆裂魂飞,赶紧伏身叩首,“王主息怒!允心少不更事,并非故意冒犯天颜,还望您恕罪!”

    说完见林允心依旧梗着脖子站着,忙伸手扯他。

    他虽跪下,可眼圈红红的,语气倔强,“王主,奴才并没说错,那屠氏与蔡芬蝶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奴才的父亲被屠氏折磨致死,而蔡芬蝶除了凌.虐表哥、梅哥哥他们,还害死邵哥哥......”

    “你还说!”林绛心不敢去瞅玹铮的脸色,只定定瞪着林允心,“蔡氏余族如何惩处,朝廷自有法度,岂容你置喙。还不赶紧退下!”

    “哥!”

    “退下!”从小到大,这是林绛心头回当着外人对林允心如此疾言厉色。

    林允心知他是真急了眼,不敢再辩,呐呐告退。

    少顷,林绛心伺候玹铮沐浴,浴桶宽大,水温极为舒适,玹铮被温热包裹,靠着桶壁,缓缓阖上眼。

    林绛心跪在软垫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揉肩,“王主,这力度可好?”

    “挺好。”她在林绛心仿若无骨的柔荑上摸了两把,唇角弯起,“其实林允心说的很对,屠氏与蔡芬蝶的确都死有余辜。”

    林绛心手指微颤,嘴唇蠕了蠕,因分不清玹铮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试探,到底没敢作声。

    玹铮知他谨小慎微,便继续追问,“你难道就不想给你父亲报仇?”

    “奴才......”他停下手,默了片刻,眼眶渐渐湿润,“奴才不敢说谎,奴才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屠氏。当年明明是蔡琳霸占我爹,可屠氏硬说我爹狐媚下贱,指使人用木驴害死了他......”

    裘惠的惨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屠氏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王主,您能帮奴才报杀父之仇吗?”

    “能!”玹铮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想让屠氏怎么个死法?”见他垂泪不语,“要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咬着嘴唇,身躯微微抖着,打小他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即便屠氏是他的仇人,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玹铮并不为难他,“如此,本王只当你默认了。”

    他紧攥双手,微扬下颌,睫羽轻颤,露出怯怯之色,“王主会不会觉得奴才心肠狠毒?”

    “怎会?”玹铮拭去他面颊的残泪,“连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再度哽咽出声,“其实,奴才真的...真的很想以德报怨,可...可奴才做不到!奴才阻止允心,是因他年纪尚小,不该...不该沾染这些因果。只要屠氏能给我爹偿命,将来无论有怎样的报应,奴才都认了......”

    “傻瓜,屠氏罪有应得,哪来的报应一说?”玹铮见他楚楚可怜,越发疼惜,“绛心,屠氏害你难过那么多年,本王得替你多讨点利息。”

    他端端正正给玹铮磕头,“王主大恩大德,奴才万死难报!”

    玹铮轻笑,“本王不需你报答,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心里别再想着其他女人就成。”

    他一怔,立马又伏跪下去,惶恐道:“奴才以前不识好歹,辜负了王主情意,以后断不敢了,定会死心塌地伺候王主。”

    “这话可是你说的,倘若口不应心,本王决不轻饶。”

    “奴才不敢!请王主相信奴才!”他说完心一横、牙一咬,款去衣袍,在玹铮的注视下,红着脸爬进浴桶。

    尽管已承宠多日,可他从没这般主动过。

    他按教坊司调.教的法子,灵巧的舌尖伴着温暖的水流寸寸碾过玹铮的小腹、胸口,一直缠向玹铮的双唇。

    或许是出于羞赧,亦或许是受到水温的刺激,他凝脂般的肌肤仿若三月春桃般绽放出诱人的粉色。

    玹铮望着他透骨而出的万种风情,心底欲.火熊熊,再也把持不住,砰得搂住他脖颈,堵住他唇瓣,卖力噬咬起来。

    “唔...唔...嗯...唔......”他被玹铮死死圈在臂弯里,眉间凝着宛若处子般的青涩娇羞,两只翦瞳蕴着水汽,红唇透亮得仿佛能渗出血。

    玹铮的心被撩拨得几乎失控,“绛心,你是本王的,只能是本王的!”

    “王主......”他娇.喘着,刚喊出两个字,又沦陷在玹铮狂放霸道的攻势中。

    玹铮抱着他温暖软糯的身躯,发狠似的吸吮着他的甜美,伴随着那奔腾咆哮的欲.望,在浴桶中要了他一次、两次、三次,依然不肯罢休。

    而就在这两人意乱情迷的同时,卓之杭乔装改扮,从暗道潜入揽胜楼并爬至顶层,对早已恭候多时的蒙面女子抱歉道:“我来晚了。”

    蒙面女子嗤声一笑,“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

    “哪能啊?”卓之杭恭恭敬敬对着牌位行了叩拜之礼,“太女,列位大人,蔡贼已然伏诛,各位若在天有灵,就请保佑卓某早日完成先帝的托付。”

    她解开斗篷,蒙面女子便闻到了她浑身的酒气,“老卓,你不够意思啊,自己喝得高兴,也不想着我!”

    “如此大快人心之际,还能少你的份儿?”她将酒瓶递过去,“俪王送的杜康,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蒙面女子闻到酒香,咕咚咕咚喝个精光,“好酒!”说罢又好奇地问道:“快跟我讲讲,你跟俪王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叫狗皇帝二话不说就杀了蔡琳?”

    “我可没那本事,从始至终全是俪王布的局。”玹铮为稳妥起见,关于假册竟事先没露半点口风,而直到今晚,她才真正领略到了何为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俪王对当今了若指掌,蔡琳并非死于贪墨,而是死于当今的猜忌。”

    蒙面女子听完她的讲述,负手伫立,沉吟道:“想不到俪王竟如此厉害,这到底是福还是忧呢?”

    “你担心什么?”

    “老卓,俪王若跟你一条心还好,若有别的打算,你恐怕难以辖制,不如......”

    “不如不要放弃康郡王?”见其点头,卓之杭顿时瞪起眼,“好哇,你这是叫我首鼠两端,做不忠不义之徒!”

    蒙面女人见她动怒,连忙辩解,“诶,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康郡王毕竟也是先太女血脉,多个选择总是好的。”

    “哼,那种连祖父都可以出卖的小人,也配咱们择她为主吗?”卓之杭说着走到悬窗边,望着深沉天幕与朗朗繁星,义无反顾道:“当年我临危受命,忍辱负重走到今天,就是为完成先帝遗诏,匡扶正统。俪王的确难以驾驭,但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主,我在她面前曾发过誓,绝不会背叛她!”

    “既如此,我刚才的话权当没说。”蒙面女子笑声虽低,却带着股豪爽意气,“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当年你让我给先太女效力,我没反对,今儿你让我保俪王,我也没意见。总之,你往东我不往西,你打狗我不撵鸡,要死要活,都跟着你便是。”

    “好姐妹!”卓之杭用力拍着她肩膀,“放心,我不会要你跟着我死,我其实有杀手锏,俪王若翻脸,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她,只是希望永远没有那天。”说完又话锋一转,“我让你盯着隐月阁主,你可有所发现?”

    “别说,还真有发现,那家伙在练邪功。”

    “什么邪功?”

    “不知道,我只知她为练功,需采阳补阴。几个月前,她那春馆里不明不白失踪了许多年轻的小侍,那些人其实都死了,我偷偷查验过尸骨,皆是精.尽人亡。”

    “精.尽人亡?”卓之杭目瞪口呆。换做旁人说这番话,她肯定不信,但蒙面女子查案从无错漏,且绝不会欺骗自己。

    这回轮到蒙面子女反过来拍她肩膀,“老卓,你可以不答,但我实在想不通,江湖上有的是正义之士,当年先太女为何会找那么个狠毒之辈来任十八学士?”

    “你还查到什么?”

    “我还查到隐月阁与康郡王府一直有勾连,同慎亲王府也曾有过交易,我想那个在背后给康郡王出谋划策的人应该就是纪雨卿,而楞伽庵行刺案恐怕也与她脱不开干系。”

    卓之杭神情凝重,“她并非真正的纪雨卿......”

    “啥?”蒙面女子大吃一惊,“她不是纪雨卿,那她是谁?”

    “她是隐月阁主,纪雨卿早在十年前就死在她手上。这些年她一直假扮纪雨卿,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无人清楚她真实身份。”

    “那你是怎么知晓的?”

    “你的判断是对的,静依师太的确还活着,前些日子她托人捎来口信,我才得知真相。那假冒纪雨卿的人名叫付恩宜,是纪雨卿当年的大弟子。”

    “原来是这样。”蒙面女子来回踱步,眉头拧成疙瘩,“老卓,这回咱们算摊上大麻烦了。”

    寂静的夜里,犯愁的不止卓之杭与蒙面女子两个,定襄侯顾溪府上,上至杨氏下至门房,各个都愁眉苦脸。

    原因无他,府被围了,顾溪还病了。

    自打昨晚从天牢回来,顾溪喝了整夜闷酒,然后就开始发热,两剂药下去,不仅没缓解,病情反而更重了。

    夜隐被漏夜请来问诊时,顾溪昏昏沉沉,正陷在梦魇里头。

    蔡琳的尸身悬在牢房梁上,眼睛突着,舌头伸出老长。

    她只瞧了一眼,就赶紧别过脸,可耳畔却飘飘忽忽传来蔡琳的声音,“顾大人,咱们二十几年的交情,我在下头那么寂寞,你来陪我啊!”

    才要跑,就发现双脚像是陷进泥坑,低头观瞧,那不是泥坑,是血池,蔡琳两手死死抱着她的腿,拼命把她往下拉。

    她连踢带打、连嚷带叫,根本无济于事,眼看黏糊糊的血就要没过她鼻子,她身形下坠,连翻了几个跟斗,咚得掉落在一处黑黢黢的洞穴里。

    四周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身后,一双冰冷刺骨的手环住她脖子,声音令她毛骨悚然,“妻主,我等了你十年,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话音未落,洞中亮如白昼。

    她猛然回头,见到承瑾珠披头散发,浑身是伤,瞪着血红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她,并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

    “救命啊!救命啊!”她几声狂叫,砰得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睛。

    屋内灯火通明,榻边围满了人,杨氏、顾蔚、顾茵,还有朱舟、魏越等亲信。

    杨氏见她醒来,大喜过望,“太好了!大人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然话音未落,她就像发疯似的,仓啷一声,拔出床头悬挂的宝剑,直奔离她最近的夜隐刺去。

    夜隐猝不及防,外加身旁、身后都是人,想躲也没地方躲。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顾蔚一声狂吼,“不要!”紧接着,便奋不顾身挡在了夜隐面前。

    宝剑深深扎进顾蔚的肩头,登时血流如注。

    杨氏啊的一声惊呼,好悬没吓晕过去。

    而夜隐望着顾蔚因痛楚扭曲的面庞,彻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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