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得逞

    翌日清晨,于归才进卧寝,就见夜隐独自立在案边,俯首去嗅清供。

    他顿时抢步上前,急赤白脸道:“哎呦公子,府主可是千叮万嘱,您怎么还不听话呢!”

    三年前在池府,夜隐因吸入花粉咳得死去活来,便被池歆立下规矩,未戴面纱,不准赏花,为此,池歆还特意写信给玹铮叮嘱云云。

    夜隐嫌他不分青红皂白,嗔怪道:“别大呼小叫,花儿是假的。”

    “假的?”他一愣,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去摸,见果真乃绢纱所制,这才松了口气。

    又闻了闻,发觉并无香味,便嘿嘿笑了起来,“别说,真是肉眼难辨。”抬头时见夜隐四处寻摸,“公子您找东西?”

    夜隐秀眉微蹙,“你昨晚可曾薰香?”见他摇头,神情疑惑地走到窗前,探头向外张望。

    微风掠过,若有似无的清芬自窗纱浮起,窜入鼻息。

    夜隐登时涌起抹笃定的笑意,看来,昨晚确实有不速之客来过,这事须得禀告祖师公公与婆婆。

    承庆殿偏殿内,神断司众捕快喝茶都喝了四五过,轮流排队去茅厕。窦泠不停催问,“俪王主究竟何时才得闲?”

    侍从眉目恭顺,和声细语,“王主正处理公务,还请众位大人耐心候见。”

    窦泠碰了个软钉子,只得继续苦等,殊不知此时此刻,玹铮根本不是在批阅奏报,而是在携美游园。

    漪兰堂花枝亭亭,香径曲曲,玉簪繁盛,月季妖艳。

    玹铮亲手采了花瓣,裹在干净的汗巾里。“等回去,叫信陵给隐隐做个香囊,省得他成日抱怨闻不到花香。”

    孤鸾揶揄笑道:“王主对隐君真好。”

    玹铮听他刻意咬重隐君二字,眉梢微挑,唇角勾起,“怎么,吃醋了?”说着顺手将他搂进怀中。

    他乌发映着朝辉,眸光泛着狡黠,虽衣着素雅,却有种别样的妩媚,“敢情只准王主偏心,奴才连说句话都不成。”

    玹铮搅弄着他的银绸发带,低头就是一口,“呦,醋劲儿还真不小,不过本王喜欢。”

    “讨厌!”他奋力搡开玹铮,半羞半嗔,“非礼勿动,这响晴白日的,当心被人瞧见。”

    玹铮凑近他耳畔,故意调笑,“原来是嫌白天人多眼杂,那晚上咱们躲帐子里好不好?”

    “越说越没正经!”他轻啐一口,顶着滚烫的面颊,甩手便走。

    玹铮追进花厅,攥住他皓腕轻轻摩挲,眸光灼灼,“好阳儿,你难道忘了在宁夏府答应我的话了?......”

    他羞怯垂头,宛若娇蕊不胜风力,“忘是没忘,不过县君说我还得再调理调理......”

    凑巧庄可人捧着托盘进来,“公子,该服药了。”话音未落,就狠狠挨了玹铮一记眼刀,吓得一哆嗦。

    玹铮举起瓷瓶,“这就是度世丹?”

    “正是。”庄可人心慌得紧,却不敢显露半分,“淮安县君说此丹顺五脏,和六腑,最适宜公子补身。”

    玹铮打开瓶盖,顿觉清香扑鼻,于是笑盈盈倒出一颗,递到孤鸾唇边,“来,本王喂你。”

    孤鸾双颊红透,“别闹,可人看着呢。”

    “怕什么?”玹铮眼光一扫,庄可人立即深埋下头,好似缩脖鹌鹑。玹铮又望向孤鸾,眉目温柔缱绻,“听话......”

    孤鸾拗不过,只得张嘴含住,并借温水送服。

    庄可人眼见大功告成,心头暗喜,借玹铮挥手之际,快步离去。而玹铮与孤鸾并不晓得已中了阴无忌的诡计,仍犹自甜蜜。

    片刻后,月牙桌上的铜镀金花盆自鸣钟响了起来,孤鸾见已至巳时便道:“王主赶紧去承庆殿吧,总不好叫神断司的人久等。”

    玹铮想起窦泠就来气,不由冷嗤道:“爱等就等,不爱等就滚,又不是本王求她们来的。”

    “话虽如此,可差不离就得了。”他握住玹铮的手,劝慰道:“当初的事也不能全怪神断司,王主宽宏大度,何必再跟她们置气?”

    玹铮一笑,揶揄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把窦泠气走,凌陌晓的官司没法善了?”

    他被揭破心思,露出娇嗔之态,“王主若舍得叫奴才继续担忧,那奴才也只好认了。”说罢背过身去。

    玹铮轻唤了两声,见他闷头不语,忙拉扯,“喂,莫非真恼了?”见他仍不搭理,只得哄道:“罢罢罢,本王这就命马昕去解你心头大患,成了吧?”

    “说话可要算话!”他猛然转头,带着得逞的笑意。

    玹铮伸手点指,“好哇你!”一个饿虎扑食,便将他压倒在鼓腿彭牙的斑竹凉榻之上。

    窗外翠竹掩映,碧纱橱满室幽香。

    玹铮英姿隽爽,风流恣意,“好阳儿,本王容你再调理两月,可今天得收点利息。”

    说完俯身就亲,一时,碧纱橱内传出低微的婉转吟.哦,伴着清晨的啾啾鸟鸣,格外动听。

    再说窦泠,正望眼欲穿之际,忽见马昕进殿,忙快步迎上,“哎呦马大人,可把你盼来了,俪王主那边儿......”

    马昕面色讪讪,“窦捕快,实在抱歉,王主分身乏术,今儿恐怕悬了。”

    窦泠瞬间急了眼,“马大人,我等可是奉旨查案......”

    “明白明白。”马昕十分通情达理,“蔡府的案子本官也有所耳闻,的确连陛下都惊动了,窦捕快今日上门,是打算叫重明卫配合办案对吧,其实跟我说也一样,我会替你禀明王主,相信王主不会拒绝。”

    这话令窦泠一愣,随即显出两分尴尬,“马大人,你误会了,神断司与重明卫各司其职,我等万万不敢劳烦。”

    马昕故作疑惑,“那众位今日的来意是......?”

    万盛抢在窦泠前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既然俪王主不便传见,那就麻烦大人将杨公子请出来,我们有几句话想问。”

    马昕听她提起孤鸾,顿生出警觉之色,并沉下脸,“万捕快,明人别说暗话,你们当初就冤枉过杨公子,莫非还想故技重施?”

    万盛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实不相瞒,我们请杨公子出来,只是想打听他姐姐的下落。”

    “凌百尧?”

    “对。”事已至此,万盛也只能坦言,“蔡相口口声声说凶嫌与教坊司郎倌邵氏之死有关,所以凌百尧嫌疑重大。”

    马昕瞠目结舌,“不能够啊,我们昨晚在城外十里堡喝酒,都醉得东倒西歪的,难不成她还会分身术,回城行凶吗?”

    窦泠听了这话,眼光登时变得凌厉起来,“凤都那么多酒馆,你们干吗要去城外喝酒?”

    “咳,她不是被罢官了吗?心里难受,又觉得没脸,在城里怕遇到熟人。我是出城办差,无意中遇到她的,她絮絮叨叨跟我诉了半天的委屈,还叮嘱我千万不要把她醉酒之事告诉别人,免得大家伙儿瞧不起她。”

    马昕样貌忠厚,言辞恳切,一番话真真假假说出来,窦泠接连推敲了两遍,竟没找出破绽。

    两刻钟后,她送窦泠等人出府,“窦捕头,万捕头,你们可得尽快抓到真凶,还凌百尧清白,她丢官已经够憋屈了,要是再被泼身脏水......”

    窦泠满口应承,“千户放心,神断司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说完吩咐万盛,“走,去十里堡。”

    长信殿内,玹铮听完马昕的回奏,嗤笑道:“不怕她去,就怕她不去。”见马昕频频点头,又叮嘱道:“蔡琳怕会不依不饶,顺天府若找你去问话,你可得说的滴水不漏。”

    马昕咧嘴一乐,腆着胸脯道:“王主放心,若连这点小事都办砸了,属下也就只配回村喂猪。”

    玹铮忍不住抿嘴笑道:“行了,晓得你能干,赶紧去帮风同知吧。”今日侍选,上千人出入神武门,重明卫奉旨把守,重任在肩。

    顾渊下了马车,但见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宸垣之地,雄伟巍峨,不由暗自捏了把汗。

    有宫人请他进入参选队列,每五十人一队,进神武门偏门,行至顺贞门外。

    众人一字排开,几名中年管事来回走了几趟,凡过高、过矮、过肥、过瘦者,皆直接遣归,如此就去了将近三成。

    顺贞门外还有间敞亮的值房,过关者依次进入,由医公检视五官、发肤、仪态,有不端者去之,再命诵读名姓年岁,声音尖刺或浊吃者遣归。

    原五十人的队列,此番下来,不足一半。

    顾渊顺利通过,随队进顺贞门去往钟粹宫,沿途端庄从容,目不斜视。有藏于暗处的内侍默默记录下他与旁人的言行举止,以备查验。

    钟粹宫碧树成荫,富丽堂皇,宽阔的宫院内,几百名秀侍按所到先后排成队列,整齐有序地等待室检。

    所谓室检,便是今日的重头戏,备选者要入室脱衣,由检视公公量手足,观裸.肌,嗅腋,探蕊,查验是否处子。

    顾渊才跨进宫门,就听检室内一声断喝,“来人,叉出去!”紧接着,有个浑身赤.裸的小郎被人从室内丢出,重重摔在阶下。

    院内登时炸开了锅,惊呼声不绝于耳。顾渊并未探头张望,而是微微侧身,用余光观瞧。

    只见那小郎强忍疼痛爬跪起来,用手遮住私.处,抬起张美艳的脸,哭嚎道:“小人冤枉!小人并非失贞,而是自幼未点守宫。”

    检视公公居高临下睨着他冷笑,“既如此,为何不事先禀明,反要作假!”

    他泪盈于睫,楚楚堪怜,“是、是我爹......”话才讲了一半,猛然意识到什么,忙又改口,“不!是我自个儿糊涂,与我家人无关,还望公公念我年少无知从轻发落。”

    “年少无知?哼,我看你是自恃美貌,鬼迷心窍!”任他百般哀求,检视公公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鄙夷,“敢做就得敢当。来人,把他捆了,押去神武门外示众。”

    按景齊律法,凡侍选者伪点守宫,罪同欺君,褫夺参选资格贬做宫奴,而贤君为彰显帝王威严,特奏请承珺煜,仿效秋闱,在神武门外设站笼以做惩处。

    试想,一未嫁男子被赤.裸.裸地关在站笼里,还被无数禁军、重明卫等女子围观,恐怕放出来就只有跳护城河的份儿。

    那小郎吓得魂飞魄散,想反抗,却被掌刑宫侍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掌刑宫侍为防他咬舌,先将他嘴堵了,又将他五花大绑,扯着头发往外拖。

    他痛呼连连,珠泪滚滚,众目睽睽,羞愤难忍,真是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有人低声讥笑,“真是白白糟蹋了这副好皮囊。”

    “可不是吗!我认得他,听说他娘还是个知府呢。”

    景齊定例,采选惟权贵及官宦宗族子弟,三年一选,择幽娴贞静者充盈后宫及匹配宗室,其余任其婚嫁。平民之家的男子亦可由当地府衙举荐入宫参选,不过名额有限。因此这宫院内九成九都是官族子弟。

    山东布政史的外甥杨千安都快急哭了,扯着杨千泰道:“三哥,那是孟哥哥,他好可怜,要不咱们给他求求情......”

    杨千泰见几道目光同时袭来,忙训斥道:“别多嘴,他闯了大祸,非你我之力能及。”

    就在此刻,那孟姓小郎被驱赶经过,见到兄弟二人,似抓住救命稻草,不仅投去哀求的目光,还唔唔叫个不停。

    杨千泰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搂住杨千安背过身去,直到宫门口没了声响,这才发出一声叹息。

    检视公公威严伫立,声音洪亮,“都瞅见了吧?我奉劝各位,若有隐情,还是及早坦白的好,免得跟他同样下场。”

    话音未落,队列中便接连有两人扑通跪地,浑身哆嗦,不用问,定也是企图蒙混的。

    殷三郎看完这出好戏,站在偏殿门口,分别指着顾渊与杨千泰道:“那就是俪王殿下的表弟顾公子,那个是山东布政史杨大人的嫡子,据说才华横溢,贤名远播,与乔侍君还沾点儿亲。”

    他身边的岳滟秋生性高傲,从不将人轻易放在眼里,“顾渊倒也罢了,依我看,那杨千泰不仅样貌平平,还是个狠心之辈。”

    正说着,见侍从领着二人及杨千安过来,立马哼了一声,转回殿中,而殷三郎则施施然迎了上去,“顾公子,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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