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师祖

    掌灯后,鎏金铜镂万寿如意宫灯将麟趾殿照得光芒璀璨,可宫韶华的面色却沉得令人心悸。

    苏珂等人陪侍在侧,敛眸垂首,均大气不敢出。

    司瑶匆匆进殿,神情略显凝重,“主子,陛下那边儿散了。”话音未落,丹朱已极有眼色的率领众宫侍告退。

    宫韶华本斜靠着宝蓝底墨绿纹团花引枕,闻言猛地挺直腰背,急切地问,“见到风大人了吗?她怎么说?”

    “她说陛下已命顺天府尹秦明秦大人主审逃奴案,并命太女与冷尚书共同监审。”

    这本是意料中事,秦明为人刚正,不涉党争,这个当口,恐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况且审理京畿案件本就是顺天府的职责。

    宫韶华继续追问道:“陛下派何人搜捕林氏?”

    “是...是魏国公。”

    “魏国公?”宫韶华心里咯噔一声,长眉深蹙,“重明卫避嫌也罢了,可陛下竟有意绕开兵部尚书顾溪......”

    魏国公率领的五军营虽也归兵部辖制,但毕竟都是她的心腹与旧部,且自打贤君怀胎,她已与太女疏远了许多。

    司瑶揣测道:“或许陛下是为了公允起见......”毕竟风七七与容馥在御前相互攻奸,太女与冷海琼亦争执不下。

    “哼!公允起见?”宫韶华摇头冷笑,“说得好听!陛下的心思,本君会不清楚?”

    御前对奏,太女明显是偏帮玹铮与重明卫的,而承珺煜刻意避开顾溪,就是不想太女过多插手,说穿了,林绛心被劫,她还是更怀疑风七七。

    “风大人与林氏被劫到底有无干系?”

    “绝对没有!”

    “那就是...容馥设局?”以容馥的头脑,想不出此等连环毒计,定是慎亲王背后授意。

    司瑶点头,“风大人也这般揣测,她说容馥十有八.九已将林氏刑讯致死,然后演戏给陛下瞧,趁机嫁祸重明卫,并攀诬俪王主。”

    “什么?刑讯致死?”苏珂心里狠狠一揪,花容失色,声音也跟着发颤,“林、林公子死了?”

    即便他吃过林绛心的醋,也埋怨林绛心糊涂,可当听闻其受酷刑而死,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捂住嘴,神情凄哀。

    宫韶华冷哼道:“林氏那贱.奴,令俪王无端遭受陛下猜忌,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

    当着宫韶华的面,苏珂自然不敢替林绛心分辩,“臣侍...臣侍并非同情林氏,而是、而是觉得王主中意他,倘若得知他惨死,必会难过。”

    宫韶华见他替玹铮着想,缓了几分颜色,“你放心,俪王定能分清轻重。”见他讪讪称是,又对司瑶道:“你再去趟安泰殿,把参汤给陛下送过去,顺便请孟总管过来一趟。”

    司瑶有些踌躇,“刚才听知影说,孟总管宅邸有事,已跟陛下告假出宫,恐一时回不来。”

    “这么巧?”宫韶华苦笑,想及时打探承珺煜的口风也不能如愿,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少时,丹朱领人摆膳。因没胃口,宫韶华就喝了半碗汤,苏珂则吃的更少,几乎只动了两下筷子。

    宫韶华略显疲惫,“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回王府去吧。”说罢伸手在后颈捏了两下。

    苏珂见状,忙起身走到他背后,轻轻替他掐肩揉颈,声音谦卑且柔顺,“若君上不嫌弃,臣侍今晚想留在宫里伺候您。”

    方才安泰殿已派人传话,说承珺煜要处理政务,不过来了。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有意回避。

    苏珂虽怕在宫韶华身边立规矩,却知此乃难得的良机,于是恳求道:“君上,您就赏臣侍个孝顺的机会吧。”

    宫韶华对他拿捏的手法很受用,舒服地闭上眼,“你倒是乖巧懂事,难怪俪王疼你。”

    他笑容温婉,“臣侍粗笨,当不得君上夸奖。”

    宫韶华乐了起来,“你要是粗笨,卓氏该怎么形容啊?”

    他将姿态摆得极低,“卓侍郎出身高贵,聪颖机敏,臣侍怎能与其相提并论?”

    “哼,就他那点儿歪心思从没用在正经地方,他要是能有你一半儿孝心,本君就知足了!”

    揽月楼内,卓念音面前摆满了珍馐美味。

    吴氏见他那副大快朵颐、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免摇头叹息,“都什么时候了,公子怎么还吃得下去?”

    他将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塞进嘴里,又去夹蟹粉狮子头,嘟嘟囔囔道:“为何吃不下去?”

    吴氏恨铁不成钢,“苏侍郎方才进宫,您怎么不跟着?”

    他哎呀一声,半个狮子头掉在地上,随后眼巴巴望着吴氏,噘嘴道:“公公!您别吓我成吗?我怕皇贵君怕得要命。出了这么大事,他老人家指不定怎么心烦呢,我哪敢往前凑啊!”

    墨诗命小幺儿打扫地面,又给他盛了碗汤,煞有介事道:“据说外头都翻天了,林氏被劫,陛下震怒,如今全城戒严,正彻夜搜查呢!”

    吴氏心善,“林公子真是可怜。”

    卓念音撇嘴,“那是他咎由自取,没事儿跑兵马司去瞎折腾,那地方我都不敢乱闯,他以为他是谁呀?”

    吴氏心说,您倒是不敢去兵马司,可当初是谁在俪王府门前胡闹,把好端端的侧君位分给折腾没的?

    “公子,林公子纵然一时糊涂,那也是救弟心切。”

    墨望嫌怨道:“他救弟弟,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连累王府,现在外面都传是王府的人把他劫走了......”

    “胡说!”吴氏猛拉下脸,嗔责道:“那是有人散布谣言,恶意诋毁。”

    卓念音夹起块鹅肉送进嘴里,“这话我也不信。不过我爹说得对,林氏不是省油的灯,早知他勾结逆党,就该罚他挑五百桶水,直接累死算了,也好过给王府招灾惹祸。”

    吴氏诶了一声,“话不能这样讲,林公子老实巴交的,哪有胆量勾结逆党?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墨望抢白道:“林初心大半夜偷溜出教坊司被逮个正着,板上钉钉,赖都赖不掉。”

    卓念音边喝汤边摇晃脑袋琢磨,“你们说,到底是谁胆大妄为,敢光天化日劫走人犯?”

    墨望眼珠转了转,“公子,奴才今个儿下晌正好路过兵马司,您猜奴才瞧见了谁?”

    “谁?”卓念音撂下筷子,乌溜溜的眼珠死盯着他。

    “是...淮安县君!”墨望东瞅瞅西看看,故意压低声音,“您说,林氏被劫,不会是他干的吧?”

    城南花无心的别院中,夜隐闷头跪在恣意阁外,十足的委屈模样。

    阁内,池歆坐在罗汉床上,倚着丁香色葫芦纹靠背,不时朝沙漏瞟上几眼,见终于漏完,忙吩咐于归,“赶紧把你家公子搀进来。”

    满打满算,夜隐已跪了两个时辰,进屋时手扶膝盖,龇牙咧嘴。

    见他还要再跪,池歆连连摆手,“得了得了,你师祖又不在,婆婆面前没那么多臭规矩!”

    这话若让承桓真听见,定不高兴,然后会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嘴脸,“我就规矩多,你不喜欢,趁早滚远点儿,我还乐得清静呢!”

    两人相识四十余载,承桓真没少跟她使性子,可她就是喜欢那火辣辣的性情。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想到此处,她又打量夜隐,心说,这孩子也是个情种,为了他铮姐姐,连兵马司都敢孤身硬闯。

    待于归告退后,轻嗽道:“说说吧,你师祖公公为何罚你?”承桓真虽一向护犊子,可教训徒子徒孙也毫不手软。

    夜隐低着头,扯弄腰间玉天鹅海青绦环的穗子,闷声道:“我、我不该跑去兵马司劫囚......”

    “错!”池歆猛拍案几,劈头盖脸的训斥,“咱们寒江川的人,走南闯北,行侠仗义,该出手时就出手,但你身后有尾巴,竟毫无察觉,你师祖和我素日教你的功夫都叫狗吃了吗?”

    当时她与承桓真恰好乘马车经过,瞧见夜隐偷偷进了兵马司后巷,而身后有人悄悄尾随。

    夜隐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师祖公公根本不认识林公子,怎可能无缘无故出手,原来是为保护我!”

    “要不然呢?”池歆照他脑门就是一记爆栗子,“今儿真是老天保佑,我和你师祖公公恰好进京,恰好就碰上你胡闹,否则你别说救林绛心了,恐怕自个儿都得折在兵马司里头。”

    夜隐先是揉了揉额头,随即攥紧粉拳,义愤填膺道:“那个讨厌的‘李鬼’,竟派人跟踪我,太可恶了!”

    “什么‘李鬼’?乱七八糟的!”池歆没细琢磨,而是关切地去撩他衣袍,“让婆婆瞧瞧你的膝盖。”

    “不用了,我自己抹药就好。”他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边躲边问,“婆婆,林公子情形如何?”

    池歆拍了拍胸脯,“婆婆出手,鬼差收不走他!”

    他顿时喜笑颜开,两眼眯成弯弯的缝隙,双手挑起大指,“若论这天下医术,婆婆称第二,就没人能称第一!”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池歆哈哈大笑,“好小子!油嘴滑舌!”可她偏偏就吃这套。

    她扯着脖子吩咐,“赶紧的!叫厨房把备好的‘白龙曜’、‘箸头春’、‘贵妃红’还有金乳酥统统端上来!”

    夜隐的肚子正咕咕叫,闻听眉飞色舞,使劲儿拍巴掌,“太好了!婆婆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环视四下,“师祖公公真不在啊?”

    “不在,林氏被劫动静太大,他收拾残局去了。”池歆见他鬼头鬼脑的,“你又打什么主意?”

    他嘻笑道:“我上回给了花老板两坛子三十年的竹叶青,她随铮姐姐去漠北了,肯定还来不及喝。”

    池歆这辈子是无酒不欢,一听登时馋虫大动,忙吩咐人去找。

    他搂着池歆的胳膊撒娇,“好婆婆,您就帮人帮到底,林公子受了酷刑,皮肉都烫坏了,也只有您能还他个冰肌玉肤。”

    池歆皱着眉头寻思,“那可不容易,要彻底祛疤,得用优昙花。”

    “优昙花?”

    “是啊,当初为了你,你师祖公公把压箱底的优昙花拿了出来,如今再想找,只能去天涯宗讨要。”

    优昙花乃天涯宗镇宗之宝,具有生肌塑骨之奇效,然十年才开一回,每回还只开一朵。

    “凌明月和阮梦辰手里倒是有,可你师祖公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俩,估计拉不下这个脸......”

    凌明月是天涯宗创派祖师,与承桓真之间的纠葛,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此时此刻,教坊司大门口,裘珵与石榴院的侍从被尽数押上囚车。风七七见他披枷戴锁,战战兢兢,握缰绳的手顿时一紧。

    这种瞧着心爱之人被抓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下马走到秦明面前,“秦大人,林氏生死不知,这案子的嫌犯与人证均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那是当然!”秦明好整以暇,“风大人信不过下官?”

    “非也。秦大人向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我绝对信得过。但开堂问案,难免会动用刑罚,你的手下是否也同你一样,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秦明笑声坦荡,“下官审案靠的是证据,从不严刑逼供,今晚夜审,风大人尽可前来旁听。”

    殷歌凑上前来,“我也很想见识见识秦大人的堂威,只可惜还得奉旨巡城,缉拿逃犯。哎,你们说这林氏到底被人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话音未落,街角处有兵卒拦住辆马车,大喝道:“什么人?不知今晚宵禁,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吗?”

    车帘一挑,孟晴沉着脸探出头来,“我乃安泰殿总管,要赶回去侍奉陛下,尔等有几个胆子阻拦?”

    兵卒听到安泰殿总管的名头,都吓得立马让路。孟晴放下车帘,回身对车内的承桓真道:“兵卒无状,害郡君受惊了。”

    “无妨。”承桓真眼皮头没抬,“走吧,别耽误我跟陛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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