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探病

    在玹铮凛凛眸光睥睨之下,灵韵忍着剧痛,手脚并用,慢慢地向她爬去。

    短短两日,他已被折磨得容颜憔悴,奄奄一息。这几步之遥,似乎就要耗尽他残存的全部气力。

    “王主...王主......”他面色惨白,喉咙嘶哑,珠泪如滚瓜涌溅,当真楚楚可怜,催人心肝。

    然玹铮不为所动,望着他那被囚衣包裹的孱弱娇躯及膝盖处的斑驳血迹,心底反涌动出报复的快意。

    她讥讽道:“邱公子,你不是说,只要本王高兴,愿领任何责罚,怎么才两天就熬不住了?”

    灵韵伸出手,颤巍巍地去拉扯她王服的衣摆,“王主,奴才...奴才不怕责罚,只是...只是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不知出于疼痛,还是激动,他泪水肆虐,抖作一团。

    玹铮嫌怨地将他踢开,“省省吧,本王已吩咐人给你换了新花样,待会儿到刑房哭去!”

    他闻言激灵一颤,天平架已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新花样必定会比天平架更加蚀骨销魂。

    眼前是他仅剩的机会,他必须放手一搏,否则恐怕会承受不住刑罚的摧挫,断送掉卿卿性命。

    他不能死,若死了,如何对得起救他的阿沄?可是,他又该如何做,才能令眼前这个曾经被他欺骗过的女子相信他所谓的真心?

    强忍着双膝的刺痛,他哆哆嗦嗦跪好,仰头凝望着玹铮那双幽深寒凉的凤眸,似攒足了平生勇气,“王主,奴才有几句话要讲......”

    玹铮无视他满脸的悲切及委屈,神色冷漠,“哼,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如何砌词狡辩?”

    他在心里拿捏着分寸,声音含着哭腔,“想当年...奴才替阿沄前往凤都,遥遥走了二十余日。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漫天飞雪,奴才满目苍凉,只觉着生也好,死也罢,横竖这辈子再没任何指望......”

    玹铮嗤笑,“钟离珝不喜欢你,你当然生无可恋。”

    他落寞且凄然地点头,“是啊,那时,奴才觉得自个儿是天底下最没福气的人。”

    玹铮回想起他瞧钟离珝的眼神,恼怒与烦躁在心中狂涌,咬牙切齿地点指着他,“邱灵韵,你知道你最可恨的地方在哪儿吗?”

    他被玹铮的气势所迫,身形瑟缩,羞愧叩首,“奴才...奴才欺骗了王主,罪该万死!”

    玹铮自嘲般地笑了起来,胸腔里像点了十几只炮仗,“你明明心有所属,却对本王虚情假意、甜言蜜语,偏偏本王还就信了......”

    这正是她难解的心结。

    眼前的男人固然可恶,可她更恨自己有眼无珠!

    “邱灵韵,死很容易,但那样太便宜你了。”她要留着他慢慢磋磨,叫他深切地体会到何为切肤之痛。“你与邱灵沄既为孪生,他受酷刑而死,你又怎能独善其身?你该感激本王,成全了你的兄弟情义。”

    “王主!”见她转身要走,灵韵猛地一扑,用力抱住了她的腿。双膝传来挫骨的剧痛,疼得他都变了腔调,“求您让奴才把话讲完吧!讲完之后,便是尝尽诏狱全部酷刑,奴才也绝无怨言!”

    她驻足,深深吸了口气,“讲!”

    灵韵松开手,艰难地再度跪好,“王主是天之骄女,而奴才卑如草芥,这些话原本是不配说的,但今儿就放肆一回。”

    他边说边仰起泪眸,隔着泪帘望着玹铮模糊的背影,“奴才初到凤都时,的确心灰意冷,抱定了求死之心。可是...可是蒙上天垂怜,竟有幸被皇贵君选中,有幸侍奉在王主身边......”

    他第一日进长信殿便受了责罚,可他却发现,玹铮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他自小到大,从未见过当主子的跟奴才认错,而玹铮竟会因为小小迁怒向他道歉,他受宠若惊之余,越发觉得玹铮与众不同。

    贴身伺候了三日,他见识到玹铮的丹青造诣,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更重要的是,玹铮诚心诚意地待他,会对他嘘寒问暖,他能体会到来自女子的那份缱绻柔情。

    细作的日子原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捱,不知不觉,天蓝了,风清了,花红了,草绿了。

    心,亦渐渐热了。

    “王主,自打见到您,奴才就起了贪生之念。原以为自个儿是天底下最没福气的,却不想天大的福气降临在身上......”

    玹铮闻听,双肩微微耸动,声音却依旧冰冷,“少在这儿巧言令色,你以为本王会信你的鬼话吗?”

    “奴才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他扯开喉咙喊道:“奴才应选的身份虽是假,但对您的心却不假!说句不知羞耻的话,元服之夜,奴才若是虚情假意,又怎能伺候您尽兴呢!”

    玹铮心头一颤,紧接着又听他哀哀悲泣道:“奴才曾说过,甘愿服侍您一辈子,那是奴才的真心话呀!”

    “是吗?”玹铮猛然回头,伸手扼住他下颌,眸光冷冽地逼问道:“你敢说留在本王身边,不是为了给武成王传递消息?”

    他赌咒发誓,“王主真心待奴才,奴才又怎么做出有损您的事?倘若武成王主想加害您,奴才定会为您豁出命去的!”

    说完,他两手再度攀上王服,嘴唇颤着,“当年,奴才曾问教习,该...该如何获取您的宠爱,教习说,要赢取您的心,就...就得先付出自己的。奴才...也不知怎的,便在元服之夜,将...将心交给了您......”

    一时间,牢房内哀声大震,他哭得昏天黑地,似乎要把经年积攒的满腹心酸尽数哭个干净。

    玹铮默默注视着他,内心深处仿佛有十万天兵天将在与妖魔鬼怪鏖战。

    烦乱踌躇之际,孤鸾劝慰的话闪现在脑海里,“王主,邱公子倘若真因刑讯而死,您会不会伤心?”

    是啊,她...会伤心吗?

    过了半晌,她弯下腰,扳起灵韵的脸,“你惯会用花言巧语欺骗本王,你心里喜欢的人明明是钟离珝!”

    “不!”灵韵边流泪边使劲儿摇头,“奴才是曾喜欢少将军,但自打去凤都备选,就死心了!”

    “死心?”她冷嗤,“恐怕直到现在你还对其念念不忘吧?”

    灵韵大颗大颗的涌着泪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奴才总有一日会彻底忘掉少将军的。因为奴才的心很小,只能记住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而那个人就是王主您啊!”

    说完,他又端端正正叩了个头,“奴才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当日所犯之罪,不求宽恕,但求您念着元服情分给个痛快!”

    言毕阖了眼,做出引颈就戮、视死如归的模样......

    孤鸾得到夏婖的传信,急匆匆赶至男监外,恰巧玹铮出来,身后跟着被侍从搀扶的灵韵。

    他面色一喜,忙迎上去,“王主!”

    玹铮执起他双手,笑着打趣儿道:“杨公子还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他莞尔,“好不容易有个让钟离公子欠人情的机会,奴才当然要好好把握了!”说完又看向灵韵,“若不嫌弃,我帮你看看伤吧?”

    灵韵尚未作答,玹铮已撇嘴,“他什么身份,哪用烦劳你?叫医官瞧便是。”说完,又责骂灵韵,“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给杨公子见礼。”

    “是。”灵韵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给孤鸾磕头,“奴才拜见杨公子,多谢杨公子替奴才求情。”

    孤鸾想过去搀,却被玹铮用力拉住,只得报以温和的笑意,并虚扶了一把,“你膝盖有伤,快起来吧!”

    玹铮冷眼望着灵韵,“滚下去治治你的腿,明早随本王去武成王府。”

    “是。”尽管玹铮没个好脸色,但灵韵仍忍着疼痛,谦卑柔顺地福身告退,随侍从而去。

    孤鸾望着他背影问道:“王主打算如何安置邱公子?”

    玹铮淡淡道:“信陵不在,暂且让他顶替好了。”言下之意,灵韵只是侍从的身份。

    孤鸾微感诧异,“如此实在委屈了他......”

    “委屈吗?”玹铮冷哼,“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孤鸾听她话里有话,“王主怀疑邱公子别有用心?”

    玹铮微微叹了口气,“不能怪本王多心,如果你的亲弟弟因本王而死,你会毫无怨恨、死心塌地伺候本王一辈子吗?”

    他念头转了几转,眉头蹙起,“如此说来,王主还要留邱公子在身边?”

    玹铮轻扬嘴角,“不留的话,武成王还会想法子安插旁人,干脆叫她老人家省省心,权当敬老。”说完又道:“况且邱灵韵何等路数,本王早看得清楚,他左右也翻不出本王的掌心,焉知不能被本王所用呢?”

    次日一早,钟离挚正在雏凤殿内心绪不宁,纯钧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公子,俪王来了!”

    他惊地从黄花梨玫瑰椅上蹦了起来,“真的?”

    “是真的!人已到寿宁殿了,说是奉旨探望世女。对了,她还把韵公子也带回来了!”

    “走!”钟离挚再无废话,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寿宁殿跑。可才到半路,就被赛貂蝉带领侍卫阻拦了下来。

    “公子,将军有令,任何人不许前往寿宁殿打扰俪王殿下。”

    “让开!”钟离挚凶巴巴地威胁道:“你再敢拦我,这辈子休想再见纯钧!”纯钧就躲在他身后,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赛貂蝉做出副苦相,瓮声瓮气道:“军令如山,末将不敢不遵。娶不到纯钧,末将还能讨别的夫郎,可丢了脑袋,我们老赛家就要绝后了!”

    寿宁殿外,玹铮身着玄色蹙金绣云霞鸾纹王服,头戴七凤翊龙冠,英气勃勃,威仪赫赫。

    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变化,只是藏于袖中的双手交握,指尖泛着一丝微凉。

    武成王沉下脸,肃声责问阿芙,“世女为何不出来迎接钦差?”

    阿芙跪地回禀,“世女抱恙,见不得风,并非故意怠慢,还望钦差大人与王主见谅。”

    玹铮暗自冷笑,什么抱恙,恐怕是认为本王当不得她那一跪。

    她不便与武成王为难,于是道:“既如此,本王进去探病好了。”见武成王要跟随,又压低声音,“本王想单独见见世女,不知可否?”

    武成王做了个请的姿势,“自然可以,俪王殿下请便。”

    宁寿殿常年遮挡着幔帐,因此即便是响晴白日,殿内也点着灯。玹铮才进殿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之气。

    她心里暗惊,这香竟是袖里春。

    当年杜氏为讨好珺烨,特搜罗奇方,制崖香,称袖里春。珺烨很是喜爱,便命明德殿常年熏焚。玹铮刷马时,马鞍上余香最盛。

    她袖中的手稍稍紧了紧,阔步朝内走去。

    大殿正中停着辆轮车,随着她脚步声响,轮车上端坐的蒙面女子缓缓站起了身。

    女子身形瘦削,然挺身立着,却给人隐隐的威压。

    她穿着白地云水金鸾妆花缂丝袍,披着圈金绣凤穿牡丹的云肩,梳着灵蛇髻,戴着珊瑚翡翠宝石琉璃蝴蝶大凤簪。

    众所周知,珺烨爱缂丝衫,喜披云肩,其初封太女时慕后曾赠送过一支价值连城的蝴蝶凤簪,是她钟爱之物。

    玹铮在离她五步开外站定,两人目光交汇了片刻,她率先启口,“你来了,我很高兴。”

    声音透着欣慰,还带着期盼,好像真等了她很久似的。

    玹铮淡然道:“本王奉旨探病,自然要来看望世女。”

    她嗤嗤笑出了声,“是啊,原来我顶着这病鬼的名头,还有这般好处。”说着踉跄地朝玹铮走了两步,望着玹铮那铁中铮铮、庸中佼佼的身姿,夸赞道:“珠光射斗,凤翥龙翔,我的孩子就是有皇家风范!”

    玹铮冷冷逼视着她,“世女果然病得不轻,都开始说浑话了。”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揶揄道:“如果你看够了,就烦请把面纱摘下来,也叫本王睹一睹你的庐山真面如何?”

    “哈哈哈哈......”她仰头大笑,随手扯掉了面纱。“好孩子,你可得千万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玹铮已倒吸了口冷气,厉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颇有几分得意,“还用问吗?惜惜,你不会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认不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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