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较劲

    戏园内,联锦班正唱《窦郎冤》。

    名角杭雪声声令人肝肠寸断,“无情棍棒我捱不得,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演刑官的凶神恶煞地逼问道:“你招也不招?”

    他将腕间锁链抖得哗哗作响,悲愤满腔,“罪奴冤枉!”

    演刑官的做出怒不可遏之态,猛一踢腿,他就势滚了两滚,被两班差役扣住双肩。“左右,拶起来!”

    刑具套于指间,他随着锣鼓点儿颤动身形,惨叫连连。看客们无不动容,纷纷往台上扔赏钱。

    殷歌托着腮,直勾勾盯着杭雪。恰逢他也正往台下瞟,两人眼波相触,一个笑容暧昧,一个含羞扭头。

    上官紫云见殷歌如痴如醉,心中有了把握。

    才喝了口兰雪茶,又听杭雪含悲带泪唱道:“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住、住、住,求宽刑,愿招供,可怜要做衔冤负屈没头鬼。”

    演刑官的下令道:“犯夫已招,着他伏状,来呀,当场钉枷,打入死牢,来日判斩,押赴市曹。”

    这联锦班与旁的戏班子不同,为求逼真,并不用演戏的鱼枷,而是用正经四十斤重的铁枷。

    杭雪在台上扛起枷,但见青丝散落,泪痕斑驳,步履踉跄,活脱脱一个含冤待斩的窦郎,将看客的心都揉碎了。

    殷歌打量他千般娇柔,万般委屈,不由唏嘘道:“纵比不得苏侍郎,‘一捧雪’也算极品。”

    “一捧雪”乃她赠给杭雪的雅号。

    上官紫云勾起嘴角,揶揄道:“好哇,你敢拿俪王的心肝宝贝同戏子比,小心她找你算账!”

    殷歌自知失言,唯恐闲话传进玹铮耳中,便央告道:“好驸马,且饶我这遭,叫我干什么都行。”

    上官紫云莞尔,“真的?”

    殷歌见她一个劲儿往台上瞟,料定她觊觎杭雪美色,心里颇舍不得,这段时间,杭雪被她独占,任何人都没让碰。

    她好言相商,“瑞香楼新来了几名绝色郎倌,不如我请驸马去乐呵乐呵?”

    “少来!”上官紫云吹着盖碗,慢条斯理道:“世女可见过教坊司的林氏?就是被俪王金屋藏娇的那个,那才堪称绝色呢!”

    她自问阅男无数,就没见过比林绛心更美的。

    殷歌透出几分尴尬,“要不这样,除了杭雪,无论是谁,我都派人送至伯府。”

    上官紫云摆了摆手,“世女,其实我只是打算请杭公子单独再给我唱一回,仅此而已。”

    殷歌心里含糊,“只是唱戏?”

    上官紫云拍了拍她的手,“好女不夺人所爱,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殷歌知她近来颇受圣恩,到底不愿开罪,便应道:“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好不容易才寻到这般妙物,唱戏可以,绝不能折腾坏了。”

    四驸马在凤都贵府圈中那可是以辣.手.摧.花享誉盛名。

    上官紫云满口应承,“好好好!”话锋一转,又道:“你既如此看重他,干脆收进府里得了,也省得再让他抛头露面。”

    殷歌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可殷家规矩极严,我娘要是知道我存了把人收进府的心思,一准儿得打死我!”

    戏园子门口,上官紫云与殷歌分道扬镳后拐至临街,上了风七七的马车。

    小炕桌上沏着香茗,摆着几盘子精致点心。

    风七七见上官紫云拿起石榴花饼就咬,忽然伤春悲秋地叹了口气,“可怜我家小五再也吃不上了!”

    上官紫云一口还没咽下去,立马就噎着了,连灌两杯茶水才总算止住打嗝。“风、风大人,你忒不厚道!”

    风七七揉着湿润的眼角,“谁不厚道?本官死了宠侍,戴了绿帽,还成为全凤都的笑柄,就不兴感慨感慨?”

    真是官越做越高,是非越来越多,责任越来越重。

    上官紫云小声嘟囔道:“反正你也嫌他碍眼,如今倒省得自己动手。”

    风七七打量她道:“陛下跟前,知道该如何回奏吗?”

    “那是当然!”见风七七伸手,她将敕燕堂三月的消息簿递了过去。“蔡府那边我加派了人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

    “还有件事我想烦劳驸马。”风七七递过去两张画像,“这是江湖有名的贼妻夫,帮我暗中拿下这两人。”

    上官紫云纳闷道:“抓这对贼匪作甚?”

    “自然是替小五报仇。”风七七紧紧握住她胳膊,“你不透露小五身份,他也不会有今日,这件事就权当你对他的补偿吧!”

    上林苑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承珺煜缓步而行,上官紫云毕恭毕敬跟在后头,“陛下,风府的案子顺天府已审结了,人犯俱已画押。”

    她从袖口里取出誊抄的供词,双手奉上。

    承珺煜看罢冷嗤,“那朱氏竟为争宠不择手段,可恶至极!”

    依据供状,二公子为谋害五公子,与情.娘私会,却不妨被五公子撞破。五公子痛斥他背.妻.偷.女,他怕败露,便叫情娘用匕首刺中五公子前心,五公子当场殒命。

    承珺煜因燕郎枉死,动了雷霆之怒,“此等毒.夫,当凌迟处死。”

    上官紫云心里一惊,“陛下,念在重明卫以往的功劳上,还请您给风大人留几分颜面。”

    淫.剐之罪是要骑木驴游街的,朱氏虽非善类,但罪不至此。

    承珺煜未置可否,肃声问道:“你验过尸身吗?”

    “验过,臣还查验了现场,比对了全部证物。”一把带血的匕首,一封邀约的情信,死者贴身侍从及风府男眷的证词,外加两名人犯的供状,此案已盖棺定论。

    风府灵堂内,五公子的贴身侍从跪在棺椁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大人,不关奴才的事,那晚五公子非要去拜月亮,奴才拦不住啊!”

    结果月亮还没拜,就发现二公子房里的灯亮着。

    “五公子说,二公子大半夜不睡觉定有古怪,于是领奴才前去查看,结果听见房里有女人的声音。”

    当听见那对狗.男.女正商议如何铲除自己时,五公子气得七窍生烟。

    “五公子即刻命奴才去禀报大公子,奴才当时并未多想,就去了......”

    话音未落,大公子哭天抹泪,“我可怜的五弟啊!”好不容易平复了悲伤,才红着眼圈道:“当时我也吓了一跳,然后又去喊老三、老四、老六他们......”

    三公子、四公子及六公子异口同声,“我们可以作证,的确是大哥把我们喊起来的,然后我们又喊醒了三位弟弟。”

    这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五公子就遇害了。

    风七七命人将那侍从押下去看管,吩咐大公子道:“待案子具结就发卖出去,省的本官看着心烦。”

    大公子喏喏称是。

    风七七又命他们这七人跪在五公子灵位前,“打今儿起,小五就是本官平夫,你们须轮流给他守灵,执夫侍之礼,谁敢偷懒,本官就休了他!”

    上官紫云陪承珺煜走到渠池,承珺煜负手伫足,声音听不出喜怒,“风七七请旨替燕五一追封宜人......”

    宜人是外命夫的封号,而五公子乃敕燕堂第五十一名造册燕郎,因此以五一唤之。

    “风大人是真心喜欢五一。”上官紫云无限唏嘘,“去法源寺认尸时她都哭晕了,醒来之后,提着剑就去找凶嫌算账,幸亏被劝住了。”

    承珺煜眉头微蹙,嗔了句,“胡闹!”嘴里这样讲,心头的怀疑却已打消。“当初派个会功夫的就好了。”

    “陛下,风大人武艺高,若真派个会功夫的,一旦露出马脚,反叫她多心。”

    “也是。”承珺煜颔首轻叹,“罢了,时也,命也。”

    上官紫云面带踌躇,“您说,要不要再派个人混进风府去......”

    她凝眉沉吟,“暂且不必。对了,殷歌对燕九四还满意吗?”燕九四正是杭雪在敕燕堂的编号。

    上官紫云勾起抹浅笑,“殷世女很满意,不过,殷府规矩森严,似乎她不敢轻易领进府中。”

    “燕九四不是联锦班的头.牌吗?”不远处,贤君在巧言的搀扶下袅袅而来。承珺煜一笑,“贤君自怀胎后总心情烦闷,叫联锦班进宫来给他解解闷儿吧,至于剩下的事,你去安排。”

    法源寺客舍内,夜隐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绛心,“你疯了?卓侍郎都已允许福园的人帮你担水,你怎么还不答应?”

    林绛心颤巍巍下榻跪倒,“县君,并非奴才矫情,奴才自个儿应承的事,断无出尔反尔的道理。”

    夜隐见他面无血色,身体发抖,忙双手相搀,扶他坐好,“你身子还虚,至少要休养十天半月。”

    “那、那奴才就十天半月后再干活,总之...要亲手将水提满。”

    夜隐拧着眉头,十分不解,“你何苦跟自己较劲?”他以为林绛心是出于畏惧,便安抚道:“方才卓侍郎的乳公已来过,你放心,他不会再欺负你了。”

    林绛心忽闪着盈盈秋水,凝眸含泪,“奴才不是怕受欺负,事儿是奴才亲口应下的,若假手于人,岂非、岂非当着佛祖就失了信诺?”

    “那是卓侍郎和他爹存心磋磨你的借口,当不得真......”

    “县君,卓侍郎可以不当真,但奴才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奴才明白您的好意,您、您就当奴才冥顽不灵,允奴才所求吧!”

    说着他再次扶榻跪倒,殷殷切切望着夜隐,珠泪满腮,楚楚可怜。

    夜隐憋闷地出了客舍。

    一抬眼,顾渊站在院门处好笑地望着他。

    他忿忿地冲了过去,“你方才同林公子胡说什么?”吴氏求见时,顾渊打着探望的名义,进过林绛心的房间。

    “我只是给他讲了目连救母的故事而已。”

    “讲故事?”夜隐冷嗤,“你敢说没拿他爹吓唬他?”

    顾渊眸光戏谑,“还用吓唬吗?他爹死后被丢去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他又不是不晓得?”

    这话算是默认了。夜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已经很可怜了,你却还哄他,于心何忍?”

    顾渊冷笑,“俗话说父债子偿,他多吃一分苦,便替他爹多消一分罪,县君又何必阻止他做儿子的孝心呢?”

    夜隐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目光凛冽,“我懂了,你诓骗林公子,是为与我作对。”

    顾渊神色傲然,“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哪有闲工夫跟你纠缠。”见夜隐气得攥了拳头,又挑衅似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既做初一,就休怪我做十五。”

    说罢掸了掸衣袖,调头就走,“我要回府了,你跟与不跟随意,本来昨天我就打算走的......”

    身后传来夜隐的讥笑声,“别说的好像我拖累了你,昨天有人在玄通大师那里碰壁,结果三更半夜跑去人家禅房,做了回梁上君子。”

    顾渊猛然回身,虎视眈眈,“宫隐,本公子奉劝你,有些事别管的太宽,否则......”

    “否则怎样?”夜隐毫不示弱,“你记住,林公子这笔账,我早晚会跟你算的!”

    几日后的深夜,玹铮正在灯下作画,夏婖急匆匆奔了进来,“王主,果不出您所料,她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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