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芳心

    国色天香台上,殷三郎在一炷香内完成画作,于内侍引领之下奉至宫韶华驾前。众人围拢在黄花梨灵芝纹画案旁,但见画中牡丹端方艳丽,栩栩如生,都不禁啧啧赞叹。

    魏国公正君见宫韶华面带赞许之色,暗道,皇贵君酷爱牡丹,三郎投其所好果然不错。又听槅扇间传出玹铮朗朗笑声,便不露痕迹地给殷三郎递个眼色。

    殷三郎朝着宫韶华盈盈下拜,低眉垂眼,羞怯道:“素闻俪王主最擅丹青,晚生区区拙作,不知是否有幸烦其指点一二?”

    他穿着浅金对襟立领抹梭妆花宫装,戴着金崐点珠金冠,高贵优雅,沉静温婉,燕语莺声,悦耳动听。

    宫韶华知他是魏国公嫡子,不由自主多打量了几眼。卓念音站在芷贵人身后,亦偷眼去瞧,见其香培玉琢,华容婀娜,心中竟莫名涌出些许酸意。

    玹铮见司瑶来请,自知不好推脱,只得走到画案前。

    见花后魏紫以绿叶相扶,重瓣层叠,娇艳富丽,便莞尔道:“此画设色艳而不俗,胭脂红瓣,浅鹅黄蕊,若再添几笔......”说着命人取过狼毫,调好花青汁在翠叶处重重渲染,“成了,大家再瞧瞧......”

    众人纷纷看去,乍见之下,只觉花还是方才那朵,可细细品味,却较之先前越发惊艳脱俗,都不禁抚掌称妙。

    殷三郎宛若春风拂面,隔着画案求恳道:“还请王主赐题画诗!”

    玹铮未置可否,一偏头,见卓念音正呆呆发愣,便笑着吩咐,“来,作两句咏牡丹的诗听听。”

    安氏闻言心头骤紧,忙与芷贵人对视,后者也神色紧张。原来他二人深谙卓念音底细,别说作诗,就是叫他对对联也难保工整。

    玹铮见卓念音闷头不语,团了个纸团丢他,“哎,卓小六,本王同你说话呢!”卓小六三字一出口,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窃窃笑声。

    卓念音猛回过神儿来,众目睽睽下有些无措,脸颊也涨得通红,“王主,我、我才疏学浅,恐作不好......”

    他暗自腹诽,承玹铮啊承玹铮,你就算为了衬托殷公子才华横溢,也不用拿我当垫脚石吧!

    正嘟嘴生闷气,不妨玹铮眯起狭长的眼眸提醒他道:“你昨儿个不是刚作了两句吗?依本王之见,那就挺好!”

    殷三郎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吃惊。莫非昨日俪王与卓念音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了?不是说卓念音只略识些字,连文采平平都.谈不上吗?

    向五郎自以为知晓内情,联想着玹铮与卓念音漫步花廊,卿卿我我,恨得牙根儿痒,暗骂卓念音狐媚。

    卓念音却犹自懵懂,“王主您都把我说糊涂了,哪两句啊?”

    玹铮瞪起凤目,满面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就是那两句啊!你该不会把自个儿作的诗都忘了吧?”

    卓念音见她咬牙切齿,猛然忆起昨晚两人回转蕊珠院的路上,她特意叮嘱自己要预备几首赞颂牡丹的诗句应景,还以薛文梅要挟,硬逼着自己背诵了几句。

    “哦,就、就那两句啊?”见玹铮点头,他把心一横,不管了,先拿字数最少的两句敷衍过去再说。

    打定主意,轻嗽两声,微垂螓首,眉目含羞,“绝代、绝代只西子,众芳、众芳惟牡丹!”

    宫韶华正端着斗彩花卉缠枝纹杯吃茶,闻听顿时一愣,脱口赞道:“好诗!”

    魏国公正君抚掌附和,“是啊,真乃难得佳句!”说罢又望向安氏,“卓公子这般有才情,上次诗会安老爷怎么还替他推脱呢?”

    安氏与芷贵人面面相觑,满腹狐疑,都跟见了鬼似的,尴尬道:“他顺嘴胡诌,作的不好,君上与众位贵人不笑话罢了。”

    太女仪态端方地走了过来,“此言差矣,这两句既赞誉了牡丹的雍容,又体现了其风骨,颇有汉唐之风啊!”

    众人听太女评价极高,顷刻间恭维声四起,连方才暗地嘲笑卓念音之流也凑上去大献殷勤。

    卓念音得了夸奖虽然欢喜,可也心虚,抬头见玹铮含笑凝望,面颊顿生绯云,忙不迭又垂下眼帘。

    玹铮笑吟吟地将他所念诗句题在了殷三郎画作之上,打趣儿道:“父君,有了卓公子的佳句与女儿的墨宝,殷公子若不位列前三,可着实说不过去。”

    乔贵卿频频颔首,“正是呢!没想到卓六公子深藏不露,真真好文采!难怪陛下要把他指给俪王呢!这就叫慧眼识珠!”

    卓念音听到乔贵卿谈及他与玹铮的婚事,脸颊燥热,恨不得沿耳根、脖颈、背脊一路热下去。

    殷三郎见风头尽数被他抢去,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还少不得故作感激,“若真能侥幸录入群芳谱,我是定要重谢卓六公子的。”

    接下来轮到向四郎与向五郎献艺,他二人艳妆华服,珠围翠绕,依旧是一抚琴,一高歌,配合娴熟,相得益彰。

    玹铮在廊下凭栏远眺,忽嗅得隐隐花香,回头见是殷三郎,客气中透着疏离,“殷公子有事?”

    殷三郎芳心怦怦乱跳,举目看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方才见王主对诗词亦颇有造诣,窃有拙作一首,还望您指教。”

    “指教谈不上,殷公子才名远播,定为佳作,本王愿洗耳恭听。”

    楼下琴音瑟瑟,歌声穿云,正唱道:“东风柳丝,细雨花枝,好春能有几多时?芭蕉叶上鸳鸯字,海棠亭畔鹧鸪词,问莺儿燕子。”

    这几句正合了殷三郎满腹心思。他低吟着,“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见他眉间凝聚淡淡闲愁,玹铮难免感慨,“好一句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牡丹虽称花王,占尽春.情,可惜春日终难永驻。

    殷三郎愁情翻涌,“世人皆赞牡丹明艳妩媚,却哪里晓得它含苞时已愁心半卷,唯有得遇知心人采撷,才不算辜负这世间春.色。”

    玹铮与他相视而笑,“所以说古人早有至理名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殷三郎心中一喜,垂眸暗笑,看来俪王主深知我心。再向玹铮望去,含了十足十小儿郎之态,颇有阜稚窕甑叩埂

    昨晚他偶得情梦,梦中游园,竟与玹铮不期而遇。牡丹丛中,他亭亭玉立,媚眼娇羞,“王主何因到此?”

    玹铮揽了他腰身,握了他皓腕,柔情似水,“自然是为你,怕你这如花美眷,幽闺自怜,辜负大好春.意。”

    说罢,将他打横抱起,惊得他花容失色,“王主快放我下来!这响晴白日的,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自家妻夫,哪有那么多讲究?况且这园中除了你我,再无旁人。”

    殷三郎大惑不解,纵然母亲与姐姐早有将他许配玹铮之意,可堂都没拜,怎得就成了妻夫?

    又见玹铮笑得邪魅,眼角风情万种,直勾得他骨头都酥了,“走,咱们到湖边山石洞里说话。”

    “去那里作甚?”

    “作甚?”玹铮哈哈大笑,“自然是松领扣,宽衣带,揉你魂,搓你骨,草借花眠,巫山云雨,你说可好?”

    “这、这如何使得?”殷三郎既惊且臊,声音发颤。

    玹铮扯动嘴角,忽俯身含住他樱唇。唇瓣又麻又痒,殷三郎双手撑着玹铮的肩想推开她,却渐渐失去力气,沉迷其中。

    “记住,只有本王能说不要,你不行!”殷三郎被吻得头晕目眩,四肢酸软,他生平最倾慕霸气的女子,而玹铮又是霸.王中的霸.王。

    身下一空,已落在六柱万字不断头象牙楠木床上。

    大红焦布锦帐、大红绣五蝠捧云团花锦褥、大红龙凤呈祥锦被、大红满池娇枕头,满目皆是喜庆之色。

    有小侍喜气洋洋前来见礼,“恭贺正君与王主妻夫和睦,白头到老。”

    “你叫我什么?”

    “叫您公子啊!”他贴身小侍见他痴笑,仿佛被梦.魇了,忙扯他衣袖连声呼唤,“公子!公子!”

    他猛一怔,四下搜寻玹铮身影,“俪王主呢?”

    “俪王主被太女请去了,特意吩咐奴才来寻您。”

    “她叫你来寻我?”殷三郎闻听此言面颊红透。心说,都道俪王冷酷无情,其实不然。“记住,明早把寿礼送去瑞景轩。”

    小侍面露难色,“不是奴才躲懒,瑞景轩门口那两条狗......”千狐灵与铮黑心眼下在畅春园可是声名远播。

    殷三郎嫌他蠢笨,“你怎那么傻!不就两条狗吗?预备两屉肉包子不就得啦?”

    宫韶华驾前,向五郎捧着银杏海棠朱漆托盘,先敬了宫韶华,随即又面向太女与玹铮,“这是奴家亲手酿制的青梅酒,还请太女与俪王主品尝。”

    他身姿纤纤,容貌俏丽,肤如鲜菱,美目流光,唇边一粒细小黑痣,更增娇媚。穿着桃粉色彩花库锦宫装,别着芙蓉石的长簪,颇有桃李韵致。

    太女君对玹铮笑道:“不是本君自卖自夸,五郎酿的青梅酒别有滋味,难得他一番心意,俪王就赏个薄面吧。”

    向四郎站在向五郎身后,偷偷抬眼去瞧玹铮。

    玹铮并不拒绝,当下接过向五郎递来的酒杯,可就在太女欲饮之际,忽然冲门口笑道:“四舅舅和五舅舅来了!”

    “哦?”太女闻听撂下金杯,玹铮也将杯子暂时放回托盘,走过去与承瑾璎、承瑾瑄见礼。

    向五郎被挤到旁边,眼见即将得手,中途却出了岔子,暗自气恼。

    向四郎好意提醒他,“你璎珞歪了......”说罢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好弟弟,我帮你拿着,你赶紧去屏风后整整,别在俪王主面前失仪。”

    向五郎不疑有他,忙去整理妆容,回来时再按摆放顺序奉酒,见玹铮饮了,难耐心中狂喜,又得了太女君眼神暗示,忙不迭告退去筹备。

    恩国公正君鲁氏好奇地问道:“听闻四郡君带了个小辈来,要效仿当年怀甯郡君登朝天鼓。”

    太女君搅着鸳鸯莲瓣纹金碗中的牡丹银耳汤,促狭笑道:“也没听说过毅平伯府有哪位善舞的公子,怕是小门小户的旁支吧?”

    杨氏坐在鲁氏身边,拈了颗香甜的蜜饯樱桃,语气半酸,“以为朝天鼓是那么容易登的吗?俗话说登高跌重,可千万看护好了,别摔出好歹。”

    承瑾瑄瞅不得他刻薄之态,刚要出言反驳,却被承瑾璎拦住。承瑾璎也不搭理杨氏,只对宫韶华笑道:“那孩子仰慕您已久,等他跳完,可否传他前来请安?”

    宫韶华含笑点头,“那是自然,若能登朝天鼓起舞,必是此番群芳魁首无疑,本君无论如何也要见见。”

    屠氏左顾右盼,摩挲着手指上金灿灿的镂花指环,心绪不宁地低声问杨氏,“我家重哥儿与你家茵哥儿不知跑哪里去了,要不要派人去寻?”

    话音刚落,就听得隔壁大乱,蔡卿重惊悚的叫声震耳欲聋,“啊!虫子钻我衣服里去了!”

    紧接着,顾茵嚎啕大哭,“虫子!虫子!”

    屠氏、杨氏皆一惊,顾不得同宫韶华告罪,疾步冲进隔壁雅间。

    雅间本是给各府公子休憩、玩耍之用,此刻诸多少年都挤在门口朝内张望,室内东侧鸡翅木五围罗汉床上,蔡卿重与顾茵一个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哭得稀里哗啦。

    屠氏与杨氏拨开众人,分别奔向蔡卿重与顾茵,心肝宝贝的喊着。

    扶苏端坐在铁梨木透雕圈椅上,身着正红色碧霞云纹西番莲金孔雀云锦宫装,左手端着落花流水斗彩杯,右手不停揉着心口,“真是吓死人了!蔡公子、顾公子,不怪本君多嘴,以后千万别玩毛毛虫了,害人害己呀!”

    说完起身,故意脚步虚浮,仓恬与佑言赶紧同去搀扶他。

    顾茵瞋目切齿,点指他骂道:“都是你这小贱人使坏,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扶苏睫毛眨了几眨,忽然眼眶里就蓄了泪,声音变得哽咽,“明明是你与蔡公子拿虫子吓唬本君,怎的倒打一耙?”

    故意哭了几声,又指了指顾茵的裤裆,“还是赶紧弄弄吧,免得它咬了不该咬的地方,伤了顾公子你的贵体。”

    顾茵憋了个大红脸,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雅间内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朝天鼓前,顾渊已准备停当。

    忽觉腰间一紧,侧眸看去,竟是玹铮搂了他腰身,温柔小意道:“爬云梯有失风雅,就让本王助公子一臂之力吧。”

    说罢,足下蜻蜓点水,在众人连串的惊呼声中携顾渊纵起,稳稳落在了朝天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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