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恢弘大气,处处彰显着中宫君后的威仪。向荣泽慢悠悠地褪下镂金镶宝护甲,“宜侍君情形如何?”
向瑞心里微微一颤,“太医已去瞧过了,说是急火攻心,开了清热安神的汤药。”
向荣泽闻言轻声叹息。
殿外夜色深沉,风声掠过,越发令人心神不安。
向瑞偷眼打量向荣泽的神色,“要说真是无妄之灾,别说是宜侍君,便是老奴,也咽不下这口气。”
向荣泽啪的一声将玉梳拍在妆镜台上,“糊涂!到底是他养的猫冲撞了凤胎!”
“可陛下竟命人当着宜侍君的面将雪云剥了皮,这也太......”向瑞替宜侍君抱屈,“毕竟宜侍君是潜邸的老人儿。”
向荣泽不动声色,“嘉侍君年轻貌美,又怀着凤嗣,陛下多疼些也在情理之中。”
向瑞嗤笑,“只怕还因他素日巴结麟趾殿之故。”
向荣泽心中如被蜂蛰,眼眸沁染了郁色。
向瑞将手掩在袖中,攥了攥宜侍君托人送来的银票,继续道:“雪云平日极为乖巧,无缘无故,怎会去冲撞嘉侍君的仪驾?”
向荣泽冷哼了一声,“宫里盯着唐氏凤胎的人可不少呢!”
“可能够将手伸进长乐宫的,屈指可数啊!”长乐宫乃宜侍君寝宫。
向荣泽犹疑不决,“你怀疑宫氏?”
向瑞冷笑,“也说不定是嘉侍君想挫挫宜侍君的锐气,您忘了上次请安的事了?”
向荣泽微微错愕,“不会吧?难道唐氏会故意用凤胎做饵,陷害宜侍君?”万一凤胎有损,岂非得不偿失?
向瑞压低声音,“这只是老奴的揣测,嘉侍君年轻不懂事,或许,皆是麟趾殿指使。”
向荣泽听得窝火,“真乃胆大包天!”忽觉手下一痛,养了许久的指甲竟生生给掰断了。
向瑞怂恿道:“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嘉侍君诞下皇女,一旦他跻身四君之位,再加上麟趾殿......”
唐纾与宫韶华联手,自然是向荣泽最难应付的局面。
向荣泽眉间积攒着浓重的阴郁,“你说得对,可自从本后责罚了宫氏,陛下便对本后起了防范之心,连派去衍庆宫的教习公公都被御旨送还。”
“这样岂非更好?将来真出了事,君后大可抽身事外。”
向荣泽沉吟道:“少不得要寻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向瑞趁机献计,“当年料理思怜容贵君,一点破绽都没留下,不如还交给宜侍君去办?”撇开柏氏不提,这些年后宫之中凡不便向荣泽出手的,统统都由宜侍君代劳。
见向荣泽陷入沉思,向瑞又道:“卢家是小门小户,乐郡王又不争气,宜侍君想在后宫站稳脚跟,唯有依靠君后。”
向荣泽点头,“这些年他倒也得用,只是位分高了,岁数大了,反越发好脸面,不如年轻时沉稳。”
向瑞撇嘴,“麟趾殿倒是沉稳,嘉侍君也素来规矩,可会咬人的狗不吠。”
向荣泽被逗得扑哧一笑。
向瑞将向荣泽的龙冠放入金匣中,“当年柏氏何尝不是在您跟前做小伏低,可一转头就勾.引陛下去了拂云亭。”
那一夜之后,便有了慎亲王承玹珅。
向荣泽望着麒麟碧玉香炉中袅袅升腾的白烟,强忍住心头欲喷涌而出的血,“是啊,所以他死得不冤!”
亲王潜邸之中,侍郎先怀了庶长女,这可是向荣泽一生难以洗刷的屈辱。“公公可知陛下为何那么宠爱柏氏?”
向瑞深知内情,却不敢挑明。
向荣泽似自言自语,“柏氏的眼睛像极了宫氏,陛下有一次说梦话,本后亲耳听到的。”
向瑞替向荣泽抱屈,“归根结底,宫氏不除,君后难以安枕。”
“说得对,可谈何容易?”一想起承珺煜借题发挥,借太女君之过替宫韶华出气,向荣泽就心如刀绞。“更何况宫氏还有个孽.种!”
提起俪王,暖阁内一阵沉寂。
向瑞见向荣泽面色不豫,头风似又要发作,忙关切道:“您先去躺会儿,老奴即刻去预备福寿膏,给您解解乏。”
向荣泽由向瑞搀着上了床榻,“也好,那东西还挺管用,也不知宇纯从哪儿弄来的?”
向宇纯是太女的亲姑姑,向荣泽的亲妹妹,两年前承了恩国公的爵位。刚出了隆福街,便遇到了上官紫云。“哎呦,上官驸马!”
“国公有礼!”上官紫云愁眉苦脸,客套之后便想闪人。
向宇纯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一把拉住她,“咱可老日子没见,走,杏春园,我请客!”杏春园是菀花胡同有名的窑.子,上官紫云抹不开,任由向宇纯连拉带拽的去了。
鸨公见恩国公和驸马驾到,自然无限殷勤,可上官紫云兴致缺缺。
向宇纯挥退了众小倌,“何事愁眉不展?”
上官紫云重重一叹,“别提了!”
“到底什么事啊?”见上官紫云面带踌躇,向宇纯一撇嘴,“你呀,不拿老姐姐当朋友是吧?”
“您这话怎么说的?”上官紫云无奈的咧嘴,悲由心生,“不瞒您说,这回,我算摊上大事儿了!”
她附在向宇纯耳畔一通嘀咕,向宇纯惊得手里筷子掉了一对儿。半晌,颇为同情的打量她,“你真够倒霉的!”
“谁说不是啊!”上官紫云扯开衣襟,胸膛上五道猩红指痕清晰可见,“我估摸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人家路遇都是艳遇,偏偏她遇到一个披头散发,哭爹喊娘的,扑进她怀里二话不说,先给了她一爪子。
向宇纯瞅瞅四下无人,竭力压低声音,“真是乐郡王和顾蔚干的?”
上官紫云连连点头,“我哪敢扯谎?”
向宇纯口气责备,“不是老姐姐说你,人得行善积德!”路见不平,不说拔刀相助,明知顾蔚纨绔,还顺水推舟,的确太不地道。
上官紫云后悔不迭,“我哪晓得他是唐家的养子?”
向宇纯沉吟片刻,“幸亏他只是唐家养子!”
上官紫云唉声叹气,“我已打听了一番,唐英妻夫将他视如己出,嘉侍君未出阁前,也与这个记名弟弟情同手足。”
“那怎么先前从未听过呢?”
“唉!”上官紫云心中憋屈,“三年前回了唐氏老宅,上元节后才接来的。”
“这也太......”向宇纯心说还真是不巧不成书。“对了,怀裕郡君又是怎么遇上的?”
上官紫云愁云惨淡,“谁知道啊?要不说人走背字,喝口凉水都塞牙!”
向宇纯拍了拍她的肩膀,“贤妹啊,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幸人已被送回唐府了。”
话音未落,后窗外街一阵吵闹,向宇纯推开悬窗,只见一群人操持着棍棒,浩浩荡荡往武英街方向而去。
她忙吩咐鸨公打听,得到的禀报是太常寺少卿唐英带领家仆去乐郡王府和定襄侯府讨说法去了。
风七七一溜小跑儿进了重明卫指挥使正堂,“王主,您没瞧见,外头可热闹啦!”
玹铮并不抬头,只微微一笑,“且闹呢,别大惊小怪的。”
话音未落,风七七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
玹铮用朱笔点指着案几上的食盒,“苏侍郎亲手做的,本王一直没动,就等你回来。”
风七七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王主,您对属下真是太体贴了!属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玹铮扑哧一笑,“好啊!后堂有现成的床褥,你先去洗干净候着,本王今晚就遂你心愿。”
“啊?您说真的?”风七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立马认怂,“王主,属下跟您打个商量,侍寝就不必了,属下把这条命卖给您得了!”
玹铮边乐边抬腿踹了她一脚,“耍什么贫嘴!赶紧摆夜宵去!”
“得嘞!”堂堂重明卫正四品佥事风大人瞬间化身店小二,跑得比兔子还快。
夜宵摆在了后堂花厅,一笼鲜虾烧麦、四个油酥火烧,虎皮凤爪、红油肚丝,两碟青瓜小菜,两碗山药莲子蜜豆粥,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风七七也不客套,吃得津津有味。
待酒足饭饱,才发现从始至终玹铮都没动几下筷子,“王主,您没胃口?”
玹铮抬头,“本王不放心小渊,他情形如何?”
风七七神色一肃,“按您的吩咐,给他换了间暗牢,不掌灯、不生火,镣铐都是钉死的,与诏狱的天字第一号没有区别。”
“嗯。”顾渊受苦,玹铮心里也不舒坦。
风七七附在玹铮耳畔,“您要的东西已备好了。”
“那去布置吧。”
“您打算关顾三少爷几天?”
玹铮敛眉,“那得看他能熬几天了。”一个在秘密私牢之内,一个在重明卫指挥使衙门,同样都是煎熬。
囚室内,顾渊噩梦缠身。
他师弟浑身浴血,泪眼婆娑地凝望着他,“师兄,为什么要去告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内情,你原谅我!”
“师兄,寒哥哥都对我讲了,你是为了师傅能教你踏雪惊鸿,所以才出卖我!”
“不!不是那样的!我不知师傅在练邪功!不知她想拿你做炉鼎!”
顾渊跑向师弟,可半空中忽然飞来一只巨大且凶猛的秃鹫,将师弟一下掳去。
顾渊急得大叫。下一息,画面转换。刑台之上,他被五花大绑,插了斩标。监斩台后端坐一女子,看不清样貌,只听见差役皆称呼其为俪王主。
有人高声宣读判词,“隐月阁恶犯一口,杀人如麻,今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顾渊被人押跪在断头桩前,他心念震荡,嘶声喊道:“铮表姐,是我!我是小渊!”
那女子闻声走来,伸手扳起他的下巴,讥笑一声,“你不是小渊,你是假冒的!”
“不!我是小渊!你看清楚,我真是小渊!”
眼见刽子手拔去了斩标,顾渊吓得魂飞魄散,奋力挣扎,“铮表姐救我!救我!”
忽觉自己落入一怀抱之中,刚松了口气,便听到女子冷冽的狞笑,“我的儿,你自投罗网,可怪不得娘啦!”
白刃寒光闪烁,顾渊啊的一声惊醒。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那寒冷坚硬的墙壁,粗糙扎人的草褥,一切都表明这里是暗牢。
手脚的镣铐全部钉死,并连在一起。颈上锁着沉重的铁环,另一端也钉入墙壁。
可恶!
他不分时日,不分昼夜,叫喊,怒骂,哀哭,全部无人理会。
铁门外,玹铮席地而坐,菩提子在手中反复摩挲,一遍又一遍。
小渊,别怕,表姐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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