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法源寺大雄宝殿正中供奉的是“华严三圣”,相貌庄严。

    苏珂虔诚地敬香参拜。三年前,他在寺中为父亲朱氏立了一个隐秘牌位,每月前来拜佛的同时,也会为朱氏诵经祝祷。

    走出大殿,两棵千年银杏姿如凤舞,气若龙蟠。雌树清秀,雄树粗壮,仰首目测,高达数十米,拉手合抱,足有五围。

    苏珂不禁想起玹铮去年赏春宴所作的诗句,“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为奴。谁怜风吹雨打处,玉骨冰肌不肯枯。 ”

    菱角嘻嘻一笑,“奴才听说这两棵树也叫妻夫树,怪不得主子看得出神!”

    苏珂双颊绯红,嗔道:“佛门清净地,不许造次!”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廖氏的声音,“这不是苏侍郎吗?”

    苏珂一愣,回身时已绽开笑容,“义父在上,阿珂给您请安。”

    廖氏忙双手相搀,做出亲热的样子,“好孩子,可不敢受你的礼。”说罢,又唤苏家二郎苏羡,“别愣着,赶紧来拜见你兄长。”

    苏羡上前福身,眉目染着羞涩,“哥哥好。”

    苏珂见他姿容清秀,眼角眉梢颇有几分廖氏的风韵,便虚扶了一把,又觉暗香怡人,不禁莞尔,“什么香这么好闻?”

    苏羡从腰间解下一个银丝珍珠香囊双手奉给苏珂,“此香名为百濯香,乃凝香阁镇阁之宝,气味十分独特。哥哥若喜欢,便赠与哥哥。”

    “既是镇店之宝,价格肯定不菲,怎好叫你破费?”

    苏珂欲还香囊,却被廖氏拦住,“拿着吧,别辜负二郎一番心意。”

    苏珂含笑,从腕间褪下一串伽楠香木手串,“这是王主赏的,弟弟莫要嫌弃。”

    苏羡双手接过,如获至宝,“多谢哥哥厚赐。”

    苏珂将香囊放在鼻下轻嗅,心念转动,“凝香阁在什么地方?以前从未听过。”

    廖氏接口道:“凝香阁位于胭脂巷,别看新开张,生意却极好。”他瞧出苏珂极有兴致,便又笑道:“捡日不如撞日,若侍郎得空,不妨叫二郎陪着去逛逛吧。”

    苏羡受邀与苏珂同乘一辆马车,见窗牖镂金镶宝,华贵非凡,不禁连连赞叹。

    苏珂但笑不语。菱角一边奉茶一边打量了苏羡几眼,心中暗笑。

    苏羡往苏珂身边凑了凑,神色乖巧,“能与哥哥结为兄弟,实是羡儿的福分。若蒙哥哥不弃,日后点拨教导几句,更是羡儿的造化。”

    苏珂手中捏着的蜜饯,竟甜不过苏羡一张巧嘴。

    “听闻府上还有位大小姐和大少爷?”

    “是,大哥年前业已出嫁,而大姐有秀才功名,母亲送她去了书院,备考八月秋闱。”苏玫庭的嫡女名叫苏荆,大儿子名叫苏池,与苏羡一样均为廖氏所出。

    苏珂笑了笑,“听闻义母只义父一位正夫,从未纳侍?”

    苏羡脸一红,轻轻颔首。

    苏珂露出羡慕之色,“义母义父恩爱情长,真乃佳话!”

    苏羡与有荣焉一般,“哥哥不知,母亲当年进京赶考,路遇山匪摔落悬崖,碰巧父亲经过救了她一命。”

    “竟有此事?”苏珂眉眼一挑,“那后来呢?”

    “据说母亲卧床休养了几个月,差点就误了秋闱,还是父祖母亲自派人送她进的考场。后来她中了举人,春闱又高中探花,父祖母对她赞赏有加,便将父亲许配于她。”

    苏珂想起当年朱氏托人四处打探苏玫庭的消息,人人都说她赶考途中遇害,可朱氏抵死不信。

    “义母在江南有夫室吗?”

    苏羡扑哧一笑,“若有夫室,岂敢做吏部侍郎的儿媳?”廖氏的母亲虽已致仕,但当年也曾显赫一时。

    苏珂扶额,讪笑道:“的确,是为兄糊涂了。”

    苏羡见苏珂腰间垂着一块碧绿清透的玉牌,好奇地问,“这也是俪王主赏给哥哥的?”

    苏珂摇头,口气唏嘘,“此乃祖传之物。”

    苏羡呀了一声,面露惶恐,“哥哥莫怪,羡儿说错话了。”联想到苏珂身世,苏羡唯恐惹他伤心,于是故作天真,“听说哥哥与母亲乃是同乡?”

    苏珂略一寻思,“义母祖籍镇江,而我家在扬州,的确隔得不远。”

    苏羡笑得俏皮可爱,“听说扬州的琼花天下无双。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苏珂粲然一笑,“是啊,仿佛犹称是汉妆,五花刻玉传轻黄。隔江坐想红楼裹,插鬓应宜锦瑟傍。”

    苏羡抿嘴娇笑,“这诗我也晓得。”见苏珂面带诧异,便解释道:“母亲书房里有一副琼花图,上面提的便是这四句诗。”

    苏珂端起茶杯,似漫不经心,“义母也喜欢琼花?”

    “岂止是喜欢?简直痴迷!我三岁那年,母亲特意托人寻了‘聚八仙’种在书房外,可惜却没长成。母亲便慨叹说琼花故土不移,是最痴情之花。后来母亲每每路过扬州,都特意去赏琼花,寝衣衣摆也必绣琼花,连狼毫上都要刻一朵琼花。”

    他滔滔不绝,抬头间忽见苏珂握着茶杯怔怔出神,忙唤道:“哥哥......”

    苏珂回神儿,“你继续讲。”

    苏羡怯怯不安,“都怪我,尽说些家长里短,扫了哥哥兴致。”

    苏珂拉过他的手,“好弟弟,你且把义母义父素日喜好细细说与我听,日后若有机会,我也尽尽孝心。”

    苏羡眼睛一亮,恭维道:“我就知道哥哥是天下第一贤良人。对了,父亲嘱咐我转告哥哥,请哥哥不必见外,以后只管把苏府当自己的家。”

    苏珂微笑颔首,心中却想着另外一层。

    苏羡不知,廖氏或许也不知,朱氏小名为琼。

    凝香阁生意兴隆,忠娘忙得脚不沾地。忽见孤鸾立于门口,忙迎上去,“少爷,您怎么来了?”

    孤鸾抬头望着凝香阁的牌匾,笑容清雅,“一大早喜鹊登梅,今日必有贵客盈门。”

    话音未落,俪王府的马车已停在了凝香阁门前。

    菱角搀扶苏珂下了车,高声问道:“掌柜何在?”

    忠娘欲上前,孤鸾则抬手一拦,不疾不徐走了过去,“在下杨沐,凝香阁东主,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苏珂闻到孤鸾身上那阵阵清幽香气,抬眸间仪态万方,“慕名而来,打扰之处,还请杨公子见谅。”

    孤鸾长臂一展,风度翩翩,“店内嘈杂,贵客不妨去后院小坐。”

    苏珂吩咐菱角,“你陪苏公子在店内转转,他喜欢什么,都记在王府账上。”说罢又对孤鸾盈盈一笑,“有劳了!”

    行船瘦西湖上,已能感受到吹面不寒的微风。

    月落归望着六百米长堤对夜隐道:“再过月余,三步一桃,五步一柳,恰似人间仙境。”

    于归捂嘴一乐,“依我之见,公子更喜欢荷叶蒸鸡和狮子头。美味当前,景色为何物?”

    夜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食色性也!”说罢,闻到船尾的烤鱼香气,迫不及待去大快朵颐。

    月落归望着夜隐的背影,“还是天真无邪好啊!”

    时酒扑哧一笑,“月掌门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月落归负手立在船头,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无可奈何这四字,娘子应该听过吧?”

    “何止听过?”时酒走到月落归身侧,神色落寞,“那不正是在下的写照吗?”

    月落归望着河堤沿岸,口气唏嘘,“当年炀帝下令开凿运河,只为观赏琼花盛景,可惜太祖攻打扬州时,琼花观主一把火焚了千余株琼树。”

    时酒亦慨叹,“是啊,昔日与同年去琼花观一游,在下还提了四句诗呢。”

    “哦?说来听听。”

    时酒寻思片刻,“何年创此琼花台,不见琼花此观开。千载名花应有尽,寻花还上旧花台。”

    “好诗!”月落归潇洒一笑,“想不到娘子也是爱花之人!”

    时酒叹了口气,“不怕月掌门笑话,我曾答应竹谨会陪他来扬州赏花的,可......”

    月落归凝视她片刻,“你想报仇吗?”

    时酒攥了拳头,“当然!”

    “那昨晚我所说之事,不知意下如何?”

    时酒似笑非笑,“月掌门实在看得起我!”

    月落归目光深邃,“不是我看得起你,是俪王主看得起你。”

    时酒长吁一声,望着高远的天际,“俪王主是让我去搏命啊!”

    月落归笑得云淡风轻,“人生能有几回搏?况且你与俪王主不谋而合,否则为何要请夜隐去偷账本呢?”

    时酒被说破心思,“你不晓得,姑苏县都快烂透了。”

    月落归轻笑,“整个景齊,何止一个姑苏县呢?或许娘子自此名垂青史也未可知。”

    时酒胸膛起伏不定,“你说得对,名垂青史,不仅如此,我还要让那些贪官污吏遗臭万年!”

    夕阳西沉,承瑾瑄的车驾沐浴晚霞归来。他来不及更衣,急匆匆赶往衍庆宫找唐纾。

    才过重华门,承谨璎拦住他,“五皇弟。”

    “四皇兄!”承瑾瑄又惊又喜,“你腿伤痊愈啦?”

    “已无大碍。”数日不见,承瑾璎越发消瘦,但精神不错。

    承瑾瑄自幼与承瑾璎亲近,兄弟之间感情颇深,“我不知你今日进宫,怎么不派人提前传讯?对了,四嫂她...待你还好吧?”

    “尚可,你无须为我担心。”上元节后,俪王府往毅平伯府送了许多补品,指名道姓是给承瑾璎的。上官紫云投鼠忌器,因此承瑾璎难得过了一段安稳岁月。

    他轻声道:“昨晚父后托梦于我。”

    承瑾瑄闻言两手一颤,眉目间也凝起凄哀之色,“四皇兄,父后安葬之事我求过父君,求过俪王,可她们都......”

    见他面带愧疚,承瑾璎反握了他的手,“我晓得你已尽力,其实也不怪皇贵太君和俪王袖手旁观,顾溪威势甚大,朝中谁不避其锋芒?”

    提到顾溪,承瑾瑄忿忿不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四皇兄你不知道,杨氏给顾溪生的好女儿!”

    杨氏乃侧室扶正,当年他与承瑾珠结为金兰,时常出入顾府,一来二去,竟爬上了嫂子的床。

    非婚先孕,承瑾珠不忍打掉他腹中胎儿,这才允他进门。

    承瑾璎面带疑惑,“莫非顾蔚又惹祸了?” 顾蔚年纪虽小,却跟着乐郡王习了一身纨绔功夫。

    承瑾瑄嗤之以鼻,“以往只是耳闻,今日亲眼所见,当真令人不齿!”

    丹婴见主子越发激动,生怕他口不择言,忙上前打圆场,“郡君,时辰不早了,您还得去衍庆宫呢!”

    承瑾璎笑道:“你消息倒灵通,嘉侍君刚动了胎气,你就去探望。”

    承瑾瑄惊愕万分,“嘉侍君动了胎气?”

    承瑾璎讶然,“原来你不知道啊?宜侍君宫里的猫冲撞了嘉侍君的仪驾,嘉侍君从辇舆上摔下来,连陛下也惊动了。”

    衍庆宫暖阁中,唐纾依偎在承珺煜怀里一个劲儿抽泣,模样甚是可怜。

    承珺煜心疼不已,“好了,别哭了,朕已命人将那畜.生打死。”

    唐纾将头枕在承珺煜胸膛上,“陛下,听说那雪云为西域名种,乃是乐郡王送给卢哥哥的寿礼,卢哥哥素日喜爱的紧。”

    承珺煜冷哼一声,“再金贵也不过是只畜.生。”

    知影进来禀报,面露难色,“陛下,宜侍君抱着雪云不肯遵旨,侍卫们不敢硬来......”

    承珺煜勃然大怒,“反了他了!”

    唐纾面色戚戚,声音哀婉,“陛下,要不,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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