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代桃僵(2018修订版)

    李羡走后,堂口皮靴声响,紧接着幽香袭来。

    顾渊摘下面具,朝黑衣少年挑眉,“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吗?”黑衣少年与顾渊年纪相仿,金冠束发,玉带缠腰,衣摆处绣着灿烂的地涌.金.莲,更衬得眉若新月,目似秋水,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顾渊与他素有嫌隙,见他施施然坐在对面,不禁冷笑,“让我算算,足有七年了,除非迫不得已,你从不主动与我讲话,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少年透着不屑,“阁主命我陪你去城外守着那继子弑母案的人犯,等你入了诏狱,由我在外接应。”

    “如此...有劳你了。”

    “甭这么说,当不起。”少年慵懒地剔完指甲,从袖中掏出个长匣丢在小几上,唇角微翘,“送你的。”

    “哦?”顾渊极为诧异,“看来今日不止太阳打西边出来,晴天都要滚雷了。”随后打开长匣,见里头是根乌黑锃亮的长鞭,登时凛眸质问,“饶莫寒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吗?”饶莫寒抱臂瞅着他,语意讥诮,“难为你能想出李代桃僵之计,只是装人犯可不容易,身上总得挂点儿彩对吧?”

    他见饶莫寒去拾鞭子,砰的架住饶莫寒的胳膊,“我的事无需你操心。”

    “你以为我愿意操心?还不是为生意着想。”饶莫寒笑得促狭,“有我帮忙,也省的你自个儿下不去手。”

    “哼,我看你不是来帮忙,而是来讨打的!”话音未落,他已迅速抓起皮鞭向饶莫寒抽去。

    饶莫寒边躲边嚷,“你怎么不讲道理!”见他只攻不答,便与他交起手来。

    几十回合难分胜负,可到底他技高一筹,用长鞭卷住魅绡的宽大衣袖,将魅绡拽倒在地。

    饶莫寒刚要起身,青冥刃便抵住了脖颈。

    伴随着肃杀的凉意,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与其有空挑衅我,不如好好练功,免得砸了隐月阁的招牌。”

    饶莫寒拾起他丢在地上的鞭子,与他拉开距离,明显很不服气,“我又不是阁主亲传弟子,没学过‘踏雪惊鸿’,武功自然不如你。”

    “想学容易,做我师弟就行。”

    饶莫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哪有福分做渊少的师弟?除非活腻了!”说完拔腿便走,却被他拦住。

    他眼中凝着冰霜,“你把话说明白了。”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饶莫寒冷嗤,“拿开你的爪子,别叫我说出更好听的来!”

    他强忍羞恼,狠狠瞪着饶莫寒,“凡事适可而止,否则......”

    “否则怎样?”饶莫寒毫无惧色,反带着几分轻蔑,“我与你同为七尾凤使,你能奈我何?”见他攥紧刀柄,又讥笑道:“七尾凤使向来只有一人,可阁主硬要提拔我,你觉得她老人家是何用意?”

    他听饶莫寒提起隐月阁主,咬着牙将脸错开,“我懒得跟你胡闹,当务之急,是完成师傅的吩咐。”

    饶莫寒好整以暇,“说得对,所以我更得提醒你,李代桃僵而已,可千万别把自己真搭进去。”

    接下来几日,天气由阴转晴。

    玹铮在苏珂的精心照顾下日渐痊愈,回重明卫衙门理事时,得知夏婖已销假,便传她进了二堂。

    她精神奕奕,“属下参见王主。”

    玹铮抬手,“伤大好了?”

    “是,得了瓶好药,所以恢复的很快。”

    玹铮将目光从她腰间的银缕绣麒麟荷包移到她脸上,“听说那药是斐陌特意找唐太医替你求的?”

    她双颊腾地红了,“是风七告诉您的吧?她呀,比那些长舌夫还八公。”

    “你怪她干吗?她也是关心你。”玹铮觉得她害臊的模样甚是有趣,于是也调侃道:“投桃若不报李,非英雌所为,有朝一日,本王必亲自替你与斐陌主婚,成全他对你的情意。”

    “王主......”她只觉耳根儿都火烧火燎,赶紧转移话茬儿,“夏妤已至冀北镇抚司,捎信儿回来请您放心。”

    玹铮颔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望她自省。”

    “是,属下会一字不落地转告她。”

    话音未落,风七七打外头高声道:“王主,属下有事禀奏。”

    “进来吧。”玹铮翻阅风七七呈送的奏报,嘴角挤出丝冷笑,“果不出所料,杂耍班与康郡王府确有勾连。”

    “不止如此,属下还查到件极为可疑之事。”

    “说来听听。”

    “康郡王的宠侍薛文晏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出城去北郊农庄。”

    夏婖插嘴问道:“这不是早就查过吗?”

    “当初是查过,且以为薛氏不过是去料理庶务,就没当回事儿,但这次详查后发现薛氏是拿农庄做借口,真正的目的地乃宝珠峰的嘉福寺。”

    “嘉福寺?”夏婖与玹铮对视后纳闷道:“后宅男眷去寺庙敬香实属平常,又何必掩人耳目?”

    风七七附和,“就是说嘛,他不止偷偷摸摸,还命人假扮自己留守农庄企图瞒天过海,分明居心叵测。”随后又对玹铮进言,“王主,薛氏乃已废应国公薛扇潆的庶孙,当年被先帝赐给康郡王为宠,乃康郡王心腹......”

    “你的意思是康郡王利用他图谋不轨?”

    “正是,如果只是去寺庙敬香,何需藏头缩尾?且凤都寺庙众多,法源寺更是康郡王常去之地,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周车劳顿?嘉福寺地处偏僻,当日难以折返,必须在寺中宿夜,这几年薛氏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未免太不寻常。”

    玹铮靠在紫檀雕鸾椅上沉吟,“他敬香总有个由头吧?”

    “已打听过了,嘉福寺的僧人说自家庙宇的香火很灵,求女者甚众,而康郡王至今膝下无嗣。”

    夏婖露出了然之色,“也就是说薛氏对僧人称自己是来求女的?”

    风七七挑眉哂笑,“他想得倒美!若非先帝遗诏,康郡王苟活至今都难,陛下会容其有子嗣才怪。”

    “所以你认为求女乃薛氏的借口?”见她点头,玹铮吩咐,“既如此继续详查,务必拿到确凿实证,让薛氏的谎言不攻自破。”

    “属下遵命。”她说完偷偷瞟了眼夏婖,欲言又止。

    玹铮的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浅笑,将均州镇抚司转来的卷宗递给夏婖,“今日均州解送的男犯入监,你去负责安置。”

    “是。”夏婖正想跟玹铮讨这差事,闻言忙不迭躬身,“属下这就去料理。”

    待夏婖告退,玹铮扭头问风七七,“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夏婖讲的?”

    风七七摸着后脑勺,讪讪笑起来,“老夏性情过于耿直,属下满肚子阴谋诡计,她未必爱听。”

    玹铮乐了,“那就跟本王好好说说你的阴谋诡计。”

    “不算阴谋诡计,属下只是想讨王主示下,康郡王那边接下来该怎么办?”

    玹铮吹了吹茶水的氤氲,“依你之见呢?”

    “俗话说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康郡王活着,始终是您心腹大患。”

    “你想让本王借刀杀人?”

    她未置可否,“据抓捕的杂耍班供认,康郡王身边的海安私运名贵药材,既然药材能运,□□自然也能运。只要您同意去康郡王府拿人,属下有把握办成铁案,届时您只需将所有证供呈给陛下,康郡王...必死无疑。”

    玹铮听完这话,起身在堂内踱步,“事情没那么简单,承玹鏡若死在本王手上,父君情何以堪?”

    “要杀康郡王的是陛下,与您无干,如您实在为难,属下愿独自面圣,皇贵君若查问起来,您便推说不知。”

    “你去面圣与本王面圣并无分别。你想没想过,陛下当年因为先帝饶了承玹鏡的狗命,之后十年都再未动她,原因何在?”

    她思忖道:“一则,有先帝遗诏在,陛下不想承担不孝的罪名;再者,她对皇贵君用情至深,不忍伤及皇贵君亲生骨肉;第三,她帝位稳固,万众臣服,压根儿没将康郡王放在眼里。”

    “你说的都对,不过漏了一点。”

    “什么?”

    “你可知先帝给陛下留的那道难题?”

    “属下听您说过,就在先帝宾天之日,调动漠北大军的虎符不翼而飞。”也正因如此,镇守漠北的武成王钟离霆拒绝将兵权移交给承珺煜派去的将领。

    威彊敌德曰武,安民立政曰成。武成王虽为外姓王,但曾是先帝结拜姐妹,多年来镇守边关,抵御外蒙,举足轻重。承珺煜不便与其鱼死网破,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君臣和睦,粉饰太平。

    她脑筋转得极快,“陛下迟迟不动康郡王,难道还与失踪的虎符有关?”

    “本王也只是猜测,先帝驾崩前特意召见了废君后与承玹鏡,指不定交代过什么。所以陛下一直留着这两人的性命,估计是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查到蛛丝马迹。”

    “那照这样讲,陛下在没掌握虎符的秘密之前,是不会动康郡王的。”

    “这也未必。”玹铮回身瞅着她,勾起抹淡淡笑意,“圣心难测,要不咱们试探试探,如何?”

    风七七打二堂出来,再次遇到夏婖,“走,到我那儿喝茶去。”

    “不去了,人犯已押到,等办完交接文书,我就要去牢里巡视。”

    风七七咧嘴乐道:“继子弑母案?听说还满轰动的。”

    她点了点头,将案情娓娓道来,“均州知府曾奇强纳鳏夫白氏为侍,白氏之子骆冰随父入曾府。曾奇贪恋骆冰美貌,强迫他与父共侍。他不从,曾奇便将白氏投入水井。他为报父仇,先虚以委蛇,后趁曾奇熟睡用烛台将其砸死,随即投案。地方官因曾家势大,以弑母之罪判他凌迟,然上报刑部后却遭御史台弹劾,御史台向陛下递交了均州百姓联名为他喊冤的血状,陛下降旨复核,又恐刑部袒护,于是命重明卫提审。”

    风七七听完不住咂嘴,“你怎知道的如此详细?之前那些案子可没见你这么上心。”

    “瞧你说的,但凡王主钧命,我哪回没上心?再说,卷宗里写的清清楚楚,我又不是不识字。”言罢生怕风七七追问,她赶紧打岔,“上元之夜多谢你替阿妤求情,废话我就不说了,总之铭记于心。”

    “甭跟我见外。”风七七本想捶她,可顾及她伤势,化拳为掌,按住她肩膀,“等你彻底痊愈,到我家吃锅子去。”

    “好,上等的陈年烧刀,我备。”

    “当然得你备了,回头也叫着老墨,月盛斋的酱牛肉,六必居的酱菜都让她买。可惜夏妤不在,否则让她猎几只野兔下酒。”

    她见风七七要走,忽又想起件事,“我忘了问你,是你命人对柳酥动匣床之刑的?”

    所谓匣床,乃死囚砍头前过夜的刑具,状如木床,上覆匣盖,囚犯仰卧其内,手脚皆用桎梏夹住,手足不得屈伸,肩背不得辗转,且蒙眼、封口,系发于匣床外置的揪头环上。匣盖内侧还镶有三寸长的钉子,密如刺猾,利如狼牙,若敢挣扎,必被扎伤。

    她略带埋怨,“柳酥身体虚弱,你这么对付他也不怕有个闪失。”

    风七七撇嘴,“谁叫他不识好歹寻死觅活,我也是迫于无奈。”

    “你派人在他的伤口上抹蜂蜜、放蚂蚁,也是迫于无奈?”

    “老夏!”风七七笑着抓住她胳膊,“我终于明白王主为何将继子弑母案的人犯交给你处置。”

    “为何?”

    “你心善呗。”

    她眉头一皱,打掉风七七的手,“你这是在骂我夫儒之仁,别以为我听不懂。告诉你,柳酥乃重要人证,若被你折腾死,看王主饶得了你!”

    “放心,我喂了他元气大补丹,他且死不了呢,还有,我之所以要令他生不如死,就是要警告那些墙头草,背叛王主绝没好下场!”

    风七七说完阔步而去,她在原地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便回转签押房。

    不久之后,假扮骆冰的顾渊在狱卒的驱赶声中来到了诏狱门前。

    诏狱又称“重明狱”,位于重明卫衙门的西南,黑色的牢门厚重威严,雕刻的狴犴面目狰狞,血口大张,仿佛一入其内,性命便会被顷刻吞噬。

    狱卒见他停步不前,以为他害怕,边讥笑边斥骂,“快走,胆敢不老实,就扒了你的皮!”

    他没吭声,做出怯怯模样,随狱卒走进狱门,踉踉跄跄往内牢而去。

    然没过多大工夫,就听不远处传来声女子威严的呼喝,“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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