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锋(2018修订版)

    不止夏妤、潘姝,揽胜楼四周围守的重明卫、京畿兵马司的兵卒们都惊呆了,待她们回过神来,玹铮已追着孤鸾,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

    两人提纵腾挪间约莫拆了十余招,孤鸾自打暴露,就隐隐觉得玹铮是个厉害人物,后来见玹铮如魅影般紧甩不掉,还时不时迫得自己抵挡招架,越发不敢小觑。

    纵览江湖,他所在的天涯宗轻功登峰造极,唯有隐月阁才能媲美。他自恃已将本门绝学飞云渡月练得炉火纯青,却谁知玹铮竟毫不逊色,于是暗暗纳闷,莫非俪王还会隐月阁的踏雪惊鸿不成?

    既逃不脱,索性不逃了。

    他落在宽敞无人的街市中央,横剑冷笑,“俪王殿下还真是身手不凡!”

    “过奖。”玹铮与他相距丈余,听他嗓音清朗,便睨着凤眸打量他,“公子的轻功出类拔萃,莫非是江湖四大盟会的弟子?”

    他戒备十足,“你休想套我的话!”

    “诶,公子此言差矣,你既知本王身份,本王回问一句乃是礼数,况且本王的剑从不斩无名宵小。”

    “哼,拿话激我也没用,我就是无名宵小,比不得俪王殿下名震朝野,气质独特,想认不出都挺难的。”来凤都之前,玹铮的画像他已看过不下百遍,对于玹铮那些被人大肆渲染的传闻更是耳熟能详。“不知俪王殿下是喜欢伉俪情深的俪,还是鹰隼横厉的厉?”

    玹铮见他不仅泰然自若,还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不由得另眼相看,“公子既胆大又风趣,如今敢当面指摘本王的人实在不多。”

    说完又仔细端详,只见他亭亭伫立,韵致翩翩,素衣白裘,兜头蒙面,与这冰天雪地浑然一体。面纱上那两片翠绿竹叶迎风摆动,在三尺青锋的寒光映衬下,越发彰显出疾风劲扫却宁折不弯的傲然风骨。

    “说吧,宁、慕、薛、林、周,邵、裴、杜、盛、裘,你到底是哪家的?”当年十大世家被砍头的数千,株连的过万,但漏网的也不在少数。玹铮见眼前之人与自己年岁相仿,便揣测他是十大世家幸存的后辈。

    他再度想起宁汝桦被剜骨的惨状,胸膛起伏,眸中似染尽万千离恨,“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没忘记自己的出身。”

    玹铮如何听不出他的讥讽之意,“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本王!”

    “骂你又怎样?”他望着玹铮那华丽的王服,想到揽胜楼上冷冷清清的牌位,心中溢满凄凉与悲愤,“戾太女落败之日,便是殿下涅磐之时,如今你圣心优渥,备受荣宠,可还记得谁才是自己的亲娘?”

    玹铮颇有几分恼羞成怒,“本王的身世天下皆知,用不着你这逆党余孽提醒。本王方才还在想,若你束手就擒,念你少年无知,或许可以从轻发落,但就凭你方才这几句话,足见居心叵测!”

    “到底是我居心叵测,还是殿下做贼心虚?你的玉牒分明写着先太女之次女字样,却成天替今上诛杀拥戴先太女的义士,午夜梦回,就不怕那些屈死的冤魂找你索命吗?”

    “哼,十大世家抄家灭族之时,本王只有九岁,你倘若非要把那些账算在本王头上,本王也无话可说。”玹铮的眼中寒光凛冽,“似你这般花样年纪,既已逃出生天,就该天涯海角隐姓埋名,可惜却冥顽不灵,竟敢在戾太女忌日擅闯揽胜楼偷祭逆党,本王就算有怜香惜玉之心,也饶你不得!”

    他执剑端立,声音朗朗,“我既敢来,就不怕死,就算死,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不像你,腼颜事仇,认贼作母!”

    玹铮勃然震怒,“休要污蔑本王!”

    “是污蔑吗?”他横眉冷对,嗤嗤讥笑,“莫非我误会了俪王殿下,你从未忘本,而是为报母仇与今上虚与委蛇?”

    “你!”玹铮被堵得一时语塞,不久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牙尖嘴利!”

    “多谢殿下谬赞。”他瞅玹铮凝眉瞪眼的模样,忍不住弯起面纱后的嘴角,“方才提到殿下的身世,容我再多讲几句,都说今上宠爱殿下,其实不然。否则既迎皇贵君入宫多年,却为何迟迟不肯为殿下修改玉牒?可见今上还是更在乎名声。”

    玹铮捕捉到他眼中的狡黠,朱唇微勾,“说来说去,你是想挑拨陛下与本王的关系?”

    他轻摇螓首,“你们的关系根本用不着挑拨,若真母慈女孝,没有半点猜忌,你也无需等那位潘将军来了才敢进揽胜楼。”

    见玹铮并不反驳,又继续道:“今上生性多疑,你与皇贵君这些年的日子想必过得并不如表面风光。别看你担着要职又享着双俸,似乎比太女还得宠,但景齊开国至今,四代帝王座下九位重明卫指挥使无一善终,你凭何认为自己就能幸免?”

    玹铮好笑地盯着他,“你刚还口口声声痛骂本王,如今竟好像关心起本王来了?”

    “俗话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出个妙宗,保你不会沦落到兔死狗烹的地步。”他好整以暇,似语重心长,“太平日久,垂髫班白皆不识干戈,那还要重明卫何用?只有你口中的逆党灭之不尽,重明卫指挥史的宝座才能稳固无忧。”

    玹铮哈哈大笑,“难为你兜了那么大圈子,其实就是想说服本王放了你。”

    他环视四下,“反正此处又没旁人,放了我也无人知晓。”

    “怎会无人知晓?天知地知,你知,还有本王也知。”玹铮如同苍鹰凝视猎物般盯着他,“本王自掌重明卫以来,多少男人想投怀送抱,偏公子的办法最别致。看你身量就知容貌必定不差,外加这副伶牙俐齿和玲珑心肝,本王真真爱不释手,所以只好带你回重明卫衙门。”

    他见玹铮步步进逼,忙不迭后退,嗔怒道:“哪个对你投怀送抱,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玹铮将他稍纵即逝的慌乱纳入眼底,越发调笑,“怎么,本王配不上你吗?你也不打听打听,全景齊多少男人巴不得同本王亲近!”

    他愈发羞愤,“谁稀罕同你亲近!你也不必花言巧语哄我,你抓我回去,无非是想严刑逼供罢了。”

    “诶,本王才舍不得对你严刑逼供,不如咱们把酒言欢,最好再来个醉酒吐真言,正好免伤和气。”

    “哼,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请恕在下难以奉陪!”

    玹铮见他转身欲走,轻轻一晃拦住他去路,“公子如此不赏脸,休怪本王不客气!”

    “呦,想动粗?”他脊背笔直,毫不示弱,“承玹铮,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待会儿若做了剑下亡魂,皆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哈,口气不小,不过...本王喜欢!”

    话音未落,他已眉一竖,眼一瞪,手中长剑似银龙摆尾,直刺玹铮“膻中穴”。

    此招名叫“雨夜迢迢”,乃天涯宗剑法中有名的杀招。玹铮深知此招不但巧妙,且暗藏几分劲道,于是身形右闪,执剑轻弹,长剑顿化作吐着信子蜿蜒舞动的灵蛇,与袭来的剑刃当啷相撞,顷刻间便将强劲的内力悉数弹回。

    他受劲力所迫,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并暗自奇怪,便是八荒榜上成名的江湖高手也未必能破得如此轻松,俪王年纪轻轻,竟有此等武功造诣,到底是何路数?

    玹铮发现他剑法虽精,内劲却不及自己,于是反守为攻,剑光抖动,一招“歌声度鸟”,斜削他下盘。

    他脚尖轻点,使出“飞云渡月”中的“秋鹭展”,似雀鸟般在玹铮剑势笼罩下滑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玹铮见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长剑盘旋夺目,在黑夜里发出绮丽光华,不由怦然心动,随后更起了戏谑之意。

    他使出天涯宗苍澜剑法中的“烟重露寒”,一招化三式,接连三剑分刺玹铮的咽喉、前心与小腹。

    但见夜幕中光芒飞闪,三尺青峰裹着漫天飞雪,宛如寒气迫人的银色长虹。

    玹铮的步伐错落有致,左移右摆,便不慌不忙地避开了前两式。就在最后那式的剑尖马上要刺中之时,鼻中微嗤,手腕倏然翻起,左手食指和中指疾如闪电向剑身夹去。

    他看得清楚,却摸不透玹铮的意图,正想撤剑,忽听夜空里传来啾啾的哨音,顿心头一惊,动作慢了半拍。

    而玹铮便趁这节骨眼儿,啪的牢牢夹住长剑的两寸之处。

    他花容变色,忙使力拉拽,哪知玹铮指力堪比鹰爪,运了半天内劲,长剑竟纹丝不动。

    玹铮故意揶揄,“怎么样?服不服?”

    他咬牙不语,心里憋屈。苦练十年剑法,虽不敢称天下第一,却也难逢敌手,但今日不仅未能成功克敌,反还处处受制。

    玹铮微眯着狭长而勾魂的凤眸,“你输了,速速放下兵刃求饶,本王或许还能动动恻隐之心。”

    他倔强地梗着脖颈,“谁输了?这剑忒不好使,你若想要,小爷白送你了!”

    玹铮咯咯笑起来,“呦,这么快就给本王送定情信物了,这是上赶着要进俪王府当小爷吗?”说完趁他脸红之际,忽弹开长剑,化指为爪,将那绣着两片竹叶的面纱抓在掌中。

    他又惊又臊,情急之下忙向后退,并用衣袖掩住口鼻。

    而暗香浮动,引得玹铮将面纱放在鼻下轻嗅,情不自禁道:“好香.....”

    他气得猛一跺脚,脸颊、耳根更加火辣辣的。

    玹铮将面纱掖进袖口,甚是得意,“宝剑太锋利,不如这竹叶面纱又软又香。放心,既收了你这信物,将来必不辜负。夜深雪重,你赶紧走吧,免得本王改主意。”

    “承玹铮,你、你无耻!”他骂完掉头便跑。

    而在他身后,长剑与铁掌碰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再后来,轰的一声巨响。

    那是他师姐的独门暗器--霹雳火弹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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