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铁之国。
平整笔直的街道上间或传来锻造铁器的敲打声，成了热闹早市的背景乐。
来往的人群井然有序，女人们穿着整洁服帖的素色单衣，男人们多数有两把以上的佩刀，身披羽织或轻便的铁质铠甲。
这是一个以武士而非忍者为主导的独特国家，无论是城镇布局，还是民众秉性，都或多或少带着武士道的风范。
他们尊崇实力与技艺。作为不成文的传统，许多城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比试大会，让武士们切磋刀术与剑道。哪怕是不曾习武的女人孩童，也会去凑个热闹。
今天正是比试的日子，坂上五郎向来喜欢琢磨刀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带着五岁的女儿智子，打算顺着人流前往武馆观看对决。
“爸爸，爸爸，怎么这么多人呀？大家都要去五馆打架吗？”智子骑在父亲肩头，抱着他的脑袋问道。
“是武馆，智子，而且不是打架……喂，把手挪挪，你捂住老爸眼睛了。”坂上拍了拍小家伙的小腿肚，“听说有‘刽子手’之称的冈田会参加这次比试，机会难得，不知道等我们到了武馆还有没有好位置，你看邻居家的立花阿姨一大早就出门——”
坂上没把话说完，因为他提到的那人正逆着人潮，向他们父女俩迎面走来。
“哎呀，这不是坂上先生和智子吗？”立花夫人打了个招呼。
坂上点头示意，略感奇怪地问道：“比试大会还没开始吧？您这是要回家？”
“不，您还不知道吧，原乡斋今天开门了。”立花夫人掩唇笑起来，神色中透着兴奋，“我也是刚从小姐妹那里听说，这不就赶紧去瞧瞧嘛。”
坂上听了这话，下意识皱了皱眉：“是这样啊……”
他知道那家名为原乡斋的店铺，就坐落在若野武器铺的隔壁。他去找谷师傅养护爱刀的时候匆匆瞥过一眼，店里出售的似乎是来自各国各地的特产物件，大多是独一份，售完即止。
据说老板是个我行我素、四处游历的怪人，卖什么东西、卖给什么人、什么时候卖东西，都随他心情。自商铺落户以来一年，真正开门营业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一前一后开业的两家店铺，若野武器铺靠的是谷师傅出色的锻造技术，倒不知道原乡斋是凭借什么打出了现在这么响亮的名头。
也就女人和孩子喜欢那些小玩意儿吧，坂上默默想道。
“这次的比试大会可有不少流派的优秀子弟参加啊。”他忍不住多说一句。
立花夫人点点头，说的话却不符合他的期望：“刀术切磋每个月都有，可没人说得准原乡斋下一次什么时候开门啊。我先走一步，去的晚了，老板说不定又关门跑了。”
坂上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又发现了不少逆着人潮而行的人。
啧啧，人心不古。他费解地叹了口气，抬脚刚要走，双眼却被自家女儿以拍蟑螂的力量按住了。
智子奶声奶气地喊道：“要去！”
“去，去哪儿？”坂上两眼一抹黑。
“原乡斋！”
“哈？等等啊智子，我跟你说。”坂上扒拉下女儿的爪子，仰头挤出一溜抬头纹，“生在铁之国的人，天性就是追求究极的刀术与剑道！你要真想去那个什么斋，改天让你妈带你去啊。”
“现在就去——爸爸去嘛！智子和大姐姐约好了，下一次开门的时候要去找她，有礼物！”
“什么大姐姐？什么礼物？”
“原乡斋的大姐姐！智子的礼物！”
“……”得了，白问。
坂上摇了摇头，猜测着女儿口中的大姐姐是什么身份。或许是店员吧，总不能是那个怪脾气的老板……
“听话，智子，改天再去——停！停停停！别揪胡子！轻点——阿嚏！别戳我鼻子！听到没？！你这臭丫头，信不信我把你丢地上——行！去！去行了吧？！”
……
坂上看着头顶“原乡斋”三个大字的招牌，内心有些复杂。
他牵着女儿走进店里，入眼都是排列整齐、色泽柔和的木制置物架，鼻尖晃过并不浓郁的檀木香，烦闷的心情似乎变得清静不少。
倒是挺凉快的。
他不以为意地打量一圈，看见了几个眼熟的身影：隔壁的立花夫人，对门的七海小姐，以及她的未婚夫佐佐木……
一定是被女人强行拖过来的！
坂上心有戚戚地想着，却突然发现佐佐木正用一种看宝物的眼神端详着架子上的黑色物体。
等等，那种黝黑的光泽和阶梯状的棱角……
该不会是星隐村出产的陨铁矿吧？！
坂上一惊，正想凑近看看，智子却突然挣开他的手，朝某个方向径直跑了过去。
“慢点！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连忙跟上去，谁知道小丫头熟门熟路得很，七拐八拐把他带到了店铺深处。
周围除了他们两人就没有其他客人，置物架上摆放的也不再是千奇百怪的物件，而是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书籍。
坂上眯眼辨认着书脊上手写的小字，向自家女儿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姐姐的？”
“是智子捡到了姐姐的东西！”小女孩转身看向父亲，一边倒着走一边在空中比划着，“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坠子，图案像树叶一样，大姐姐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的话还没说完，后背就撞到了书架，斜靠在架子最上层的一本书晃了晃，最终冲她的脑袋砸了下来。
坂上同智子的距离太远，来不及赶到她身边。
……不过小孩子嘛，最多撞出个包，不打紧，不打紧。
坂上·亲爹·五郎做好了承受尖利哭声的准备，却看见横里突然插入一只素白的手。
沾着墨水的毫笔在来人的指尖打了个转，笔杆的尾端朝上，稳稳地接住了书本。
——《坚毅忍传》。
坂上的视线在书皮上一晃而过，这才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身白色单衣，外头罩着黑底樱纹的羽织，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缀着小小的樱花头饰。
瓷白的皮肤，低垂的眸子，只身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幅刻画入微的工笔画。
“啊！大姐姐！”智子仰头喊道，证实了来人的身份。
少女收起书本，将手中的毫笔搁到一旁的架子上，这才揉了揉小女孩的发顶：“好久不见，智子，你长高……”
她顿住，不太确定地看了几眼：“……了吗？”
智子兴高采烈地摇摇头，响亮地回答道：“没有！”
“唔，怪不得，我也觉得。”少女认真地点点头，嘱咐道，“小孩子要按时睡觉多运动，也不能挑食哦。”
“嗯！智子比姐姐上次提到的朋友乖多了，从来不挑食！”
坂上抽了抽眼角，心酸地看着自家女儿整个扒在人家腿上，身后似乎有条毛茸茸的尾巴正欢快地摇着。
他以为智子所说的大姐姐会是个年轻的店员，没想到是个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姑娘。
“承蒙关照，智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坂上扶正腰侧的佩刀，颔首道谢。
少女抬头看向他，幽蓝的瞳色像一坛摇晃的酒液，
“没有的事，您是智子的父亲吧。很抱歉，是我的疏忽，让她差点受伤了。”
温和有礼，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但是配上她过于年轻的面孔，坂上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该是这样的吧。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风风火火、肆意得像一匹骏马吗？
“还没有向您自我介绍呢。”少女抿起嘴角露出微笑，仿佛之前和智子交谈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我是若野竹奈，原乡斋的店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