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上海国际饭店门口突然出现了一辆救护车，上面装载着三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被皮箱装着，以三种怪异的姿势从皮箱底伸出手脚。皮箱外还画着茶杯、热水瓶和青瓷盘子，非常恐怖却又引人注目的画面。
暂住在楼上贵宾间里贵翼，在第一眼看到形态各异的尸体时，便从心底打了一个问号。资历平到底想要干什么？居然把尸体送到自己的住的酒店门口，还专门写上转呈江浙督办兵工署副署长贵翼先生。简直胆大妄为，肆意挑衅。
郢萱昨天就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今日便一直关注着媒体的动向，并且暗中接近上海大饭店的周围。在看到有人围着小报指指点点，并且说什么“江浙督办贵翼，被政敌寄尸恐吓，三箱亡魂，从何而来。”时，郢萱心中咯噔一声，坏了！
她急急忙忙换了正式的衣服，坐了个黄包车进入国际饭店大厅，对大堂经理道：“你好，我找江浙督办贵翼！”
“您是？”那经理见郢萱气质不俗，一时间也不敢直接拒绝。
“我是他妹妹！”
“哦哦！您稍等，我打个电话。”酒店经理急忙用前台的电话拨了过去。
而楼上，贵翼正在和林景轩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在接到电话时，林景轩一愣，转头看向贵翼道：“哥，二小姐来了！”
贵翼眸光一闪，捶了下沙发的扶手，道：“我就知道，她在家里那么安静都是装的！贵婉出事，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安抚了家里就一个人跑出来，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林景轩劝道：“这来都来了，您也别气了。经理说二小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我不方便露面，你下去，接她上来！”贵翼道。
“是！”
片刻后，林景轩引着郢萱进了门。贵翼对林景轩道：“你马上去一趟漕河泾，弄清楚小资干了什么。顺便叫警察局刑侦科的人来，封锁现场。”
“是，军门！”说完便立刻出去了。
郢萱看着他出门，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资历平干的？为什么他会把侦缉处特勤的尸体送到你这里来？”
贵翼皱眉，“你说他们是侦缉处的特勤？”
“你不知道？”郢萱有些惊讶，但还是解释道：“阿婉小组成员已经隐蔽，资历安抓住机会，想了出换谍计划。门口那三个，是他用来替换的小婉和她组员的特勤。”
“原来如此，”贵翼点了点头，“难怪，资历平说，要我伸张正义。”
“你见过他了？”郢萱问道，昨晚的宴会上，她注意力都放在了露西身上，没看到后来贵翼与资历平之间的种种别扭，因此也不知道两人早已知彼此身份。
“嗯！”贵翼点头，“母亲知道阿婉曾经遇险，觉得心里不安，让我来找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孩子。父亲的熟人将消息传了过来，因为不知他的心性，我便化了个假名，去见了他一面。”
“嗯？”郢萱眨了眨眼，“不知心性？阿婉没有说起过他吗？”
贵翼皱眉，“你是说他们认识？”难怪，当时母亲提起这茬时，阿婉在一旁神情有些不对。而资历平，也是一直强调他尽了最大的努力，那他做这一切，是不是为了小婉？
“嗯。”郢萱点了点头，“阿婉她，可能有顾虑吧，等有机会再聊。你先接着说！”
“白天第一次见面，他的表现，呵！就像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可晚上，在欢迎晚宴上，我再一次见到了他，也确定了，他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贵翼嘲讽一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偷了我的签名，借了我的军车，去做这些事情！”说着向郢萱简述了这两天与资历平打交道的全过程。
“他杀人，是为了阿婉，也是为了资历群。”郢萱听后道，“漕河泾？看来他打算借你之手，将他大哥救出来了！”
正说着，门外，有人敲门。而后，林景轩的声音响起，“哥，是我。”
“进来。”贵翼站起来。
林副官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
贵翼心中“咯噔”一下，觉得小姌的猜测，可能成真了。
林副官走近贵翼，劈头一句：“哥，出大事了。”
“别慌。”贵翼说，“慢慢说。”
“我去漕河泾，见了监狱长。他拿了一张您亲自签署的一份‘犯人保外就医’的手令给我看。据狱警说，昨天晚上有一个姓资的副官，拿着您签发的文件，接走了一名囚犯。并且说您和这位犯人有亲戚关系，还谢谢您送给他一辆汽车！”
“什么？汽车，我送他？”贵翼气得将茶杯盖子狠狠地合上。
郢萱面色却极冷，亲戚关系？居然还敢提这茬！
林景轩接着道：“是一名狱医亲自去接的人，保释的囚犯叫佟阿大。”
佟阿大？”贵翼的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囚犯名字，“我们不认识啊。”
“是啊，这个佟阿大，我们不认识，但是，我们知道一个资历群。”
贵翼抬起头：“小资的大哥？”
“对，那个死囚犯叫资历群，昨天晚上，人间蒸发了。”
贵翼懂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佟阿大”，这个所谓的“佟阿大”就是资历群。事态迅速升级。
“昨天晚上，人间蒸发的恐怕不止一个资历群吧。”
“对，漕河泾的狱医也消失了！”林景轩点头。
“呵！”郢萱却笑出了声，“我这个‘哥哥’还真是个人才啊！还真是难得看你们两个这幅样子，有机会倒是要好好认识认识。”
“二小姐，您就别看笑话了，我这都快焦头烂额了！”林景轩无奈道。
“出了这事，酒店你们是住不下去了。”郢萱歪头问，“军部安排的住宅弄好了吗？要是没弄好，我就先去同学家里玩两天了。免得被堵啊！”
“你给我老实待着！”贵翼虚点了点她，“上海太乱，哪都不许去！景轩，通知他们，下午搬家！”
“是！”
“还有，”贵翼说，“教书匠、调琴师、小报娱记？不论哪里，找到他，马上，立刻。我要知道，天差地远，到底有多远！”贵翼的脸上居然露出一抹寒厉。
林副官被贵翼的笑容所震慑，应了一声后就急匆匆去安排。
军队的人办事效率倒真不是吹的，下午三点，贵翼便带着郢萱来到了新的官邸。虽然还有些杂乱，卧室却一早就收拾了出来，供他们休息。
郢萱放好自己的行李，下楼见贵翼和林景轩在书房里闹腾，摇了摇头走进去道：“我来吧，指着你俩，怕是明天都办不了公！”
“谢谢二小姐！”林景轩嘻嘻一笑，手上却没停，帮郢萱递东西。
“你这半天，查资历平查得怎么样了？”郢萱一边动手一边问道。
“毫无头绪！”林景轩皱眉，“咱家那位小少爷，可真是属泥鳅的，滑头的不行，昨天报的信息都是假的。钢琴社和报社都说查无此人，学校倒是有资历平这个老师，可却是个女的。那资家老宅，就是个鬼屋，阴森森的。照相馆里我们拍的照片也被换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这小少爷，就是个神出鬼没的小魔头！”
“好得很！小资，真是好样的，干得好！干了这么漂亮的一票，还妄想跟你那死囚大哥舒舒服服地去远洋，简直是痴心妄想！”贵翼双手架在练功的木桩上，被资历平的行为气笑了，滴水不漏！如果他算计的不是自己，说不定还能赞他两句。如今，虽知其中隐情，可被算计的入局，可真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等三人收拾好整个书房，天已经擦黑了。有万能的林副官在，郢萱倒是不用下厨，坐在客厅与贵翼聊天。
门口守卫的宪兵进门道：“军门，外面有为荣小姐，说希望和你见一面！”
“哦？请她进来！”贵翼道。
郢萱笑着看了他一眼，“大哥风采依旧啊，桃花运还是很旺，才来两天，就有姑娘找上门了！”
贵翼无奈，“我只在宴会上见过她一面而已！”
郢萱才不理他，调侃道：“需要我回避吗？”
“不需要！”贵翼一字一顿地道。
郢萱自己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走吧。我想起来，她和阿婉是同学，现在过来，不会是无的放矢。我如今素面朝天，这相貌，怕把人给吓着！”说完便转身上了楼。
被留在下面的贵翼，整理好心情，起身迎接这位不速之客。两人的交流很简短，荣华只是受人之托，将日记本留下，草草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贵翼带着笔记本上楼，找郢萱确认一些事情。
“哥？”郢萱已经换上了轻便的家居服饰，看到贵翼这么快上来有些惊讶，“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只是送来了一本小婉存在她那里的日记。”贵翼道。
郢萱接过日记翻了翻，拿出夹在里面的照片，微微一笑，“这不是小婉存在她那儿的，而是小婉留给资历平的。”
“你确定？”贵翼道。
“这本日记被小婉放在了愚园路的宅子里，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在那里落脚，还见过，不过当时，上面可没有这些字，也没有这张照片。这应该是他故意的留给你的线索，看来，他的复仇计划，还有后续！”资历平对贵婉的感情，和他为贵婉所做的一切让郢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虽然有些冲动，倒是可以再教教，算是个可塑之才。
“你上午便说过，小婉和他认识。”贵翼拉了椅子坐在郢萱对面，“之前有些事情，我不问，是因为与我这条线无关，怕涉及机密。可如今他引我入局，你总该告诉我，他在算计什么吧？”
郢萱叹了口气，“没想瞒你，也不涉及太深的组织秘密。只是之前，我以为小婉已经告诉你了。后面，是林副官在，很多话不能说。”
贵翼听完她的解释，心中好受了许多，道：“景轩在厨房，其他人都在外面守卫。我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你先捡重要的说！”
“好！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把一切的前提说出来，怕是会吓到你！”
“你说！”贵翼一扬下巴。
“资历平跟监狱长说，你和资历群是亲戚关系。其实，不算错！”郢萱道，“因为，阿婉和资历群，已经是夫妻了。”
“什么？”贵翼懵了，几乎是晴天里一个霹雳。
郢萱接着道：“阿婉和资历平认识，是因为阿婉是他大嫂，他是阿婉的小叔子。”
贵翼摇着头，眼睛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小婉居然瞒着家里人结婚了。”他喃喃自语，目光更加迷离。
“是！”郢萱点头，双手搭在贵翼肩膀上，“小婉是红色交通线的第一批铺路石，手上掌握着上百条交通站的地址，关系到上千名交通员的生命安全。在去东北拓展前线交通线路时，她与资历群相遇，而后相爱。他们身份特殊，便隐婚了。具体的过程我也不清楚，涉及任务，小婉没有提起过。”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贵翼理清思路后问。
郢萱见他缓了过来，便坐回自己位置上，递给他一杯蜂蜜水，“两年左右吧，当初他们打报告申请结婚，是我曾经一个同事审批的。他与我关系很好，知道我的身份，便将这事告诉了我。我去逼问，小婉才说的。”
“那，为什么巴黎时，他们又分开了？”贵翼想到玫瑰花房里遇险的贵婉和刚从上海死牢中被偷渡出来的资历群，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
“这就是小婉不愿提这件事的原因之一！”郢萱眼中满是愤怒，“你的身份是绝密的，党内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小婉并不知情，所以不敢对你说其中详情，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这资历群，才是烟缸小组被拆和小婉在巴黎遇害的罪魁祸首！”
“你说什么？”贵翼彻底暴怒，他把手中杯子重重一摔，声响惊动了下面做饭的林景轩。
他急忙跑上来，在门口问道：“哥，出什么事了？”
见贵翼情绪还没调整好，郢萱拉开了门，闪出一个脑袋对着林景轩道：“没什么，我和哥在闹着玩，叫人进来收拾了吧！”
这种事，以前在贵宅里也经常发生，林景轩也没有怀疑，笑着应下。下楼后找了两个勤务兵，上来收拾。那两个兵匆匆忙忙打扫完后，贵翼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你接着说！”
“半年前，小婉他们在苏州不小心暴露，和资历群一起调往巴黎，我作为法国的负责人，才与资历群有了接触。出于谨慎，在第一次见他们时，我是易容改声了的。”郢萱低声道，“那一面，让我觉得资历群这个人，不单纯，所以有了防备。暗中给阿婉留了几条退路，同时向上级申请，调阅资历群的档案。可惜，还没等我查清，刺杀一事便发生了。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你说，资历群那些事，资历平知不知情？”贵翼手指微微捏起，思考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他救资历群，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婉很看重他！”郢萱没有正面回答，“曾经还希望我也能与他见一面，被我拒绝了。”
“你觉得他是为了小婉？”贵翼问道。
“嗯。不然，他不会杀资历安用来换谍的那几个特勤！”郢萱道：“虽然计划稍微傻了点，但应该废了他不少心血。”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他！”就算知道资历平一切是为了妹妹，被人算计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郢萱道：“顺其自然吧，他既然想引你入局，早晚会再次找上门的。到时候，你可以慢慢跟他算账。”
“呵！”
郢萱想到火凤给自己的情报，提醒道：“对了，我这一个月打听了些消息。咱们这位小少爷懂得东西可不少，人脉也挺广，黑白都还算混得开。哥你可要小心，别再被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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