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靖王来说,前两天的一场意外,挑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眷恋。十二年前,他是被祁王兄护在翼下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就想着像林将军辅佐父皇一般辅佐好祁王兄。可惜东海一场战争回来,一切全都变了,昔日自己最崇敬的长辈和兄长成了叛逆,朝堂之上血流成河,而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也死在了梅岭。如今,自己终于下定决心踏入了夺嫡的旋涡,却不想还能见到昔日的故人。
密室中,靖王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年。两日前西山换防,自己奉命督查,却在回来途中被人偷袭,是这个少年出面救了自己,还为自己挡了一箭。
太医诊脉,说箭上有毒,可这少年面色却如常人一般无二,着实奇怪。他想起白先生在闲聊时曾提过的江湖手段,便让战英打了水来,果然,面具下是另一张面孔。
但在看到那幅还带着些青黑的面容时,他再难维持之前的淡定。那张与长兄有着七成像的脸,让他心中激扬澎湃,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希望。看着一旁同样难以置信的列战英,靖王急忙下令,除他以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密室。而他,除了处理朝事,便守在密室中,等着这孩子清醒。
这边靖王在密室里思绪乱飞,因着之前的禁令,列战英不得不亲自来到门外通报道:“殿下,白先生来了!”
靖王走出房门,看向列战英道:“你守在这里。”
“是!”
书房内,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郢萱摩挲着祁王府信物的手掌,见靖王已经走进房内,郢萱忙起身行礼,“靖王殿下!”
“先生请坐!”靖王坐下后道:“不知先生今日为何而来?”
“听说殿下前几日带了一受伤的少年回府?”郢萱问道。
靖王心中微微一跳,看向郢萱的眼神带了丝探究,“先生是从何得到的消息?”
“根据路人所述,那少年与舍弟颇为相似。”郢萱拨弄下面前的炭火,道:“日前舍弟因为担心我,离家出走,下属曾言,其应是往金陵而来。我派人沿路寻找,却未见踪迹。恰好有人见殿下带一少年回府,其衣着面容与舍弟极为相近,因此冒昧来访,还请殿下帮忙引见。”
靖王眉头微皱,白郢有一幼弟他是知道的,可那少年的面容……
“你说,那少年是你曾提过的异母弟弟?”
“只是怀疑,未见到人前,我也不能确定。”郢萱微微笑着道。
想到白郢多年来对自己的帮助,靖王思索片刻,道:“那先生便见见吧。那少年为救我中了毒,不管是与不是,还请先生出手,为其诊治!”
“是!”郢萱颔首道。
到了密室前,靖王让郢萱留在了外面稍候,自己先进去帮床上之人带好了面具。当年豫津引荐白郢,自己考察过后,发现其确实有真才实学,而且在战事中出力不少,因此从未怀疑过他半分。
现在想来,当时战乱过后,他推拒了所有赏赐,在金陵开了个酒楼,除了靖王府和言府从不与他人往来。也就没有人再去探究过他最初的来历。他究竟是谁?想到曾经他身上或有或无的熟悉感,还有他这些年有意无意的教导,以及与床上之人的关系,靖王忍不住开始试探。
“先生请进!”
听到此言,郢萱缓缓踏入了密室,第一时间便看向了床上之人。见他面具边沿微微有些褶皱,便知靖王必然已经将面具摘下来过了,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却没有一丝停留地走上前,按住了弥生的脉搏。
“他可是先生要找之人?”靖王盯着郢萱问道。
细细诊了脉后,郢萱给弥生喂了一颗解毒丸,而后亲自动手给他的箭伤换了药。
处理好了一切后,郢萱才看向靖王,问道:“殿下希望我答是还是不是?”
“是不是都不重要,”靖王微微提高了声音,“我只想知道他是谁?而你……当年又是什么身份?”
“他是谁,重要吗?”郢萱看着他问道,“就算殿下得到了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您又能如何呢?”
“对我来说很重要!”靖王正色道,“那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是一手教养我长大的兄长!我当初最大的心愿就是辅佐他,让大梁崛起于诸国!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郢萱一愣,才恍然靖王并不知弥生的年岁,因此怕是以为当年父王逃了出来,才有了这个孩子。随即,摇头道:“弥生是遗腹子。”
“什么!”靖王心神一震,所有的希望瞬间被打破。而后颤抖着问道:“他叫弥生是吗?是谁取得名字?他母亲呢?”
“掖幽庭内的情形,殿下清楚,他母亲……在生下他后,便离世了。当年是我亲自去掖幽庭接生,后来他便一直生活在我身边,名字也是我取的。他是祁王府的新生与希望。”郢萱道,“您问的,我都答了,殿下可满意了?弥生并不愿涉足朝局,所以这些年一直不曾来过金陵。这次只是听说众人在为旧案奔波,欲尽一份心力。我可以带他离开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靖王被郢萱的话扰了心神,许久才道,“等他醒来,若愿意,你自然可以带他走!”
郢萱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今她音容已改,就算说出身份七叔也不一定会信吧。
此时躺在床上的弥生睁开了眼睛,郢萱的药一向好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补足了弥生损失的气血。
靖王听到弥生的呻|吟,急忙走到床边,问道:“你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弥生微微摇头,眼神却望向密室中央站着的郢萱。
“墨林呢?”郢萱沉着脸问道。
“在长枫庄园。”弥生咬着嘴唇道,他感觉得到姐姐生气了。
郢萱挑眉,躲得挺好,在京郊山里窝着,难怪一直没找到。“他的谋划,你看明白了吗?”
“之前不明白,刚迷迷糊糊听了你们的谈话,若是在不明白,就对不起您和先生这么多年的教导了。”弥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道。
毕竟是亲弟弟,就算还在生气,郢萱依旧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他喂了下去。
靖王在一旁听两人聊天,虽然一头雾水,却没有打断。暗闯掖幽庭、收留弥生,白郢的身份绝不是自己看到的这么简单,那他来到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
弥生喝完水后,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刺杀的人……”当时墨林说有人要刺杀靖王,他派了人相助,问他要不要去盯着。他一时情急加上对墨林的信任,没有确认消息便赶去了。可到了那里,只见到损兵折将的卫队,流觞阁的人一个都没出现。那些杀手武功极佳,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出手。现在想来,墨林算计的便是这一出了。
“是谢玉通过天泉山庄网罗的江湖死士。”郢萱叹了口气,墨林还是有分寸的,他只是挑拨了谢玉的神经,推动他搞了这场刺杀,而不是亲自谋划此事。踩着自己可以接受的底线。她敢肯定,那周围肯定有墨林的人在,就算弥生不动手,靖王也会被救下。但那些人接到的命令,必然是弥生和靖王只要无生命危险,便不得出现。
弥生明显松了口气。就算此次被墨林算计了,可他毕竟教导弥生十多年,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祁王血脉,两人终究不愿看他走上歧路。
“你是在这里养伤,还是跟我回去?”郢萱问道。
“我能去先生那儿吗?”想到此次的犯下的错,弥生心惊胆战地问道。他现在回去,会被骂死的吧?
郢萱勾唇一笑,“可以,只要你先生愿意接收。”这个关口,梅长苏要是接收了弥生,就等于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摊开在靖王面前,他会答应才怪了。
弥生想到金陵城内传来的消息,也知道自己身份既然已经暴露在七叔面前,那先生肯定是暂时不会和自己有任何联系。萎靡了一阵,道:“我还是回去吧。”
郢萱点了点头,看向靖王,道:“弥生同意了。”言外之意就是,我可以带人走了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靖王盯着她道。
“故人。”郢萱道,“十多年时移世易,靖王殿下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靖王却不愿就此放过,这是十几年来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知情人,他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于是靖王转向躺着的弥生,“你可知自己身世?”
“知道。”弥生愣了愣,但在长辈面前,还是说了实话。
“那你可知我的身份,还有你我的关系!”
“知道。”弥生微敛双目,他大致能猜出七叔的意思,可是自家姐不好惹啊!虽然他多承教育黎老先生、墨叔和梅先生身边,但姐姐才是他最尊敬与崇拜的人。
“你叫我什么?”靖王盯着弥生问道。
“七叔!”
这带着叹息的一声称呼,让萧景琰几乎落下泪来,整理好涌动的情绪,才红着眼睛指着郢萱问道:“既如此,告诉七叔,他,是谁?”
弥生沉默,姐姐当年的经历他有听元爷爷说起过。如今她与先生面容已改,因此姐姐和先生曾说过,不打算将真实身份宣扬出去。因为他们身上已无半点往日之痕,单凭数人之证,未免惊世骇俗,让人难以置信。在他们眼中,赤焰与祁王一脉,烈烈忠魂,盼的就是昭雪的这一天,决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引得后世史笔如刀,把一桩清清白白的平冤之举,无端变成了惹人揣测、真假难辩的秘辛。
“唉!”郢萱叹息一声,用杯子里的水将面具的边沿浸湿,而后揭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白皙的面容,道:“您也无需逼他,当年他尚未出生,又如何清楚众人的身份。”
看着面具下完全陌生的面容,靖王跄然后退了两步,重重闭上了眼睛。这些天他一直疯狂到想要去寻找那些永远不能再找回的亡魂,想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结局,只是一片冰冷如雪地失望。
靖王看着郢萱那明显带着女气的面容,“你是……女子?”
“是!”郢萱点头,行礼道:“当年隐瞒身份,是我之过,还请殿下恕罪!”
“姐姐!”弥生在一旁担心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在萧景琰脑海中回荡,顿时划破了所有疑雾,他冲上前将人拉起来,死死盯着那双曾经便觉得熟悉的黑亮眼眸。一字一句,声音颤抖而沉重,“嘉!华!”
嘉华郡主,当年皇帝钦定的封号,如今听来却莫名的讽刺。
郢萱垂下头,声音极轻:“嘉华郡主十二年前便死了,我是白郢萱。”
“不重要!”靖王无言地又静立了片刻,似在平息自己冰火两重的激荡情绪,这是他从小带大的小女孩啊!是他最近亲的侄女,这么多年了,自己居然都没有认出来!“我知道是你就好!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容貌?”
“七叔。”郢萱道。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如同往日一样被当年那个张扬恣意的小姑娘叫了出来,萧景琰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心头热辣辣地涌起滚烫的硬块,堵在喉间咽之不下,可又不愿表现的过于激动,让晚辈看了笑话,所以一时之间脸色变幻了几次,最终也没能稳妥地定下来。
看着面前之人的神色,郢萱心情也好了不少,“当年之事错综复杂,我现在不想说。等……一切落定,我再详细告诉你,行吗?”
“好!”萧景琰哽咽道,不忍心逼这个已经很苦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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