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方人马的大力落实,孩子们上学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停在家属大院坝子里的是一辆大客车,虽然是二手车但明显经过了仔细地检修,车身新漆了蓝白绿三色油漆,连窗子地板都擦拭得极为干净。
贺秋秋带着弟弟上车找好座位后,一眼就看到靠右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两个孩子。靠窗的是个男孩,头微微仰着好像睡着了,旁边是个女孩子。短发圆脸,睁着一双极大的杏眼正笑咪咪地看着她。
贺秋秋微笑颔首,这是她总结出来的最稳妥的打招呼的方式,不管认不认得微笑是世界上最通行的语言是不会错的。这一个多月来,她除了早上和父亲去晨练以外就尽量不出门,开玩笑要是碰到什么人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别人不把自己当神经吗?因为一直猫在家里,父母还以为她改了性子还老怀大慰,连连夸她长进了,殊不知她心里也有苦衷啊?
把毛巾被搭在贺韬韬的身上,小家伙好久没有起早了,今天早上拉都拉不起来,好在车上还可以补补眠。贺秋秋把弟弟安置好正准备也靠一下,那个有一双大眼的女孩忽然凑到她面前,有些泫然欲滴地问道:“你怎么好像都不认得我了呀?也不跟我说说话,我可是一直都好想念你呢!”
贺秋秋心里警铃顿时大作,这到底是谁呀?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是昔日的小伙伴吗,还是往日的同学?女孩看见她有些紧张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哥哥,我说她好玩吧,你还不相信!”
那个一直靠窗仰头的男孩闻言斜睨了一眼贺秋秋,吐了俩个字“无聊”,又把头侧一边去了。贺秋秋看到男孩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就想到眼前的两兄妹是谁了。
“你是栾敏,他是你的孪生哥哥栾松吧!”贺秋秋笑意盈盈地问道,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瞪大了那双极好看的眼眸,她心里一阵得意,小样看我治不了你。果然像栾叔叔所说的那样,因为是栾婶婶费了老大的气力才生下来的龙凤双胞胎,被家里的老人稀奇宠得没边,是一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兄妹,才第一次见面就敢开这样的玩笑。
车上陆陆续续地又上来一些孩子,贺秋秋看着几个些微有点面熟的都一概用微笑打了招呼,当最后上来一个个子高高的,额头也高高的孩子时,贺秋秋一怔之下惊呼了一声“二馒头”,那个额头高高的孩子憨憨地回头一笑,露出一口极白的牙齿后像风一样掠过去了。
谁也不知道贺秋秋的心里此时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
“二馒头”的大名其实叫鲍刚,因为上学晚,倒是比同年级的孩子都要大些,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他的姓氏少见而且很拗口加之皮肤黝黑额头又格外的突出,家属大院里有好事的孩子就给起了个绰号叫“馒头”。
这个孩子也不生气,别人叫他的绰号的时候他答应得比谁都快,这样下来更显得有点行头醒脑的,北方人管这样的孩子叫做有点“二”,就是脑袋不格外清楚之类的。结果一来二去的,“二馒头”这个绰号就喊开了,他的本名却没有几个人记得住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木讷老实的孩子却在初中即将毕业的那一年的冬天做了一件极了不起的大事,在回家的路上救了一个落水的儿童后自己却溺水而亡了。那一年学校为“二馒头”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追认他为“英雄少年”,也是在那一年好多人才又重新认识了他,才知道“二馒头”的真名叫鲍刚,而且一点也不“二”。
现在看到少年时意外早逝的朋友活生生地在那里,贺秋秋一时感叹命运的诡异与莫测。她还清楚得记得当年二馒头过世后,他的母亲在他的遗像面前哭得哀哀欲绝。他的父亲是部队里一位普通的后勤司务长,一夜之间好像就老得不像话了。是啊,给再多的荣誉也比不上活着。
看着朝气勃勃的少年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贺秋秋悄无声息地笑了,那是一种已经掌握了自己与别人命运轨迹之后的自足和窃喜。
七点四十分一个瘦高个子头发短短没带帽子的军人走了过来,拿了一个大水杯慢腾腾坐在驾驶位置上。也没说什么,回过头看了几眼这些闹腾的孩子,拿起本子挨个点了点数,满意地咧了咧嘴后开动了汽车。
贺秋秋知道这就是爸爸说的那位姓李的汽车兵师傅了,虽然岁数看起来并不很老,大概三十八九岁,但的确是位老师傅,客车开得很平稳,相信放一杯水在地板上都不会泼洒出来。
北方大部分地界都是平原,虽然说不上是一马平川,但其实也相差不了多少,是以柏油马路也修得笔直鲜少有大的弯道,客车发动机“嗡嗡”的响着像催眠曲一样,加上车窗外好似一式的农田树木景致,不一会贺秋秋也感觉自己的眼睛也开始黏糊起来。
好像打了一个盹,贺秋秋迷糊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客车停在一副红白相间的栏杆面前。她想起爸爸说过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个火车的铁道岔口,这条铁路因为是一条支路并不十分繁忙,所以平常并没有人员看守,还特别嘱咐自己万一没有赶到车子走路回家时要特别小心这个铁道岔口,看见栏杆放下来时一定要等火车经过后才能再走,要不然那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过来了,黑黑的车身装满了煤炭,经过的时候鸣了一声长长的汽笛,大团大团的白色蒸汽喷得到处都是,睡的迷迷糊糊的孩子们开始兴奋起来唧唧喳喳地像一群麻雀,贺韬韬也醒了揪着姐姐问东问西。是啊,看到这些庞然大物,人们很容易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客车继续平稳地开着,又前行了十几分钟终于进了建南市市区,停在市属一中附属实验小学的校门前。一个头有点谢顶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边擦着脑门上的汗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笑眯眯地招呼大家。
那位李师傅下了车,脱了白色的劳动手套和中年男人握了握手,严肃道:“部队总共十四个孩子,我全部交给你了,下午四点半我准时来接,只等十分钟,四点四十车子准时开车,除此时间段之外孩子们有什么情况请周主任及时与我们团部联系,再见!”
说完敬了礼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走,那个胖胖的周主任半张着嘴呆站在那里。
建南市属一中和附属实验小学是挨在一起的,只是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远远看着操场和教学楼连成了一片。果然不愧是市属的重点,这校园就比军区家属院要大上不少,几排白色的一楼一底带雕花栏杆的建筑物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又干净又气派,操场边上还植了十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婆娑。
听说解放前这里是一所女子学校,专门教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小姐读书的,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接收过来改造成了现在的学校。建南市区的本地人好多都是在这里读的书,包括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在这里读书。历史的沉淀光从展览室那一排排的奖杯锦旗就看得出来,家属大院的孩子们的脚步声明显地变得轻巧起来。
十几个孩子在教导室里排排站着,一个一个的被闻讯而来的班主任老师接走,贺秋秋特地注意了一下弟弟贺韬韬的老师。姓齐,二十来岁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大概刚从学校毕业,笑起来还有点腼腆,看到这么多的孩子一齐望向她时脸都红了,像是秋天树上的红苹果。贺韬韬好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位新老师,眼睛里满是欢喜的小星星。
栾敏和鲍刚分在了一起,初中部一年级三班,他们的班主任一进来就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力。
这位刘玉梅老师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看得出来很会打扮,齐肩的卷发乌黑亮泽半披半卷,用一个细长的当时还很少见的银簪子簪在后脑。修长的眉毛,杏核似地的大眼无语先有三分笑。最特别的是她身上穿了一件连体式的棕色偏甘蔗红的薄呢长裙,脚上是一双半高跟的黑色牛皮鞋,更显得她皮肤白皙气质温婉,站在那里婀娜娉婷像是从古画上走出来的仕女。
刘玉梅老师一进来就拍了拍手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婉转,露出一口极漂亮的细米白牙,“我的孩子们在哪里?栾敏和鲍刚小同学到我面前来吧!”
坐在贺秋秋斜对面的栾敏低头咕哝了一句:“无聊透顶,当我是幼儿园小朋友啊,真是幼稚!”
贺秋秋闻言有些忍俊不禁地一下笑出来,忙转头假装咳嗽掩饰过去,只有这小丫头才会这样毫不掩饰地胡说一气。这其实就像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看鲍刚小朋友不就雀跃地站到了刘玉梅老师的面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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