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礼拜天,贺秋秋做完几页数学题又写了几篇小字后无所事事,干脆伸过头去看妈妈李明秀算家里的收支帐。
一个小小的被翻得有些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摊开放在炕桌上,拉拉杂杂的记着某月某日买了十斤大米,花了壹元捌角伍分,某月某日买了一篮子鸡蛋,花了贰元陆角,某月某日送情随礼又花了伍元等等。看见女儿的神情颇为好奇,算账算得头昏脑胀的李明秀一时兴起拉过女儿叫她帮忙算,要知道在地里干一天的活在工厂里加一天的班也没有这么累得慌。
贺秋秋不算不知道,一算才知道家里的日子为什么过得这么紧巴了。这时节其实物价并不高,但是吃不住工资低。
要说家里父母都在上班算是双职工家庭,爸爸是现役军人每月有伍拾贰元津贴,妈妈在集体工厂当工人,每月拿到手里的有贰拾柒元,加起来总共有柒拾玖元。说起来也不少了,但是每月月初爸爸要往老家爷爷奶奶那里寄回去贰拾元,从工资里还扣了拾元储蓄,俩姐弟的学费一学期有拾贰元,遇上请客送礼之类的事情后留下来的家用只有区区肆拾来元钱,真是只够糊口的。
李明秀因为农村重男轻女只读了俩三年书就辍学了,这么多年下来忙于养育儿女维持生计,学的那几个字老早就还给了教书先生,此时见女儿竟然看得懂她记的流水账一时大为得意,不免想向女儿倒一倒苦水,让女儿也晓得自己当家的操劳和辛苦。
小儿子和丈夫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明白主妇开门就是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是要钱的,还嫌米裹蛋不好吃,其实有天天有鸡蛋吃就不错了,要晓得在农村好多家都揭不开锅呢!看见女儿听得极认真的样子,李明秀感叹终于遇到了知音可以一吐郁闷,怎么以前老觉得这丫头不懂事呢,此时看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多善解人意啊!
贺秋秋耳朵里听着妈妈的絮叨,忽然看了一眼被妈妈随意放置在一旁的纸盒子里的一把小票据,她认得那是一些印着小字的供应票,如要买米呀菜油呀什么的就需要拿了这些小票和钱一起去供销社人家才卖给你,要不然有钱还买不到东西,这时候是计划经济高于一切,任何东西都要凭票供应,突然之间一个大胆的主意冒了出来。
“妈,我问你个事”,她打断李明秀的话头,“这些供应票每个月都有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语气有些热切。
“是啊,我们家一共四口人,每个月大人有三十八斤供应粮,孩子减半,再加上补贴什么的总共有一百五十二斤。不过一般都吃不完,这些票放在这里好久了,是有点可惜啊!”李明秀的脑子一时不明白女儿干嘛问这么简单幼稚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
“妈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贺秋秋看着那叠厚厚的供应票慢慢地说道,这时候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细细的火焰般的神彩熠熠生辉。于是,在这个百无聊赖的早上贺秋秋给妈妈讲了一个神奇得象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那是在美国,有一个叫麦克唐纳的青年人,用一个特大的红色曲别针先后换来钢笔、啤酒桶、雪上汽车、外出旅游音乐合同等,最后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换回了一套别墅的真实的故事。
麦克唐纳的交换故事开始于一枚特大号的红色曲别针,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为了通过这枚曲别针交换些更大更好的东西,他在当地的物品交换站上贴出了广告。
很快来自英属哥伦比亚的两名妇女用一只鱼形钢笔换走了他的红色曲别针。之后艺术家安妮用一只绘有笑脸的陶瓷门把手换走了鱼形钢笔。接下来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大,价值也更多。发电机、百威啤酒的啤酒桶、一辆旧的雪上汽车、一次旅游机会……
最后,麦克唐纳从一位音乐家处得到了工作室录制唱片的一份合同。麦克唐纳把这个机会给了凤凰城一名落魄的歌手,歌手感激涕零给了他一套双层公寓一年的使用权。
“你这个换这换那的故事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是打哪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明秀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怔怔地问道。
贺秋秋莞尔一笑,“广播里听到的啊,我的好妈妈,我有个同学叫白凤春你还记得不,就是家在耗子店的那个女孩子。再早之前她家里种得全是旱地没有种稻谷,她奶奶临死的时候说是想吃一碗白米饭,她爸爸拿了钱跑了好几个供销社都买不到大米,结果还是邻居借了一把米才圆了老人的念想。”
看着妈妈还是一副不怎么明白的样子,贺秋秋指了指那叠供应小票,“妈妈你把我们家供应的份额全部买回来,吃不完的大米面粉什么的加点价跟人家交换啊。农村里鸡蛋、蔬菜、土豆什么都有而且肯定便宜一些,我们住在这里买这些东西还不是一样要花钱吗,能省点是点不是吗?”
李明秀深吸了一口气,“啪”地一声打在女儿的脑门上,“你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些歪歪点子,叫你爸爸知道还不活活撕巴了你!”
她一时间不能接受女儿的异想天开,他们这一代人全是在又红又专的党的教育下长大的,毛主~席的教导高于一切,虽然一时间她也挑不出女儿话里话外的毛病,但总是本能的觉得这种举动有点象以前广播里所说的资本主义小尾巴之类的。但是女儿那句“能省点是点”的话还是象石头投进了湖心搅动了她的心思。
贺秋秋没有继续劝说,有些话说多了就是徒然。看着李明秀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现在家里的境况往好里说只能说过得去,往差里的说就是清贫,如果还不想点法子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那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两世为人的际遇。
但是贺秋秋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人的理解能力,当她提出这个粗陋且模糊的想法时,并没有想到妈妈李明秀能把“交换”的精髓领悟得如此彻底。所以当家里的炕上多出了一个纸箱子,箱子里多出十几只啾啾叽叽的黄绒绒的小鸡仔的时候,贺秋秋惊讶得一时无两。
“十斤大米交换了十五只小鸡仔,怎么算怎么划得来!”李明秀得意地拨着小算盘,十五只小鸡仔长大最多亏点鸡食,这满山都是野菜最不缺食物,到时鸡生蛋蛋生鸡,岂止比十五只鸡蛋划算。
看见妈妈的算盘拨得天价响,贺秋秋终于明白后世里的人站在千年前修建的都江堰那样宏伟的水利工程面前,只能叹为观止到底是为什么了。虽然这些前人没有什么先进的工具和文化,但他们往往可以迅速准确地抓住事实的本质,并把它加以修正和发扬光大。
毛主~席说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诚不欺我矣!
渐渐地家里的餐桌上的吃食越来越丰富,猪肉羊肉时不时就会被李明秀炒上一大盘,就连主食也是常常变着花样来,今天是馒头明天是花卷后天是二米饭,一个星期内绝不会重样。
二米饭是两样主食放在一起蒸煮,李明秀就喜欢把黄灿灿的小米和雪白的大米和在一起,一蒸出来后这米饭黄的黄白的白煞是好看,最重要的是口感比单纯的大米饭更有嚼头还节省粮食。一时间好饭好菜的招呼着,贺秋秋俩姐弟长得也快,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都长高了一截。看到孩子们逐渐变得红扑扑的小脸,本来对妻子瞎倒腾的做法和大手大脚都不怎么高兴的贺宗伦也闭紧了嘴巴默认了。
大概是尝到了甜头,李明秀一发而不可收拾。但凡是家里可以匀出来的东西她绝不会浪费,一到礼拜天就大包小包的往耗子店跑。一般到了晚上才回来,同样大包小包的收罗回来家里可以得用的东西,小到一把葱一把蒜,大到半扇猪肉,弄到最后她和耗子店的人都熟得不得了,每回去那里就象是走亲戚一样平常了。
家属大院的主要燃料是煤炭,当然也是实行的供应制,一个季度供应一回。每到这个时节就会由几个士兵驾驶着军用解放大卡车挨家挨户地送煤,每家门口都有一个专门用于堆放煤炭的大池子,煤炭的用量并没有限额,士兵们会依据池子里煤炭的多寡来重新增添,并没有限制份例。
李明秀眼珠一转算了一下大概又到了运煤的时候,衣袖一卷防水靴一穿叫来姐弟俩干脆自己和起了煤饼。
这种煤饼一块直径大概三四十公分厚五公分,是北方居民的常用燃料,特别是冬天烧炕时在炉子里焙上两块一整晚都不会觉得寒冷。让贺秋秋感到惊愕的是妈妈竟然把交换的主意打到了这种煤饼的身上,一天下午她看见两个眼熟的耗子店村民在家里搂了几大口袋的煤饼往外扛,第二天家里就多了几方打家具的好木料。
虽然这样做有点占公家便宜的感觉,好在离市区两百公里远的地方就是全国闻名的产煤区,这点损耗如同水滴与湖泊,时间久了也不算什么了。贺秋秋对于妈妈李明秀的生意头脑她只能说声佩服,这种天生就带了几分滑头的人不去做生意实在是太可惜了。
妈妈的交换生意越做越野,贺秋秋不免为她感到担心,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她实在是又一次低估了这些大妈大婶的智商,没有过多久家属大院和耗子店之间的交易渐渐变得半公开了,频繁得甚至隐隐成了一个不成形的市场,这可是她当初绝对没有想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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