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知道他误会了。
他那种眼神,自己以前也看到过。
村里夫子被隔壁的小芳姐姐下了算计有了夫妻之实后,面对逼婚的小芳爹娘便是这种眼神。
和叶知秋看她的眼神一样。
她多想告诉叶知秋,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一副好心,想把梦花放在他枕头下,让他莫再生梦魇了。
可是......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她是一个女孩,得守规矩,得守本分。
陌生男子,莫说是卧房了,便是多看他一眼也是一种轻佻。
田甜明明知道的,可惜在这却栽了跟头。
说到底她还是太怕自己被卖到窑子里去,所以才慌了心神做出这样让叶知秋误会的事情。
田甜难过的低下头,明明只是简单的吞咽口水,现在做来却难得要命!
就像是有个铅块在喉咙里堵着,怎么憋下去都难受。
她眼睛酸酸涩涩,隐隐落了泪,却也只是一瞬。
哭,在现在真的是没一点点用了。
按着叶知秋这么厌恶她的样子,想来也不必等一周了,明日、后日她便得跟着春十三做她的窑姐儿去了。
田甜越想,越害怕。
北风呼呼地,她睁着眼对着面前木门上的雕花发呆。
她不能,不能这么认输。
不能就这么被叶知秋赶出去。
若她真做了难以启齿的腌臜的事,不需他撵,她自己个儿都没脸皮留在这。
可她没有!
叶知秋误会她了!
她不能就这么被他给赶出去。
田甜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在寒冷的冬夜里有了可以支撑的力量。
她看着屋内吹熄了的蜡烛,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了叶知秋的门口。
说她没脸皮也好,心机也好。
她都得想方设法的留下来。
哪怕叶知秋厌恶她。
起码她不会被卖到窑子里去。
今夜的事让叶知秋心里窝了火气。
他就说,世上的女人谁会纯粹?偏生春十三不信,给他找了这么个丫头,还说她老实本分?
当真是眼也瞎了,心也瞎了。
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趁夜里溜进男人的屋子,再长些时候,还会做什么腌臜的事?
有这气窝在心里,夜里睡得更不安生。
于是,早上他一起身,便想着去找春十三将这丫头从哪来的领哪去!
哪知,刚一推门,便倒进来个“木头”。
那人穿着眼熟的褐色衣服,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身子往内一跌,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叮咚一声,吓得叶知秋抽了口冷气。
待他细细一看,眼角的青筋直跳!
这不要脸不要皮的丫头居然坐在他的门口睡了一夜!
叶知秋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可看到这丫头迷糊的从地上爬起来,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鼻子被冻得发红,头发也乱糟糟的窝在那。不知为何,那火气闷在心里硬是没发出来。
就好像看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狗,巴巴的盯着你瞧,就算是它将你爹传位的圣旨给咬破了,你也没办法狠下心去责怪它。
叶知秋现在就是这种心里。
心里又窝火,又觉得她着实可怜。
田甜迷糊只是一瞬的功夫。待醒过神来,她立马窜起来,站在叶知秋面前,从怀里掏出有些蔫了的梦花。
黄色的梦花小小的一朵,被小心翼翼的捧在一双黄瘦的手心里面。
田甜低着头,叶知秋只能看到她营养不良、枯黄色的头发。
“我昨夜里,昨夜里,不是爬床。我看您做了噩梦,所以才去外面采了梦花。在我们当地,这花儿能祛除梦魇。”
叶知秋看着她,嘴巴张了一下,又闭着了。
田甜舔了舔干枯的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叶知秋一眼,才说:“少爷,您相信我的,我,我不是那种姑娘。”
说着,田甜顿了一下,脸颊有些红,声音很小:“我有自知之明的,我身上脏,怎么敢爬少爷的床?”
这话说完,差点把叶知秋心里又闷又气。
说着姑娘傻,那是真傻,傻的在门外头守了一夜。哪怕是赌他心软,这样的傻劲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可说这姑娘聪明,也是当真聪明,看似一句不经意的话,便把自己的疑虑摘了下来。
叶知秋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手里的梦花接了过来。
小小的黄色的梦花,蔫成一团,有气无力的很。
亦如眼前的姑娘。
吹了一夜的风,身体的素质应该到了极限,可眼睛还是亮亮的:“少爷,这种花放在枕头下真的能祛除人的梦魇。”说完,顿了顿,生怕他不相信,补充道:“这可是我娘教我的,少爷,你可以试试。”
叶知秋点点头,阖上手,抬眼,看着她。
田甜屏住呼吸,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
“冷?”
田甜握住自己的手,受宠若惊般抬起脑袋。
再问她?
问她冷不冷?
是在关心她么?
叶知秋以为她没听到,继续问道:“昨夜”“可冷?”
真的在问她。
田甜飞快的点头,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一样,忙的摇脑袋,说道:“不冷的,不冷的,替少爷守院子是丫头的本分。”
她的话低微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是石头心肠的叶知秋也觉得有些心疼她了。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只是略带不赞同的探视,也让田甜无由觉得心跳变快。
田甜慌乱的撇开眼,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害怕自己的“苦肉计”被他给看出来了?
但是......但是,这应该是害怕才对,为什么在他直视的目光下,自己竟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羞耻?
叶知秋看着面前的丫头自己皱巴着一张小脸,好像被什么难题给困住了。
他昨夜本打算今日将这丫头给赶出去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竟不是想爬他的床,而是替他采了梦花想为他消除梦魇。
梦花?
叶知秋看着手里香味渐散的黄色小花,隐隐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一看都是糊弄小孩子的东西,她竟然还相信了?还替他找来消除梦魇?
明知道这是她想要留下来的算计,但这种被人记挂、被人着想的感觉竟然是十分不错。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叶知秋心里也有一丝愧意。若她果真是个安分守礼的人,自己留下便留下吧。若是不喜便将她放的远远地,左不过这院子里多一张嘴而已,他养的起。
这样想后,叶知秋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微微勾起唇,轻轻搓着手里的梦花:“没、骗我?”
田甜回过神,连忙点头:“真的,少爷,您可以试试。”
叶知秋又勾了勾唇。
似想到自己在她面前笑了太多次,没了主子的威严,他抿下唇角将嘴角的弧度给抿了下去,而后抬了抬头:“去吧。”
田甜盯着他,有些懵。
生怕他让她收拾包裹滚出去。
叶知秋看着这只呆头鹅,难得好心情补充道:“去睡。”
田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在关心她?是不是,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留下来的可能性变高了呢?
叶知秋见她未动,皱眉。田甜生怕他恼了,连滚带爬的出门。
临行前,又想到要是她睡了,那今日里谁做梦,谁服侍他?
叶知秋见她顿住步子,想来猜到她想之事,微叹了口气,回头写了张字条递给她。
“去睡,吃食自可以去食肆买,屋内无需你做之事,昨夜想来你未睡好,去睡吧。”
田甜还是有些犹豫。她有些阴暗的想,这是不是故意给她做了个局,让她毫不设防的往下跳?
可看着叶知秋认真的脸,她犹豫了。
叶知秋头疼,只能又写了张条子递给她:“马上去睡!不然便赶你出去!”
果然,田甜看了这条子,立马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昨夜在屋外吹了一夜的风,哪怕是铜打的身体,田甜也有些扛不住。回房的路上脚步轻飘飘的,像一脚脚踩在云端上。
房内的炭火生了起来,暖烘烘的。田甜准备如前些日子一般就坐在炭火边睡一晚。
可是太困了,头也太沉了,那身边的软绵绵的床榻看上去格外的诱人,田甜有些忍耐不住,走过去,脱下鞋袜,翻开厚实的被褥,钻了进去。
棉花踏实的盖在身上,暖的手心出了汗。田甜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的帐子绣着青色的兰草,耳边的穗子细细的,被窗户缝吹进来的风吹得一摇一摇。
屋内细碎的光也被摇的花枝乱颤,在朦胧中,她闭了眼,沉沉的入了眠。
*
梦花仍躺在叶知秋的手心里。
这么细小又不经意的讨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京城中的生活虽然优渥,却没有人会替他真正的着想。人人盯着他脚下的地位,赤/裸又坦荡。好像除了他的身份,他再无其他半点能让人入目的东西。
而这小小的梦花,带着她主人的惶恐不安、焦急的讨好般的躺在他的手心里。
和她的人一个样。
叶知秋弯了弯唇角,起身,掀开床帐,将已经蔫了的花放在自己的枕头下。
听说,它能消除它的梦魇。
那,会不会,也能在破碎掉的梦魇中重新拾回他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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