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的许多事情东方玦都记不太清了。
骨鞭勒上纪云然脖颈后没过多久太上长老一系便有人替他认了输,演武场上结界被重新打开,他只记得谷云星和君越匆匆向自己跑来的身影了。
他还记得自己昏过去前纪云然不可置信的呆滞目光,纪云然就那样怔怔望着他,样子像极了他还在幼年时与谷云星追着自己跑的可爱模样。
说实话,也挺像现在的君越的。
东方玦努力勾了勾唇,下一刻便失去意识整个人冲着君越的方向砸了过去。
君越愣愣伸出手想要接他,一时间却忘了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成年人的体重若是直接倾覆到他身上怕是会将他也砸出个好歹来。谷云星一直忙着东方玦的事情,冷不丁分神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于是君长泽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方玦跌进了谷云星的怀里。
等君长泽重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随着众人的脚步回到东方玦的清容峰上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仅是个东方玦“随便”带回来的孩子,修真界中各派长老经常下山行走一圈而后领着几个好苗子回来,实在是没什么好稀奇的。或许最开始会根据将他们带回的人的身份地位得了些什么优待,但这声名待遇却没有一个是源于他们自己的,一旦他们依靠的那个“屏障”倒下,眼前所得到的一切便都化为青烟消散了。
君越自然也是如此,毕竟他和东方玦之间的羁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只能怔怔站在远处看着一众人忙进忙出,修真界中的伤说简单也简单,到了他们这个修为等级专门的医者这种存在已经十分稀少了,左右所谓的治疗过程就是“将适合的灵气输入对方体内修复受损的灵识与经脉”的过程,谁的修为高,谁的“医术”就要好上那么一点。
温云晖指尖依次在东方玦的伤处附近探了探,他并未有太多动作,只是小心收回自己的灵力,眉宇间的阴霾自东方玦受伤开始就一直未曾消散过,他紧盯着东方玦胸前隐隐露出白骨的伤处咬了咬牙,最终在谷云星担忧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东方玦的状况特殊,伤口又不能像常人那般输了灵气就能缓缓愈合,反而更像是个凡人要一点一点悉心养着,否则极容易出现问题留下后遗症。
何况东方玦又并不是人类,他的血液基本都是修炼出来的灵气凝结出的,每失去一滴都意味着消耗了大量的血气元气,故而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才会连纪云然这个元婴期都能给冻住。
他简直就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了。
温云晖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出去慢慢细说,却未想到一转头就见君越呆呆站在一旁的模样,霎时那双柳叶长眉皱起的弧度更深了,
温云晖几步到了君长泽近前:“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跟我出去。”
君长泽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温云晖便蹲下了身子与君长泽平视,又柔和了声线低声道:“听话,阿玦他若是清醒着,定然也不希望你呆在这里的。”
“我要陪着他。”君长泽却只这样道。
他倒不是因为舍不得或者什么别的因素,他只是有些不放心让意识全无的东方玦孤身一人躺在这里无人守着,仿佛君长泽一旦离开了一时片刻便会发生什么将会让他万分后悔的事情一般。
君长泽再怎么说前世修为已达到修真界中最顶端的存在,天道规则都被他摸索体悟出了大半,哪怕重生回来在这方面的感知能力上被削弱了不少吧,但也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留存下来一些的。
温云晖皱起眉:“他现在需要静养,你在这里会影响到他的。”
“我要陪着他。”君长泽仍是仅重复这一句话。
一侧终有人看不过眼了:“嘿呀,这小崽子怎么这么不听话,门主还能害了你们不成?你要是不想影响到东方玦就乖乖出去!”
温云晖似是无奈般低低叹了声气,他扶着腿缓缓站起身来,冲着刚刚说话那人使了个眼色。
他做这动作时并未刻意避开君长泽,君长泽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危机不安来,但他现今的身子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下一刻就被说话那人一掌击在后颈之上被打晕过去了。
谷云星吓了一跳:“师兄?你这是?”
温云晖摇了摇头:“阿玦的体质你也知道,他身上的伤根本没法用灵力灵草来医治,只能根据凡人最老套的方法来。阿玦又被云然的剑气伤的太重,伤口边缘的皮肉都被燎原灵火给烧焦了,想要医治养好只能将这些皮肉削下来......一会儿的场面太过血腥,我怕这孩子承受不住。“
谷云星敛了敛眸:“啊!我居然没想到这里!果然还是师兄考虑的周道。”
他俯身抱起君长泽:“那我先找间屋子去将他安置好,师兄你等我......”。
温云晖摇了摇头,满面愧疚懊悔:“我自己来吧,我一心想着帮阿玦保住他应得的东西......却没想到连自己人都生出二心了,这次的事若不是他们有意隐瞒,我又岂能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让云然直接找上清容峰去?!”
他自己一心提拔出的手下亲信为了峰主的名位联合太上长老与执法堂的人加害东方玦......掌门师兄心中也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以温云晖的能力,大半个仙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纪云然找上清容峰可是大事,竟无一人提前知会温云晖一声,可见这内中情况有多复杂.....
想到此处谷云星眼眶憋的通红一片,过了良久才涩涩发声安慰人道:“师兄切莫太过自责了,虽然一切的起因都并不算是好,但现在这个结果却不是远超出我们想象吗?玦哥也在这场比试中彻底立下威势了,想必经此一战后再拿他金丹期峰主说事的人会少上不少。”
“师傅渡劫失败的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我们都撑下来了,现在这些风浪又能算什么呢?你在我在,玦哥也在,还有什么事能算得上是事呢?”
温云晖久久没有出声,谷云星拭干眼角的水花抬眸望去,这才发现他常年温柔和煦宛如淡雅春风般的掌门师兄竟也略略通红了眼眶,此刻正低敛着眸盯着地上石板的纹路发呆。
“你说的对”,温云晖的嗓音有些喑哑:“我们三个都在。”
“当年那么多师兄师弟,云生死了,云海疯了,云然现在又......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倘若连我们彼此都不能成为对方的依靠,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相信的呢?”
谷云星用力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嘛!”
“所谓盛极则衰月满则亏,天道不是永远不变的,难后有福福祸相依,阿玦不会一直都这样下去的,仙居也不会永远维持这个局面。”
温云晖不禁失笑出声:“你这是卜过卦了?”
“怎么可能!”谷云星匆匆摆手:“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温云晖低低笑了声,再不说话了。
东方玦和云倾仙居,哪个是谷云星能卜的?算命这种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泄露天机更是如此,温云晖虽不确定东方玦的真实身份,却很肯定他是个有大气运的,谷云星若是贸然算了关于他的卦搞不好甚至会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或许是出身战乱的缘故,谷云星最怕死了。
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师兄我去将这孩子找个屋子放好,马上就回来。”
这片刻间的功夫温云晖已经恢复回往日般的仪态了,看他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差点哭鼻子的人并不是他一样,谷云星吐了吐舌头:“云晖师兄变脸的能力比女人比翻书还快!”
温云晖眉头一皱,抬手做势要打,谷云星吓的一个激灵连忙带着君长泽跑开了。
温云晖对着谷云星临走仍不忘合上的大门无奈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他无奈摇了摇头,袖口一挥便有十数张符咒悬浮于空,温云晖指尖隔空点了点,那些泛着金光的符咒便飞速融入了门窗之中紧紧堵住了每一个出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子面向床上的东方玦,他面上的笑意一分分归于平静,最终面无表情盯着仍处于昏迷中的东方玦发起了呆。他的长相本来就略带了几分邪气,不过后来有着前任掌门的悉心教导培育,年纪轻轻便学会了给自己披上一层温暖阳光的壳子遮掩,外加他修行的功法和他有意淡化的缘故,整个人外表上的邪气便都被气质给压过了,修真界中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本身的长相。
温云晖很少有不笑的时候,冷不丁沉下脸来便显得格外阴森,可他的眼神却仍旧是温柔清澈如草长莺飞暮春时节尚未化尽的清凛春水的,这差距对比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便显得格外诡异。
他轻轻抬腕往上撸了撸袖子,从腰间取出了把约有人一掌长的匕首来。
东方玦的血肉皮肤粘连在一起,看着十分凄惨可怜。纪云然的灵火连温云晖都要避让三分,也不知道东方玦是怎么受下来的,那道贯穿了胸口的伤痕附近的皮肉甚至直接都炭化了,黑糊糊的挂在身上,温云晖哪怕多看一眼都疼的喘不上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在掐了个昏睡的法决确认东方玦不会苏醒后......提刀顺着东方玦的伤口比划了几下,而后终于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落下刀子,一块一块将焦糊的肉割离下来。
泛着银光的刀刃轻轻扎入皮肤之中,鲜血几乎是瞬间从新的伤口边缘涌溢出来,温云晖连忙取出了个精致华丽的瓷瓶,小心将血液一滴滴引入瓶中,那瓶子实在是太小了,几乎很快就装满了,温云晖这才回过神来取了药帮东方玦止住了鲜血。
一块块焦黑被割下丢到一旁,东方玦身上的伤口很快便被处理完毕,温云晖手边的瓷瓶密密麻麻摆了大半。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袖袍一甩便将这些瓷瓶悉数收入了储物袋中,手中仅余下了一个金色的空瓶在几根手指间旋转把玩着。
纪云然的那一剑险些就伤到了东方玦的心脏。
温云晖的手顿了顿,面上透出几分挣扎意动出来。
东方玦只是勉强将剑刃偏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至于这个弧度的大小......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修者都没有那个眼力去判断清楚的。
温云晖面上犹豫与决然交杂一处不断变幻,抬眸看着东方玦的目光中满是心疼,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厉害,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紧张的时刻了,连当年坐上仙居门主之位时他仍旧是古井无波的。
温云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强自按捺住那颗几欲跳出喉口的心脏,举起匕首就对着东方玦的心脏处捅去。
门外突然传来谷云星的叫声:“师兄我回来啦!诶师兄你怎么步下了结界禁制啊?让我进去啦!”
温云晖身子一颤,手上一松匕首便掉落到了地上,好在他反应及时连忙用灵识托起了匕首,这才没能发出任何声响。温云晖回过神,背后早在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他草草抹了把额上的虚汗,也不知惋惜遗憾和如释重负哪个心思居的更多一些。
他心里清楚的很,他等了许久才等到的机会......就这样白白从手中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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