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降维打击
任海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觉得原逍是真有点惨,赶紧把唐果手上那份数学卷子拿过来,急急从讲台上冲了下来,低声说道:“原逍,高老师说让你有空带数学卷子去找她一趟。反正我们还得发卷子誊分数,要不然你早自习就过去吧。”
一贯对数学卷子珍之重之的原逍没说话,一把抓过了他自己的答题卡,低头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去,直到最后一页,扣了三分,最后一题,扣的是步骤分。
原逍脸都挂黑了,无视了班上的动静和还在假装低头读书的小同桌,走路带风地冲去了数学教研组,觉得自己要和高老太太好好讨论一下,凭什么扣他步骤分?他从来不跳步!
高老师刚喝了一口滚烫的茶叶提神,就看到前脚唐果和任海珣才抱着卷子出去没多久,后脚原逍就拿着数学答题卡冲了进来。
老太太抱着个保温杯,还挺慈祥地冲原逍笑了一下,皱纹里还带着点宠溺之意,像看着自家小辈一样问他:“扣你三分,委屈啦?”
原逍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垂着眉眼,站在那儿,所有的声音语言化作了两个字:沉默。所有的肢体语言再摆成了两个字:别扭。
“刚教完导数,最后一题你就用上洛必达法则了,我上课可没教吧?”老太太看着体会了一把挫折教育的原逍,知道他现在心里未必好过,面子上更未必好过。
其实高老太很喜欢原逍,她教书教了快四十年,她对数学有真感情,对于那些对数学有真感情的学生,也更有真感情。那种灵气的学生一点就懂,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教学起来的快感,那种成就感,实在是很美妙的。
这几十年来,她教过有天赋的孩子,她都还记得姓名。要是哪一年,学生们记得教师节回来看看她,她都能从那些已是中年的脸上,记起他们少年时在学校里意气飞扬的样子。
实验高中近十几年来,又不搞竞赛培训,升学率也跌出前三,早就招揽不来中考状元了。原逍是第一个。这孩子是有天赋,高老师接手这一届高一,第一次见家长,就和他妈妈建议,让这孩子去参加数学竞赛,可他妈妈就是不同意。
老太太看着原逍框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第一拿得顺风顺水毫无竞争,久而久之养出来的这一点自傲自负,实在是应该尽早打磨一下。孩子越大,反而摔起来越疼啊。
所以尽管很喜欢原逍,高老师还是毫不留情地把这个挫折递了过去,没有囫囵给他打上个150分满分,全小孩子在数学上这最后一点面子。
“高考用超纲的知识,是要扣分的。这方法容易,我为什么不教?因为一般都是等到高三复习冲刺的时候,给你们最后再讲点小手段。洛必达法则,中值定理,泰勒展开式这些,实在是没时间了,实在是不会做了,再用,哪怕步骤分扣一点,万一那批卷老师眼瘸呢?能多得几分是几分不是?”高老太点了点原逍的答题卡,“以前你还意思意思,常规解法超纲解法都答,这次可是自信过头了啊,我听这回监考咱班的老张说,你一个小时就交卷了。有时间,就把最后一题正常做做,麻烦点,不吃亏。”
原逍憋了一肚子郁闷,什么话也没说,只好点头。
看得意门生这憋屈的模样,高老师也还是递了个台阶给他:“你要是喜欢数学,又不去搞竞赛,那没事就和林夏遥切磋切磋。她是大学少年班退学回来的,读的就是数学系,输了也不丢人,得第二怎么啦?天下这么多人,那得倒数的还活不活啦?”
真倒数第一江小胖要是听到高老太太这劝慰的话,估计热泪都要流下来了:“高老师!你对真得倒数的,可不是这么说的!每次都要被您给批哭了!还带告家长的!”
原逍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话里的安慰之意,就被话里的信息含量兜头砸了一脑门,想起那矮矮个子的小同桌,有事没事捧着一本教科书死读,扮猪吃老虎的模样,气都给噎进去半截儿。
教室里林夏遥正和令她头痛的中国近现代史没完没了的相亲相爱,突然感觉到自己头顶上空笼罩了一片阴影,并且看到有人伸手翻她桌边的数学答题卡最后一页,她头都没抬,就知道是原逍回来了。
原逍直接伸手扣过来林夏遥的最后一页答题卡。
他为什么能65分钟就交卷,因为他从最后一题开始做,直接用洛必达法则节省了导数压轴题的大量步骤和时间。
可他交卷的时候,林夏遥也做完了,这样的速度,她肯定也用了洛必达,她怎么可能是150分?
林夏遥的卷子最后一题,工工整整地三道斜线,从左下到右上,直接划掉了她的第一种解法。第一种解法和原逍一模一样。然后重新用构造函数解了一遍,长长的算法,繁琐地写了一大片。
林夏遥看他翻答题卡的手,忍不住笑。她就猜到了。以为她每天捧着教科书白看的吗?以为她蹲那儿把120分钟考试时间用满,白用的吗?
她感觉自己这大尾巴狼是装够了,终于抛弃了看得人脑壳疼眼睛疼心脏疼的1840年及其以后发生的故事,决定抬头欣赏一下原逍的脸色,缓解一下心情。
顺便把原逍同学一贯擅长的毒舌还给他。
蓝色的解压圆珠笔在她右手间又灵巧地转了一圈:“最后一题用洛必达法则了吧?”
“倒着做卷子,有加分啊?明知道最后一题最难,非要放在最开始做,又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导致前面没时间,只敢用最快的办法吧?”
“时间充裕,又不是不会做,构造辅助函数求导不好吗?提前一个小时交卷有奖啊?”
原逍一贯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万万不会像江小胖那样,随时随地都想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可此刻他走进班里,却感觉自己全身的神经都被调动了,四面八方来的目光都感觉似探照灯,照得他不适应。
任何人瞥他一眼,他就想让人闭眼。任何人讲一句话,他就想让人闭嘴。要是班上同学窃窃私语时窥视他两眼,他头毛都要竖起来了。
原逍正努力绷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然而林夏遥同学捅了一刀接一刀,他终于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发脾气,只是默默忍受了。
原逍毒舌别人是一套一套的,恨不能一句话如一根针,针针见血封人喉。如今对自己也是一般要求:技不如人,有什么脸发火?虽然高老师开解了他一番,他自己却不会给自己找借口,输了就是输了。
但是吧,理是这个理,实践起来可不一定容易。原逍真的是不太习惯这种憋屈的场景,梗着脖子,浑身上下连绷紧的脊背都透露着僵硬二字。
林夏遥看着原逍这眼神儿,看他勉强装得一脸毫不在意,可是连耳廓都红透了,浑身炸毛的样子,实在是憋不住笑,啪嗒一声,把那苦难历史甩进了书包里,摸出来一本尘封了十天的经典武侠小说。
可翻了一页,她感觉还是欺负原逍好玩啊。平常那副锋利的模样是见不到了,此刻完全炸成了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让她忍不住就想再戳一下。
啪嗒再合上书。又补了两刀。
“你以为学个高数,就能横行高考啊?高等数学和高中数学,两个概念好吗?构造函数可不比洛必达容易好吗?”
“难的就是在限定的工具范围里面来做题,而不是降维打击啊。降维打击,是要遭报应哒。”
那个可可爱爱的尾音“哒”,充满了嘲讽,扑面而来。原逍一忍再忍,终于是忍不住了,他自暴自弃地整个人往椅子上一摔,恼火地道:“你一个少年班大学数学系的,还看高中数学教科书看了一个月。你好意思吗?你这才叫降维打击好吧。”
原逍一想到自己跟林夏遥眼皮子底下,没溜地不知道算错了几次吉米多维奇,就觉得自己脸都要绿了。
可林夏遥理直气壮的晃晃,轻飘飘地回呛他:“怎么不好意思啦?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能这么用降维打击吗?那要这么说我也该是升维打击好吗?我比你小两岁呢,好意思吗你?”
原逍的脸由青转白,由白转红。
气死人了。
遭报应了啊。
原逍兀自在那儿炸毛炸了一早上。余光就瞅着他那小同桌,一直在座位上,快乐地摇晃。
实验高中没有那么多形式主义的要求,只有周一的早上有升旗,让大家穿个校服外套,明面上看起来整齐就成。平日里大家都是穿自个儿的衣服,等到周一早上,裹上个校服外套就成。成天校服不离身,穿成一块油抹布的,那要被人歧视的,比如江小胖。
今天是周一,林夏遥呢,本来就个子小,身板儿单薄,公立学校的校服总是偏大的运动服,袖子都能长到盖住手指尖。她这一上午,就像是个裹在了大外套里摇摇晃晃的娃娃,在椅子上摇啊摇啊,要是身后真有大尾巴狼的大尾巴,原逍估计她都藏不住了,恨不得拿出来摇两下,再也见不到前几日那什么低调亲和一视同仁友爱众生的圣母假象,完全就是本性暴露。看原逍脸色越差,她就越开心。
原逍有没有狂妄到真的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其实也没有。他又不是个二百五。
那么多年少天才到颠覆世界,建立起新的理论体系的科学家在前,他不过是一个循着前人之路步伐走得稍微快一点的学生而已,谁又敢妄称一句永远第一呢?
但是他又确实很自负。
然而输给了这么一个从少年班回来高中虐菜,还伪装了一个月扮猪吃老虎的小丫头片子,他看着对方那个稚嫩又青涩的脸庞,真是有苦有火,也只能自己吞下去。
这一上午,原逍就如同一只刺猬,戳一下炸一下,还不吭声,只能默默黑脸。
唐果和林夏遥,简直就是乐不可支,算是帮班上同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两个小女生经此一役,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革命情谊飙涨,叽叽喳喳热闹地吃了一顿午饭,午休时都还忍不住笑。不过到了中午一点半的时候,唐果就被老师叫走了。
等到回来,她扫视了一下班上的男生,就喊了任海珣和体育委员胡鑫和她一起去搬两套新桌椅回来。
“又要来转学生,说是十一之后过来,借读的。”唐果一脸发愁地嘀咕班上的座位安排,“本来五十六个人,七八五十六,整好七排,再加又要压缩空间,哎算了算了,我们身为班委牺牲一下吧,桌子先放我们这组最后一排吧。原逍,你那椅子挪挪,光知道欺负别人,大家都把空间缩一缩好吧。”
今儿个算是得了失语症的原逍,沉默地把自己位置挪了挪。再加上听说又要塞进来一个转学生,哪怕明知道来的是借读生,那肯定成绩不太好,可被前一个转学生虐得不轻的原逍,真是感觉自己现在听到转学生三个字,脸色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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