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擦药,胳膊上的伤很难好得快。
好在云栖年轻,恢复能力好,再加上消肿神奇土豆的加持,不过才两日工夫,胳膊就消肿了大半,也敢活动了,只是仍青紫的让人不忍看。
吴才人那边原是替云栖告假五日,觉得不够,还想替云栖再多告假几日,等胳膊彻底养好了再去太平馆报道,谁知才第三日,就有人来催了。
说是行宫里人手紧缺,无论派谁过去,含冰居必须得出一个人才行。
宋氏身边统共就宜香这么一个人伺候,自然不好派她去。
赵姑姑要打理含冰居一干人等的一日三餐,也离不开。
剩下一个玉玢,吴才人却支使不动。
云栖不忍让吴才人为难,说自己的胳膊已无大碍,能去当差了。
吴才人起先不答应,最终却没拧过云栖,拉着云栖的手道:“委屈你了。”
云栖笑笑:“能伺候才人,是奴婢的福气。”
因明日要早起,这晚云栖早早就歇下了。
手臂的疼痛,使云栖最近都睡得很浅。
人被从远处传来的打更声惊醒,醒了之后便睡不着了。
月光皎洁,透过窗棂照进屋来,洒下一地莹白。
云栖忽然想起那首诗仙所作,几乎人人都会背的思乡诗。
可惜她却无乡可思,也无人可思。
她这个人可能天生就六亲缘薄,上辈子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因意外双双去世,而这辈子她连爹娘叫什么,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有些时候,云栖真心觉得孑然一身挺好了,而更多时候,她觉得也没那么好。
云栖望着那一地月光,想起今儿是月中。
虽说这个十五的月亮,没有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月亮圆,但应该也挺圆的。
她并没有睹月思人的福气,不过只单纯地欣赏欣赏天上挂的那只白玉盘,其实也挺好的。
于是,云栖便起身踩鞋下地,轻手轻脚地向屋外走去。
人刚到院中站定,还没来得及抬头欣赏那轮满月,就听远处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夜深人静,再轻微的声响也会显得突兀。
云栖看着柔柔弱弱,胆子却不小,并未被这突然发出的声响吓到。
只是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是谁动了含冰居的后门?
含冰居的后门,一入夜就会上锁,而上锁的工作一直都是由她和赵姑姑一同负责。
对于后门关合的声音,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她可以肯定,方才响的就是后门。
深更半夜的,哪个会跑到后门去,又去做什么?
莫不是宋氏和玉玢其中的一个,又要作什么妖?
不行,她得赶紧去看看。
云栖连忙一路小跑去到后门处,见后门果然开着。
她没有片刻的犹豫,立马追出门去,正见一个人影匆匆消失在宫巷的尽头。
无论是皇宫还是行宫,都有严格的宵禁,若被巡逻的侍卫发现有谁无故夜游,最轻地也是赏顿板子。
云栖没有冒然去追,她望着那人跑远的方向,心脏狂跳。
那人究竟是谁,宋氏还是玉玢?
若是宋氏,人一旦闹出什么事来,作为贴身侍婢的宜香一定会被牵连。
若那人是玉玢,身为主子,吴才人恐怕也要受连累。
她必须得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吴才人去。
不!她首先得确定,跑出去的人究竟是谁。
云栖先悄悄地去到宜香和玉玢的房外查看,隔着窗子,她瞧见玉玢在屋里睡得好好的。
那出去的人便是宋氏了。
却不想她跑到西屋一瞧,宋氏竟然也在。
既然不是含冰居里的人跑出去,那便是有人潜入了含冰居。
那人为什么要深更半夜潜入含冰居?云栖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绝对不怀好意。
含冰居潜进了可疑的人可不是小事,就算扰人清梦很不道德,云栖还是将吴才人叫醒,回禀了她的发现。
吴才人听了以后,并没有大惊失色,仍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模样。
她吩咐云栖喊赵姑姑起来,叫赵姑姑去检查一下厨房。
而检查的结果是,厨房里没少什么东西,自然也没多什么可怕的东西。
三人又在含冰居里四处检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
听远处已经敲响了三更,吴才人叫云栖和赵姑姑都赶紧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半夜起来,又来来回回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云栖又困又累,可回屋躺下以后,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之前的一些细节。
虽然隔着远,那人又跑的飞快,但好在今夜月色不错,她借着月光能看清,打含冰居后门跑出去的是个女人,甚至还看清那女人穿了一身檀色的衣裳。
除此之外……香气!她还闻到了一股脂粉的香气。
云栖曾随吴才人学过调制妆粉,却都只是纸上谈兵,背了方子和制法而已,并没有条件弄一大堆香料来摆弄。
但云栖还是能从那清淡好闻的气味判断出,那女人擦的是好东西,与那些爱美的小宫女,托出宫办差的太监,从宫外带进来的劣质脂粉的香气完全不同。
只是……那香味中略混杂着些清苦的味道,像是什么药的味道。
云栖不知她想起的这些细节重不重要,但无论重要与否,她都要全部告诉吴才人。
云栖只顾着琢磨事,并没在意时辰,当她从专注地思考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料想吴才人那边应该也是半宿没合眼,云栖起身简单地拾掇了一下,就去找吴才人,把她想到的细节,全部向吴才人报了一遍。
吴才人听后,依旧是一脸冷静淡然,她看着云栖问:“为想这些,一夜没睡吧?”
“睡了,睡了一会儿。”云栖扯了个谎。
“真是委屈你了。”吴才人眼中满是歉意,“你受了伤,本该好生养着,可我这做主子的,不但没给你弄来药,就连替你多告假几日都不能,我也真是没用。”
云栖被吴才人的话惊住了,她伺候吴才人两年多来,见吴才人受过不少委屈,才人皆是宠辱不惊,从未说过一句丧气话。
眼下是怎么了?
“才人,奴婢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您知道,奴婢是最闲不住的人,总躺着反而难受,不如起来动一动。奴婢这胳膊,已经不疼了。”云栖说着,连忙活动了活动手臂。
云栖这胳膊究竟大没大好,吴才人心里有数。
“你当差留神些,千万别逞强。”
“那昨夜进人的事?”
“我自会料理,你不必担心。”
云栖乖巧点头,“奴婢明白。”
“你赶紧去弄点儿什么吃,可不能饿着肚子去。”
云栖要去报道的太平馆在北苑,离他们西苑有些远,瞧这天色,她恐怕来不及吃饭了。
不过为免吴才人担心,她还是应下了。
从东屋出来以后,云栖打算喝口水就去北苑。
不想经过西屋的时候,见宋氏站在窗前冲她招手。
云栖真想装作没看见,却又怕宋氏生气,再借机大闹一通。
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隔着窗子冲宋氏一礼,“您有何吩咐?”
“那天我没想打你,是你自己冲过来的,那个……这个给你。”宋氏说着,递了个小瓶过来,“你拿回去擦了,伤就能快点儿好了。”
云栖看了看那小瓶,又看了看宋氏。
确定这瓶里是药,而不是辣椒水之类的东西?
见云栖不接,宋氏有些急了,晃了晃手中的小瓶,“你快拿去,拿去就说明你不怪我了。”
宋氏这算是跟她赔礼道歉?
她得好好看看今儿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她还是先掐自己一下,看她是不是在做梦。
在确定今天的太阳依旧是打东边升起,而她也不是在做梦以后,云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宋氏是想用这瓶药收买她。
且不说她胳膊上的伤已经好转,就算不用宋氏这瓶药,她这条胳膊就废了,她也绝不会与宋氏同流合污。
“这药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奴婢不要。”
“你快拿着。”宋氏从窗里探出身来,将药瓶硬塞进云栖手里。
云栖捧着那只小瓶,就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火,只觉得烫手,却又不敢扔回去。
这东西砸碎了,她可是真赔不起。
云栖无奈至极,只好问:“您想让奴婢做什么?”
宋氏是那种喜怒皆形于色的人,原本还一脸紧张兮兮的人,立刻满脸堆笑,好看是好看,却有些瘆人。
“我知道你头梳的很好。”
云栖意外,难道宋氏不是想买通她往吴才人的饭菜里下泻药,或是让她帮自己缝个用来扎针诅咒的人偶吗?
只是梳头这么简单?
“你快进来。”宋氏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若只是梳头,那就梳呗。
哄得这位高兴了,这位便能少作点妖,才人便能少生些气,宜香也能少受些委屈。
“您想梳什么头?”云栖站在宋氏身后,望着妆台镜中的宋氏,恭敬问道。
“你觉得呢?”
云栖想了想,“不如就梳如意髻吧,既精巧,寓意也好。”
“好好好,就梳这个,你快给我梳。”
云栖瞧着镜中笑的纯澈,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宋氏,心情十分复杂。
她有理由怀疑宋氏有严重的精神分裂。
否则,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前前后后有那么大的反差。
她可是到死都忘不了当日,宋氏朝她挥下洞箫时那极端狠毒的样子。
但眼前的宋氏却……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讨厌宋氏的。
可讨厌归讨厌,头却得好好给梳。
如意髻梳起来并不复杂,但想梳好却不容易。
好在宋氏的发质不错,柔软顺滑的就像上好的黑缎,这让云栖省了不少力气,而最终梳出来的效果也格外的好。
宋氏对着镜子,满意的不得了。
云栖生怕宋氏再支使她伺候更衣,更怕宋氏再扣下她欣赏自己跳舞。
趁宋氏照镜子没留神的时候,云栖打算偷偷溜走。
不想,人都溜到了门口,却还是被宋氏叫回来了。
“你伺候我更衣。”
云栖欲哭无泪,只能乖乖上前。
宋氏这回要穿的并非上回那身旧舞衣,这身看起来很新,像是才做的。
吴才人自打被留在行宫养病以后,三年来就没做过一身新衣裳。
吴才人没有,宋氏就更不可能有了。
那这身衣裳……
见云栖一直盯着这身舞衣瞧,宋氏颇为得意地问:“好看吧?”
云栖点头,“您哪来儿的这身衣裳?”
宋氏笑而不答,只叫云栖赶紧伺候她穿上。
既然宋氏不愿说,云栖也不自讨没趣。
待她回头问问宜香,宜香应该知道。
赤红的颜色,艳的像血,将本就白皙的宋氏,衬得越发白皙明艳。
云栖很不愿夸奖宋氏,但眼前的宋氏的确美得叫人心颤。
不出所料,宋氏又即兴地跳起舞来。
舞的热烈纵情,肆意潇洒。
直到云栖走到太平馆,列队站好等待上头分配差事时,眼前还总浮现出宋氏跳舞的画面,耳边也还时不时的回响起宋氏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
“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害死任何人。”
宋氏这是真的知错了?
知错了又怎样,她不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宋氏。
“你会爬树?”
忽然得此一问,云栖先是愣了一下,她抬起头来,见一宦官在她身前不远处站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险些将容悦发配去静室的监工太监。
这厢,还没等云栖回话,就听身旁的一个小太监先道:“回刘公公,小的见过她爬树粘蝉果,上上下下的,可利索了。”
云栖微微偏头,瞥了那小太监一眼。
不认识呀。
那这人是怎么知道她爬过树,粘过蝉果的?
云栖确实爬过树粘过蝉,却不是闲着无聊抓来玩的,而是为让吴才人能睡个好觉。
吴才人一向睡得浅,一点儿声音就能将人惊醒,这都是做宫女时,去主子屋里上夜落下的后遗症。
为了能让吴才人安安稳稳地睡个午觉,她曾自制粘竿,爬到树上捉过那些聒噪鬼。
那位刘公公没再多问什么,直接命云栖跟着那队太监,负责去清除吵了主子们清净的蝉果。
没错,清一色的太监,只有她一个宫女。
云栖心情复杂地跟随队伍来到了东苑。
这还是云栖头一回到东苑来。
这东苑平日里都是空置着的,皇上来了以后,便专门用来安置随驾的各位皇子。
听说此番除了太子要监国,没有跟来,其他一众皇子都随圣驾过来了。
云栖等人每两人分做一组,然后又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方。
云栖和之前那个多嘴说她会爬树的小太监,分成了一组。
两人跟随接引公公,一路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宫室。
因为走的侧门,没看见牌匾,云栖也不知这处宫室叫什么名字。
在将工具交给两人,又交代两人要小心当差以后,那接引公公就走了。
云栖对她这个搭档有诸多怨念,并不想和这个多嘴坑她的小太监一起干活。
两人说好云栖负责后院,小太监负责前院以后,就各自忙活去了。
当云栖拿着粘竿来到树下以后,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那公公没给他们发梯子呀。
罢了,没有就没有吧。
上辈子她还小的时候,一感到孤独难过,她就喜欢爬到高处,眺望远方。
有山爬山,没山就爬树。
那些树,她可没白爬。
就这么说吧,这天底下还没有她云栖征服不了的树。
云栖袖子一撸,又把粘竿横叼在嘴里,就熟练地向树上爬去。
手臂上的伤严重影响到云栖的发挥,来来回回折腾了老半天,才爬了半截不到。
这个高度,可是粘不到蝉果的。
已经累到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的云栖扶着树干,慢慢蹲下身子,在脚下的粗枝上坐下。
不行了,她得歇歇再爬。
半晌,云栖才渐渐缓过神来,也才发现自己爬的是棵梧桐树。
这个季节,梧桐花早该落光了。
大概是行宫气候凉爽,这棵树上竟然还挂着半树紫花。
云栖忍不住浅浅一笑,好看好看,真是好看。
她这一笑不要紧,叼在嘴里的粘竿掉了下去,正砸在一旁的窗户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砰响。
接着,屋内就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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