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劳永逸,让宜香再也不用受宋氏的责打欺负,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宜香调离含冰居。
宋氏与玉玢都是一样的德行,最擅长窝里横。
可只要出了含冰居,便一个赛一个的老实规矩,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
倘若宜香真能调离含冰居,就算借宋氏俩胆,她也不敢再动宜香一根手指头。
法子算是有了,可究竟要如何操作,才能让宜香顺顺当当地调离含冰居呢?
自然是去求能做这个主的人了。
昌宁行宫不比皇宫里等级森严。
在皇宫里,宦官和女官们皆是各司其职,严禁干涉和插手自身职责以外的事。
而在昌宁行宫,大到月例分发,人员调配,小到一日三餐的菜色,所有大大小小的事,皆由总管太监梁公公一人做主。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皇上不来行宫,梁公公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只要梁公公一句话,宜香就能即刻调离含冰居,彻底脱离宋氏的魔爪。
梁公公在昌宁行宫的权威和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关键人物有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与这位关键人物说上话,为宜香讨得这个恩典。
打从来到昌宁行宫,这两年间,云栖统共就见过梁公公两回。
一回是她刚到昌宁行宫的时候,梁公公亲自给他们这些菜鸟新人训话。
另一回是几日前,她去库房搬东西的时候,远远望见梁公公在跟监工太监说话。
人微言轻如她,连梁公公的面都见不着,要如何帮宜香求恩典呢?
就算她走运,能有机会见上梁公公一面,人家堂堂掌一整座行宫事务的总管太监,凭什么要听她一个小宫女的话。
梁公公只怕会把她当成个疯子,直接扔到静室去。
云栖心里很清楚,凭她自己,是办不成这件事的。
而她身边相识的人中,唯一有可能促成这件事的就只有吴才人。
只是吴才人……云栖太了解吴才人的性子了。
沉静、沉静、沉静到令人发指。
窗台上那盆兰草,有风吹过时,草叶还会随风动上一动。
可吴才人呢,却能坐在窗下,盯着那盆兰草,连着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地发呆。
云栖还知道,吴才人最不爱,或者说最怕与人打交道。
她记得她刚来含冰居那会儿,吴才人一天跟她说不上三句话,且每句话都不会超过五个字。
就算如今两人已经再熟悉不过,吴才人还是话很少。
能用眼神传递的信息,绝对不会多费口舌。
要让这样的吴才人为宜香的事,主动去与梁公公打交道,这实在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可一想到宜香那一身触目惊心的淤伤,再想到若不尽快让宜香逃离宋氏的掌控,宜香很有可能隔三差五就会挨上一次这种毒打,她的心就好似被人攥在手中任意搓揉一般,痛得都快窒息了。
倘若哪回,宋氏那疯子失手打着宜香的要害,那便是连活着受罪的机会都没有了。
云栖明白,她不该给吴才人招揽这种麻烦。
但眼下除了吴才人以外,再没有谁能帮上宜香一把了。
吴才人心慈,明明是那样不爱管闲事的人,昨日还是出面救了宜香。
她若开口求吴才人,吴才人应该愿意帮忙的。
为了保住宜香的命,她豁出去了,就厚着脸皮去求求吴才人。
若吴才人实在为难,她……她再另想法子便是。
云栖越想越精神,瞧瞧窗外天就快亮了,即便想睡也睡不成了。
她索性起床去了小厨房。
既是有求于人,总要拿出些求人的诚意来。
她一个小宫女,每月领着最微薄的月例,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孝敬吴才人。
就只能亲手为吴才人做顿早膳,当是心意。
云栖这身烧饭的手艺,全是跟赵姑姑学的。
赵姑姑是个好厨子,也是个严师。
只要是关系到案板和灶台的事,赵姑姑从来都十分谨慎且严厉。
云栖足足给赵姑姑打了一年又大半年的下手,在三个多月前,才头一次摸到了锅铲。
而作为一个极为勤奋好学的徒弟,这两年间,云栖已经学到了赵姑姑七八成的功力。
单独做上一顿早饭,并不是难事。
这厢,云栖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赵姑姑才来。
“你昨儿躺下的晚,今儿又要出去搬搬抬抬一天,怎么也不知道多睡会儿。”赵姑姑一边低头系围裙,一边往灶台这边走,走到近前才发现云栖正往食盒里装东西。
瞧着案板上那一碟一碟的吃食,赵姑姑心道:这小丫头多早就起来忙了,怕是一宿都没睡吧。
“你这是?”
“我就是想亲手做点儿什么孝敬吴才人。”
赵姑姑目光雪亮,“无事献殷勤。”
“是有事献殷勤。”云栖知瞒不过赵姑姑,索性把自己的打算都跟赵姑姑说了。
赵姑姑听后,没急着说别的,倒先问了云栖一句,“宜香一旦调离含冰居,日后你们姐俩要想再见上一面可就难了,你舍得?”
这个问题云栖还真想过,但她却并没有为这个问题纠结超过一秒。
“宜香必须离开含冰居,不能见面就不能见面吧,无论如何,保住小命最要紧。”
“平日里瞧着温温吞吞的一个人,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果断人。”李姑姑看着云栖,眼中漾着淡淡地欣赏。
“那姑姑觉得,这事能成吗?”云栖问,手下意识地抠紧了食盒的盖子,生怕李姑姑说不成。
赵姑姑想都没想就说:“吴才人心肠慈软,一准儿能答应帮忙。你若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去求,我替你去跟吴才人说。”
“别。”云栖连忙摇头,“这既是我想出的主意,就必须得我亲自去求,哪能推给姑姑,只是……”
“怎么?”
“只是……”云栖微微蹙眉,手指焦虑地在食盒盖上来回摩挲画圈,“宜香被调走以后,梁公公那边一准儿会安排新人来接替宜香,依宋氏的性子,只怕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新人,我觉得……觉得是我把人家给推进了火坑里。”
“你累不累?”赵姑姑问。
云栖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总是这么为旁人着想,你累不累?”
云栖想了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有点儿,但也没办法呀。”
“你呀,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傻。”赵姑姑被云栖给气笑了,“这样吧,等宜香调走以后,咱们也甭请梁总管再调新人过来,我去接替宜香伺候宋氏得了。”
赵姑姑说着,提起一旁案板上的菜刀,“她拿她那根破箫抽老娘一个试试。”
不愧是赵姑姑,果真威武又霸气。
云栖一扫之前的焦躁不安,笑道:“依我看,还是不要调姑姑过去,调玉玢过去最好。”
赵姑姑这边倒没把云栖的话当成玩笑话来听,一菜刀劈在案板上,“这主意不错,回头我找吴才人商量商量。”
疯子宋氏怼上暴躁玉玢,真是想想都兴奋。
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最好是两阵邪风同归于尽。
“成了,你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做了这些,可别糟蹋了,赶紧趁热给吴才人送去。”赵姑姑一边说,一边帮云栖将食盒的盖子盖严。
云栖提上食盒,临走前特意与赵姑姑说:“姑姑昨日给宜香留的饭,宜香没吃成。我昨晚热过一回,刚刚又热了一回,还香喷喷的没馊,待会儿若宜香过来,姑姑记得叫她吃。”
赵姑姑冲云栖摆摆手,“你去吧,我记着了。”
有赵姑姑在小厨房盯着,云栖完全不必担心,那碗酥皮蒸肉会被玉玢偷吃。
只管踏踏实实地提着食盒,往前院去。
云栖一路来到吴才人住的东屋,听里屋没什么动静,吴才人应该还没起。
在把食盒轻轻往桌上放好以后,云栖探头往里屋望了望,却发现床前的幔帐整整齐齐地收拢在两边,床上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人。
云栖连忙往前凑了凑,这才发现吴才人正盘膝坐在窗前的软榻上,埋头缝补什么。
一旁的矮几上,烛火未熄,在晨光中,这点点烛光昏黄又黯淡,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吴才人没发觉天已经亮了,也没察觉有人进了屋,这份专注力着实惊人。
云栖只怕冒然上前发声会惊着吴才人,于是故意加重脚步,一步是一步地慢慢往里屋走。
吴才人听见脚步声,果然抬起头来。
她先是循声望向云栖,后又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恍惚道:“已经是早晨了。”
吴才人长日不出门,不见太阳,脸色比一般人看起来要苍白许多。
若哪日睡得不好,眼底的乌青也比一般人更加明显。
“才人该不会是替宋氏补了一夜的衣裳吧?”云栖问。
“之前没留神,补起来才发现这衣裳不只有几处开线,还有几处抽丝。开线好说,抽丝想补到看不出来,就不太容易了。”吴才人一边说,一边又埋头紧缝了几针。
守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整整补了一夜衣裳,就算身体吃得消,眼睛也吃不消呀。
见吴才人一会儿工夫就抬手揉了好几回眼,云栖连忙问:“才人还要多久才能补完?”
“快了,只剩这一处了。”吴才人又揉了揉已经通红的眼。
云栖哪里看得下去,只道:“不如才人教教我怎么修补这抽丝。”
吴才人抬头,“你想学?”
云栖点头,“才人说过,技多不压身。”
吴才人淡淡一笑,就喜欢云栖这样好学的。
“我慢慢下针,你仔细看着。”
“嗯。”
吴才人教得细致,云栖看得也认真。
不过三五针的工夫,云栖便看会了。
“才人让我试试?”云栖盯着吴才人手中的舞衣和针线。
“好。”吴才人将东西递过去。
这真的是初学者吗?才刚学的针法,就能用得这般自如顺畅。
吴才人看着云栖,眼中尽是赞赏,“你果然是极聪明的。”
这就算聪明呀?
云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才人若信得过,就让奴婢替您把余下的缝完吧。”
吴才人通透,自然晓得云栖这是在体贴她,她领云栖这份情。
“好。”
“奴婢把早膳给才人带来了,奴婢先伺候才人洗漱,再回来缝衣裳,保证在才人用完膳以前把这舞衣缝好。”云栖赶着说,赶着便要起身。
吴才人却按住云栖的肩膀,将人按坐回去,“你缝你的,我自己来就好。”
得了这话,云栖并不意外。
吴才人一贯如此,但凡能自己做的事,从来不爱让旁人伺候。
在吴才人身上,你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的骄矜。
这份勤快独立,是性格使然,应该也与吴才人曾做过宫女有关。
吴才人跟前,云栖也从来都不矫情做作,既然吴才人说不必她伺候,那她就只管专心把舞衣缝好。
云栖言出必行,果然在吴才人用完早膳之前,就把舞衣给补好了。
吴才人大概是这宫里最好伺候的主子了。
不但事儿少,对吃食也从来都不挑剔。
从前分例被克扣的最凶的时候,一连七八日都吃得清汤寡水,不见荤腥,吴才人也从没抱怨过。
不过是爱吃的多吃一些,不爱吃的就少吃一些。
见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净,云栖心里很高兴,看来她做的这一顿很合吴才人的口味。
“你这双手真巧,缝的真好。”吴才人捧着云栖缝补过的地方看了又看,毫不掩饰对云栖的欣赏。
这会儿气氛正好,云栖瞅准机会,正预备跟吴才人提一提有关把宜香调出含冰居的事,屋外突然飘来一阵极其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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