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后扑上去亲自教训这个不孝孽子,可有人拦着,怎么都打不着。
“给哀家退下!” 何太后怒吼着,几乎气炸了。
那人背对着她,将少年天子牢牢护在怀里,一步都不退让。一声不吭地、任她将手边的花瓶、沙漏等砸到他背上。
“够了!”柳珩使劲儿挣开了荀彧,把他推到一边。他怒气冲冲,“成何体统!母后还请注意仪容!”
永宁殿内几乎乱作一团。
“陛下息怒!”一直站在殿外的何进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了,拉开了何太后。
“放开哀家!”何太后还在大呼小叫。
柳珩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何太后骂儿子骂了一阵子,又将目光转移到了适才一直阻碍她的荀彧身上。见那青年一身端庄的玄色官服,面如冠玉,丰神俊秀,她不由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
她口不择言道,“呵,前朝官员也来管我后宫之事?莫非意图效仿董贤之流?”
“母后,我还愿意尊您一声母后,那就别口无遮拦。您也知道您是后宫之人。若再胡乱污蔑朝臣,那儿子只好不孝了。”
柳珩冷笑,吐出的话有如冰渣,“您若还记得七出,就该记得‘口多言,为去也’。”
这话说得极重。
何太后楞了楞,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哀家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孝子——”
柳珩懒得理她。
他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站着不知所措的何进将她带走。
“哀家自己走!”何太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何进,把永宁殿的殿门摔得山响。
柳珩定了定神,扶着案几坐起身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还站着的何进, “舅舅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永宁殿中弥漫着一股无言的沉默。
何进慢慢走了过来,惴惴不安地坐下,“……陛下,抱歉。”
柳珩摇了摇头,完全不想谈及刚才的事。
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他很疲惫,精神也很萎靡。但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不得不接着做下去。
一炷香过去了,少年天子一直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再看何进时,发现他坐在那里,神情更不安了。
柳珩一直不说话,就是想无形中施加压力,再看看何进的反应。但据观察,发现何进果然是那种面对突发情况,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类型。
……否则面对自己这种无权的傀儡,办法简直太多了。
不过这样也好。
这种情况下再提出要求,何进应该反应不过来。
“说起来,朕还有事拜托舅舅。”
他强自打起精神,“就如朕先前担心的那样,自洛阳到荆州,一路黄巾肆掠,盗贼丛生。舅舅也知道,荀攸是个纯粹的文臣。朕担心他无法安全抵达。还望舅舅拨一小队,护送他赴任荆州。”
见少年天子一字不提何太后,何进不由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答应得很爽快,“可以。臣稍后就派人。”
“至于小队的队长,朕想亲自指定。”
柳珩轻声说着,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要求,“既然荀攸赴任由朕一手促成,朕还是想将这事进行到底。朕总不能是谁护送都不知道。”
“不能派袁绍,也不能派淳于琼。”
何进又顿了顿,有点舍不得自己麾下的几名得力爱将。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少年天子的神情,一面试探道,“吴匡、张璋、曹操都不行。”
“朕不会选舅舅的直属部下。”柳珩点了点头,“地方派来洛阳的小将也行。健壮一些,能达成护送任务即可。”
“行,那臣改日将名单给陛下送来。”何进答应了。
“舅舅现在令人送来吧。”柳珩淡淡道,“朕乏了。过了今日,朕就不想看了。”
其实是明早荀攸就要出城了,实在是耽误不得。但他不可能和何进明言。如果说了,不知又会出什么令人措不及防的幺蛾子。
“那臣先回去了?过一会儿会有人将名单送来,供陛下挑选。”
何进再一次偷偷观察这位陛下的神色。只见他面无异色,看不出喜怒,感觉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也就放下了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少年天子,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又看了看少年天子脸上红红的巴掌印,何进暗自叹息一声,迫不及待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永宁殿。
***
待何进离去后,永宁殿内只剩下荀彧和柳珩两人。
少年天子硬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下来。他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如同秋日里枝头枯萎的黄叶。少年的身材很单薄,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他微垂着头,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陛下这儿可有药膏?”堆积的心疼涌上心口,一时之间,荀彧竟哽咽了喉。
这是荀彧第一次直面大汉最为尊贵皇室成员之间纠纷。
虽然之前荀家也曾隐隐耳闻,但全程旁听了何太后和天子的对话……他的理想,他的信念,简直有濒临崩塌之感。
荀攸的荆州牧,以及自己的尚书令,竟然是少年天子从董太后那儿买来的?
整整五千万钱?
——对于颍川荀家来说,都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荀彧无法想象,那手中无权无钱的少年,是如何殚精竭虑地从何进那儿弄到这笔钱。再想到,作为祖母的董太后偏向陈留王刘协,对天子也想必不会友好。这少年又是如何独自面对那场交锋?
董太后视财如命,卖官鬻爵。
何太后无知短视,任人唯亲。
大将军何进借元舅之资,据辅政之权;然知小而谋疆,智不足而权有余。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是少年天子一个人的战斗。
荀彧觉得不好受,很不好受。为了面前这沉默不语的少年天子,也为了那单薄的肩扛起的、岌岌可危的大汉。
***
少年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荀彧只好又坐回席中。他的后背和手臂隐隐作痛,想必已经淤青了。看来何太后砸人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颍川荀家世代书香,钟鸣鼎食。他的父亲为赫赫有名的荀氏八龙之一,母亲亦腹有诗书、温柔可亲。他从未见识过哪个母亲这样状若疯狂的样子。若非亲身经历,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人竟是当朝太后。
荀彧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也明白此刻天子默然不语、心中定是无比难堪。但即便是这样,依旧硬撑着,坚持办完想要做的事情。
——少年天子依然在独自战斗。
此刻,他很想上前给少年一个拥抱,告诉他不必独自面对。但想起方才少年推开他的手、以及那倔强的眼神……他没有上前。
荀彧明白,那作为大汉天子的尊严。
如今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无语地陪伴。
***
不一会儿,何进的下属带了一卷薄薄的缣帛来了。
那是近日所有地方派遣至洛阳的武将名单。
柳珩收了缣帛,挥手示意那下属离开。他打开这份武将名单,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天光细细查看。他极快地浏览了一遍……果然没有发现吕布和丁原的名字。
心中不由一阵遗憾。
还是太早了啊。
那位三国武力值第一的猛将,此刻还不在洛阳……看来没法把他弄到荆州去了。
他不死心地从头又看了一遍,意图发现什么漏网之鱼。
突然,他看到一个名字,心中不由一喜。
——张辽!
缣帛上写得很是简单:张辽,字文远。建宁三年出生。武力过人,由并州刺史丁原召为从事,并令其带兵往赴京都,现为大将军何进麾下。
柳珩轻轻吸了口气,又吸了一口气。
看来,人若是衰到一定程度,还是有可能转运的?
他为自己的好运庆幸不已。
这缣帛上写的,果然是五子良将之中最厉害的张辽!只是这建宁三年,到底是公元多少年?他想了想,还是没法换算成功。
柳珩若有所思地问坐在一旁的荀彧,“荀令君,建宁三年出生之人,如今年岁几何?”
荀彧在心中快速地算了一下,回答道,“今岁十九矣。”
柳珩不由莞尔。
原来如今的张辽这么年轻,才十九岁啊。自己真是挖到宝了。
发现了张辽,感觉比发现吕布还开心。
毕竟张辽不似吕布那般桀骜不驯,很是听话,是一个超级有潜力的武将。
“荀令君,就由这个叫做张辽的小将,护送荀攸去荆州吧。”
他思索了一番,提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缣帛上写字。他任命张辽为骁骑将军,一路护送荆州牧,并沿途征兵。
少倾,柳珩在墨迹半盖的缣帛上盖上了行玺。
这份任命书,想必不会受到阻拦。
虽然张辽之前只是个无号的小将,一下子提升为仅低于西园八校尉的骁骑将军有些突然,但应该不会太引人注目。
这份任命一来得到了何进的许可,二来,张辽明日一早即会离开洛阳。
荀彧端坐于一旁。
他看着少年天子认真的侧脸,又见他果然如荀攸所说,左手握笔,笔走游龙,字体隽秀。不由心中叹息。
心中恰有千言万语,却是无法言说。
“这份任命书,着人送去城外兵营,让这位小将军尽快准备。”
柳珩将这份任命书慎而重之地交给荀彧,神色疲惫,“令君自去罢,朕乏了。”
荀彧默然行礼。
他双手接过这份任命书,悄无声息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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