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后百无聊赖地宣布退朝,第一个摆驾回宫了。
随后,大将军何进看了他一眼,亦不发一言地直接走了。
柳珩心里很清楚:何进此去永乐宫,是找何太后商议今日朝廷之事,于是也不拦他。
——自己今日直接在何进不知情的情况下,撸掉了他一个录尚书事,还坑了足足五千万钱。何进已经不信任他这个皇帝了。所以才会一句话也不和他说,直接跑去找何太后。
不过柳珩也无所谓,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是,关于荆州牧的赴任还是得尽快。
柳珩之前是采用了闪电战术,然后态度强硬地嘴炮一番,朝中这群老臣暂时被他炸晕了。如果等他们过几天反应过来,必定困难重重,还不知会出啥幺蛾子。
……他毕竟只是个傀儡皇帝。
今日能成功地下诏书,还是在大将军何进、董太后、骠骑将军董重均一声不吭的情况。即使是这样,朝中还是一片哗然,很是费了他一番口舌。
***
“两位荀卿还请留步,其余众卿自便吧。”柳珩端坐于上,温声说道。
有了他的允许,朝中众臣这才起身,行罢拜礼,如流水一般从崇德殿中离去。殿中只剩下荀彧、荀攸两叔侄。
等大臣们全走了个干净后,柳珩立即从他的御座站起身,快步走了下来。
他首先面对荀攸,眉间微蹙,带着一丝忧愁。
“荀卿,你也看到了,”柳珩苦笑道,“朕想要凭自身心意下诏是多么不易,所有人都在反对朕。”
“但陛下还是赢了。”荀攸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温暖,“陛下今日舌战群雄的英姿,令臣钦佩不易。臣在陛下身上看到了昔日光武帝的身影,深为感动。”
“还不算赢啊,荀卿,”柳珩摇了摇头,轻声道。“朕比之光武帝可是差远了。荀卿一日不去赴任,朕便一日提心吊胆。朕今日只是给那些元老们来了个措不及防,再过几日,恐会生变。”
荀攸沉默了。
他也知道,两日前被何进推上位的少年天子,手中无权,在夹缝中生存不易。
“荆州朕就交给你了。这洛阳,怕是……”柳珩无声地叹息着,止住了尚未出口的话。
他仰起脸,幽深的黑眸无比严肃地看着荀攸,“朕令你即刻赴任。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发,越早越好。荀卿可否做到?”
“臣领命。”荀攸垂首,双手作揖,欲下跪行礼。
“此去路途遥远,且沿途有黄巾流窜,荀卿辛苦了。”柳珩连忙将他扶起。冕服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宫人的视线,一个东西被他不易察觉地塞到荀攸手中。
少年天子以极小的声音道,“此乃皇帝信玺,为调兵遣将之用。荆州各势力复杂,若荆州刺史王叡……朕许荀卿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他身边的荀彧听得明白,不由目露震惊。
荀攸亦瞳孔微缩,心中大惊。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掌,感受到手心中竟然握有一方小巧的玉印!
……这就是六方玉玺之一?
天子竟然将极其重要的皇帝信玺给了他?
还有不经上奏、处置一州刺史的权力?
如此地信任,他荀攸何德何能!
一时间,心中的感动顿时炸裂开来。
在大汉岌岌可危的时刻,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位天子!虽然年幼,手中无权,但在夹缝中也竭尽全力、为这天下拼出一线生机!
荀攸的心中恰似久旱断流的河床一般,被涓涓细流慢慢浸润。
他愿为这少年天子用尽平生所学,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荀卿此去荆州,朕命你设法招兵买马,至少征一万精兵,并好之训练。朕只给荀卿四个月的时间。”
柳珩压低了声音,黑色的眼瞳幽深不见底。“……朕亦只有四个月时间。”
少年天子的轻声细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荀攸楞了楞,不知四个月是何意?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默然立于身边的荀彧,但见他那睿智多谋的叔父亦垂了眼,目露沉思。
“是。”荀攸攥紧的手心不由滚烫起来。
他没有多问,坚定地低声道。“臣必竭尽所能,达成陛下旨意。”
“朕就不多留荀卿了,”柳珩拍了拍荀攸的手臂,眼神信任,“荀卿且自去,早点归家准备罢。”
他转身看向一直默默无语的荀彧,柔声道,“荀尚书令且随朕一起早餐吧。”
荀攸沉默地行了礼,步履匆匆朝宫外走去。
他坐上了荀家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在颠簸中一路沉思。右手拢在玄色官服宽大的袍袖中,攥做拳状。握着那枚烫手的皇帝信玺,荀攸心里琢磨着刚才天子口谕的那道征兵令。
——果然不仅仅是当个荆州牧那么简单。
可是四月又有何深意?
想到陛下那句幽幽的“朕亦只有四个月时间”,他不由紧皱了眉头,忧心忡忡。虽然始终参悟不透,但陛下如此布置,那一定是个极其重要的时间。
但愿叔父今日从宫中归来,能为他详解一番。
一想到他那多谋善略的叔父,荀攸心中更是暗暗惊叹。
幸亏叔父两日前就嘱咐了搬迁事宜,这才不至于临行前一番兵荒马乱!
先前叔父当机立断说要搬迁时,他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但想着准备了也没什么不好,也就没有妄加阻拦。结果才两日,便应了叔父的断言!
不愧是自幼便有“王佐之才”之称的叔父,竟从寥寥线索看出了那么多!
***
柳珩于崇德殿中一直目送着荀攸离去,面上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荀卿且随朕来。”他仰着脸一边笑,一边眨了眨眼睛,如同一只狡黠的猫,“啊,荀卿已是尚书令了。从今日起,朕应改口称荀令君才是。”
“荀彧谢过陛下。”荀彧亦柔和了语气,轻声道。
他舒缓了眉眼,全无从少府微末小官一跃成为力压卢植等老臣的尚书令之得意,亦无在当今天子面前的战战兢兢。
柳珩走着走着,突然顿住。
“荀令君竟然这么高,比朕足足高了一个头!”
他看向荀彧,惊讶不已。心中暗道,不愧是在《典略》中明确记载了“彧为人伟美”啊,用白话来说,就是高大英俊的意思。
这海拔,目测至少一米八!
“陛下尚且年幼,日后必会长高的。”荀彧不由失笑,“兴许会比臣更高。”
柳珩垂头瞧了瞧自己这小身板,闷闷不乐。
就算穿越前,他也没长到过一米八。
“荀令君喜欢吃什么?”柳珩又问道,“朕让人去准备。”
“臣随陛下。”荀彧轻声回答。
柳珩只是好奇他的饮食喜好,不过看这位荀令君沉稳随和的性格,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也便罢。他吩咐随行小黄门,早餐一切循灵帝时的旧制,便和荀彧朝着他的永宁殿走去。
他暗暗观察着不紧不慢、仅落后他一步的荀彧。
只见他始终步履沉稳、镇定自若,进退有度。衣袂翩跹中,有暗香浮动,无声地诠释着一个古老家族百年沉淀的优雅。
柳珩不由心中暗叹。
***
两人很快到了永宁殿,于案几前对面而坐。
不一会儿,小黄门就送来了早餐,行礼后便安静地退下。
柳珩目瞪口呆。
那是一小盆胡饼和两碗汤。
胡饼,据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在饼上撒芝麻放在炉子里烤成,类似于今天北方的烧饼。据说汉灵帝特别喜欢吃,还带动了京师的流行风尚。
他看着面前的胡饼,终于记起了《太平御览》中的记载:灵帝好胡饼,京师皆食胡饼。
若不是荀彧正坐在他对面,柳珩简直想不顾形象地扶额。
他早餐并不想吃烧饼啊!
而且这饼并不像现代烧饼那样,是用研磨得极其精细的高筋小麦份制作而成,不用想也比现代烧饼更加难吃!
他满以为循汉灵帝的旧制,作为御膳的早餐应该是不错的!
哪知汉灵帝的品味居然是烧饼!!!
荀彧看着对面跪坐着的少年天子连鼻子都皱了起来,不由心中莞尔。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早已看出,陛下怕是不喜胡饼的。
于是,他从宽大的袍袖中拿出一盒海棠酥,放在桌案上。
荀彧目中含笑,“陛下吃吗?”
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包装的木盒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食物清香便四散开来。
只见红木餐盒中,整齐摆放着几个漂亮小巧的海棠酥。粉红的色泽,令人不由想起红艳艳的海棠花,一串一串地挂在枝头,娇艳动人,花开似锦。
柳珩正饿着,于是二话不说,拿起一个就吃。只觉得外酥内甜,松软滋润,入口即化。
“真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泪汪汪地望着带给他食物的荀彧,感动到,“荀令君真好!”
荀彧但笑不语。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吃着他带来的海棠酥,一边也拿起一个胡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自从那夜鹩哥带他去宫中照顾少年一夜后,每逢上朝,他便随身备有各式不同的糕点。就连昨日的大朝会,他都带着有名的点心一合酥。
不管能否用到,他总是吩咐家里面备了,然后细心地用盒子装上,随身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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