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五岁的时候,父亲续弦,继室还算聪明,知道这位被批了皇后命的继女不是她能动的,虽然不亲厚但也算融洽,她过门一年多有了一个女儿,便时时带着女儿在嬿婉面前讨巧,希望这位未来的皇后能提携自己的女儿。嬿婉倒是和异母妹妹相处融洽,对于其他庶出姐姐也一视同仁,旁人看了都称赞这是未来皇后应有的气度。
嬿婉十三岁时,因族中有人牵扯进夺嫡失败,荣国公府一夕败落,族中男女十五以上充边,以下没入教坊,嬿婉搂着妹妹默默上了去教坊的车,从此成了宫中乐伎。为了避免麻烦,她从了教坊中的霓善才姓,改名叫霓漫天,妹妹也改名霓漫云,学习曲艺舞蹈。
霓漫天十五岁,在皇帝寿宴上献舞,太子多看了她几眼,有会意的当晚就把她带到了太子府一个偏殿梳洗,衣裳刚换完,传来消息,太子在吃葡萄呛死了,于是她又被送了回去。
皇帝年事已高,虽然多次传出要废太子的风声,其他皇子也是小动作不断,可是太子意外亡还是让很多人动作大了起来。这当然不关嬿婉的事,她就想守着妹妹,祈祷发配边疆的亲人能平安,其他被分开的亲族能团聚,如果能攀上个高枝也不错,起码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太子薨逝是国丧,理应不婚不乐,但架不住有些人兴奋,嬿婉被叫去宣王府唱曲,宣王正和几个手下庆祝,一个参将喝醉了想对嬿婉动手动脚,宣王哈哈大笑“英雄配美人,既然喜欢,带走便是。”参将听了大喜过望,提出舞剑助兴,却不知道为什么脚下一绊,把自己给抹了脖子,血溅了一地。死了个参将,当然宴会办不想去了,在太子薨逝丧期办宴席,自然让皇帝大为不喜,几遭贬谪,失了夺嫡的资格。
永王请文士清谈,叫了几个教坊乐伎弹琴,从国政谈到风月,作的从歌舞升平的台阁体,作到花间宫词,一个士子在作诗的时候,指着嬿婉作歪诗。众人起哄着让他去向嬿婉讨个玉钩(差不多等于内衣扣子)做信物,正在此时,膳房把做好的河豚送了上来,永王向来礼贤下士,作为作诗的魁首,第一筷子由这位先动,谁料到河豚没处理好,这人刚和别人吹捧一番,打算再纠缠嬿婉,就毒发身亡了……
……
接连几个月,朝堂上居然空了一列,上至皇子下至门客,许多人揣测,这些人是不是因为夺嫡之争被对家除掉了?可这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醉酒掉进湖里淹死,向来吃不得松子却误食松子酥,路上遇人争执误伤至死,被蛇咬死,被楼上落地的花盆砸死……怎么都不像是有人谋害,教坊里有老人提起来当年宁国公府的旧事,这些人死前都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调戏过嬿婉,或者要纳她,正应了当年的批命,这位魏姑娘命硬,唯有真龙可以镇住。
嬿婉被教坊勒令摘了牌子,拘在了屋里不许出局子,嬿婉也乐得清闲,平日里就教妹妹写字。一日和嬿婉一样是抄家进来的翠烟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你妹妹被秦王府的车带走了!”嬿婉一听就失手摔了杯子“妘儿(霓漫云原名嬿妘)才多大!一个九岁的孩子!”翠烟赶紧追上了最末的一辆车,和翠烟一起登了上去,这辆车上没有嬿妘,一直进了殿里也没有找到,秦王蒙着眼睛正和一堆女子嬉闹,嬿婉急着找人,就被抱了个正着,秦王就宣布今晚宠信这个,嬿婉就被宫人带走了。没过一会儿翠烟就来带她走,说秦王遇刺身亡,她们为避免麻烦,还是先走吧。
“谁让你出去的?”霓善才对于嬿婉出门一事很是震怒,嬿婉当时一着急就没多想,现在倒是反应过来了,她的房间被人看守着,可是她跑出去的时候,没有人在门口。妹妹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说她今天被一个姐姐叫走了一会儿,回来嬿婉就跑了。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秦王向来谨慎,守卫重重,谁能想到行刺的是个妻子被强抢进来的仆人?这是有人在拿自己命硬一事试探!
这件事瞒不住,且愈演愈烈,连皇帝都有所耳闻,一日家宴还开玩笑“朕看不必立储了,干脆宣这个魏姑娘来,让几个儿子试试,谁能驾驭得了,谁就是储君。”不是没人想过,只是嬿婉命硬,唯嫁真龙一事,原本只当个好彩头,可接连死那么多人,还有谁敢拿自己的命试?原本有人出主意要杀她,可皇帝想留着,他也好奇,这个唯嫁真龙的女子,能不能测出下一任帝王。一道旨意下来,嬿婉恢复了本名,被宣进了御前伺候,皇帝打算等自己要立储时,将她指给那个儿子,看看自己选的对不对。魏家也在大赦中,破格特赦,大部分人都回乡了,当年被没入教坊的兄弟姐妹也恢复了良籍,嬿婉身边的妹妹也被送回了祖籍,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
旭凤这段时间常去洛湘府碰运气,可十之八九是被洛霖赶出来,锦觅有时候溜出来见他,两个人去姻缘府和月下仙人一起从姻缘册上翻找嬿婉的踪迹,一来二去,旭凤更加泥足深陷,锦觅却还是老样子,只是偶尔会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动。虽然嬿婉跳了轮回盘,可是有锦觅在身边,洛霖还是心情不错,唯独临秀打扫了在天界的府邸,搬了出去,洛霖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没多说什么。
“大殿倒是清闲,也不担心嬿婉在凡间遇上一段情缘,忘了天上人。”旭凤拎了锦觅酿的桂花酒,来找润玉闲聊,问他如何能劝说洛霖把锦觅交给他,润玉心里腹诽[恐怕你需要先死个母神,然后洛霖也不小心死了,让锦觅一刀捅死你,再为了你要死要活……]嬿婉恐怕是盯上锦觅了,不过这也不管自己的事,自己对锦觅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了个锦觅和嬿婉作对,他自认为没有那么蠢。嬿婉下凡历劫,可是她的部下还是有条不紊地运行,自己曾想过要动手脚,非但没成功,反而损失了自己的势力,无论鲸吞蚕食都没有用。
润玉没有接过酒杯,而是自己倒了杯茶“婉儿心思细腻,我若饮酒,还是锦觅仙子所酿,她回来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润玉毫无压力地趁着嬿婉不在,给她扣了顶善妒的帽子,反正回来她见自己没有被罚反而被赞情深义重,恐怕要再做什么,所谓生前哪管身后事,浪的几日是几日,债多了不愁,一桩罪也是罪,十桩罪也是罪,现在天界都知道他深情,而嬿婉虽贤淑却不是个能容人的,润玉但凡听到这种话就上前解释“嬿婉嫁与我本就委屈,我们这样长长久久一双人才是润玉所求……”更是坐实了传言,润玉算是想清楚了,嬿婉有本事自己撇开他单独做,却没有撇开他的心思,毕竟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应龙血脉(大龙你这是在作死,不知道历史上有太后辅政这种事吗)。他以茶代酒敬旭凤一杯“我不担心她会爱上别人。”
“哦?大殿对她真是放心。”旭凤可是听月下仙人说了,等他找到嬿婉,就给她牵上十条八条红线,再选一个最好的让嬿婉嫁,其他人余生都是求而不得等着她回头。润玉抬手掸了掸袖子,对着旭凤灿然一笑“不,我是对自己放心。”他就不信,自己早就防着月下仙人来这一套,所以在逆鳞上施了个咒,保证不会有人染指自己的未婚妻,就算是历劫的也不行!没有人能再抢天帝陛下的媳妇!没有人!
老皇帝病重,立储一事还是没有着落,有一日问嬿婉“你如今已经二十二了,在御前伺候,耽误你的婚事了,朕的几个儿子,你想嫁给哪一个?”嬿婉平静地斟茶“陛下又打趣奴婢,几位殿下,可都是娶了亲的。”她已经很适应这些明着暗着的试探了,她的族人这些年有的从军,已经立了军功,有科举的,也已经入仕,世家大族间哪个没有三五姻亲?魏家很快又立了起来,当年一事只是被迁怒,几遇赦免,嬿婉又是个特殊的聪明人,虽然宁国府的牌子摘了,可原先的府邸改了规制后,已经搬了回来。她听说,有几个皇子想迎自己的妹妹魏嬿妘为侧妃,打得什么鬼主意,谁都知道。
“娶妻又不是封后,朕于你也算有半师之谊,赐你一段好姻缘也未尝不可。”皇帝并没有放弃,虽然当做玩笑,可还是坚持着要她作答,嬿婉转至桌前下拜“奴婢愿意出家,为陛下祈福,若奴婢命格有异乃是上天所定,那祈福必定能有所作用。”
嬿婉就此出家为道姑,皇帝在宫里盖了道观,嬿婉道号“素锦”,此消息一出惊坏了众人,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帝对他们夺嫡站队的敲打,传说中的皇后命格,都被出家了。这一年选秀,嬿婉的妹妹进了惠王府为淑仪,隐隐约约表达出了皇帝的态度。隔年九月,皇帝大行,惠王登基。
嬿婉被人擒住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妹妹宫里的人急匆匆来找她,她跟着去了发觉路线不对,就被强行拖到了一处冷清的宫室,被人绑着灌下了一碗药,只觉得腹中剧痛,好像是刀片在里面搅一样,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来,发现天黑了,屋里没有点灯,想想也是,这是个无主的宫室,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会点灯?原来不点灯不开窗,宫里的夜晚这么黑。头很疼,肚子也疼,眼睛酸胀,嬿婉一动发觉不对劲,自己昏过去前明明是被绑在柱子上,可是现在躺在床上,空气里有熟悉的香味,这里是自己的道观?自己是被什么人送回来了吗?可是为什么不点灯呢?
“婉儿你醒了?”突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双手扶住自己起来,还贴心地给她在背后放上枕头,嬿婉立即向后躲,可是她已经坐在床头了,这个人能精确地扶住她,所以他是能看见的?那么自己为什么会认为没点灯?
此刻润玉也发觉了异常“婉儿,你的……”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天界过了半个多月,润玉突然察觉逆鳞在向他警报,凡人嬿婉性命垂危。他循着断断续续的感应,找到了嬿婉,看见她被人捆在柱子上,地上一摊血,道袍下摆都被血浸透了。顾不得许多,他想用仙法为嬿婉治疗,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尽自己所学,为她用凡人的法子救治,堪堪留住她的性命。她被人灌的是一种凉药,青楼里用来断了女子生育能力的药,药性霸道,绝无复生可能,而凉药里被人还掺了毒,嬿婉的眼睛看不见了,此后身体也会相对虚弱。
“你是谁?”嬿婉表现的很镇定,手悄悄摸进床褥下,摸自己放的锐器,宫中道观不能有刀子,唯有那个还算是个防身的。润玉说了一早想好的说辞“小仙……小仙表字润玉,是个管星星的散仙,路过此地间姑娘受难,路见不平而已。”嬿婉虽然没能全信,但是已经半信半疑,什么样的男人能出现在宫里呢?还能从那么偏远的地方把她救出来“我瞎了是吗?”润玉被她的平静弄得十分揪心,又没办法用仙法救她,只能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你是认得我的。”嬿婉笃定道,她摸索着,试图适应自己目前的情况“不然你不会叫我婉儿,你是特意来寻我的,你早就认识我,一时叫错了,只是关心则乱。”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润玉轻笑道,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将她揽进怀里,喂她吃药“你我前世就认得,你要不要猜猜?”
“我前世?不是人对么?”嬿婉靠在他胸前,莫名感到安心,她头痛得很干脆就这么倚着润玉休息一阵,有种很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润玉说话的时候,胸膛传来的振动,让她有点心猿意马,润玉“嗯”一声,鼻息贴着她的发顶,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反正她瞎了看不到,嬿婉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前世也是神仙?和你交情匪浅?此番是洗去记忆下凡了?”
“全中。”润玉喂给她一粒糖丸,就这么搂着她,凡人嬿婉二十三岁时的模样是明艳带钩子的,和天界十五六的外貌不一样,而且在天界时嬿婉从来没有和他做这么亲昵的举动,而如今却温顺地靠在自己怀里。嬿婉又问“我为什么变成凡人了?是不是因为和你……和你们私相授受,犯了天规,所以被贬下凡了?”话本里不都这么说么?奎木狼和披香殿侍女有苟且,那侍女就被罚下天庭,转世成了人。润玉被嬿婉的想法逗笑了“那你怨我么?”
“你肯来看我,说明心里是有我的,那我这一遭是不亏的,你呢?你是不是会受罚?你来看我,要不要紧?”嬿婉急忙问润玉,润玉安抚道“不打紧的,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看着嬿婉松了口气,润玉有些感慨[历劫,连性格都变了吗?真希望你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又怕这样的你无力自保。]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知道我在哪里?难道他们是要对你动手吗?是你把我藏起来了吗?”嬿婉有些奇怪润玉的说辞,润玉有些好笑地替她把披散的头发整理“不,是你把自己藏起来了。”缘机仙子和司命星君那里都说因果乱了,时间又那么巧合,很显然和嬿婉有关系“你是自己要来凡间待上一阵子的,我会等着你回来,那天,我会架起虹桥,等着你回来。”
送别了润玉,皇帝带着她妹妹,已经获封容华的魏嬿妘来了。事情很简单,为了稳固统治,表明他的正统,皇帝打算封她为婕妤,有人怕她日后的孩子又是什么命定的天子,干脆给她灌了凉药,而有人连她活着都容不下,在药里添了东西。前者很快抓出来了,后者却不了了之,皇帝却是铁了心要册封,却没有一次招幸过她,只当是换了个地方供着。
天界锦觅晋仙一事遭到了阻挠,即使现在缘机仙子就是个摆设,还是出言让锦觅下凡。找到嬿婉一事,润玉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去见嬿婉,他也是抓了彦佑做苦力,化作自己的样子掩人耳目。锦觅此番和前世一样,她下凡历劫,旭凤跟着跳了,鸣鸾顶替了前世穗禾的位置,圣女、熠王、郡主,和前世分毫不差。
润玉几次去见嬿婉,二人本就因逆鳞有所感应,所以很快就熟了起来,嬿婉摸着润玉的脸型“虽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但是,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润玉闻言笑了起来,却被嬿婉揪住脸皮“你不要露齿笑,不然我不小心把手伸到你的嘴里怎么办?”润玉拉着她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摸,从眉骨到高挺的鼻子,到嘴唇,他轻啄嬿婉的手指“记住我的嘴在哪里了吗?”
“你!你这人好不要脸!”嬿婉气得打他,润玉也只是笑着任她捶“我还有事要做,下次再来看你。”润玉教了她唤龙咒,让她有事叫自己,他估摸着锦觅和旭凤出生了,荼姚必定要奇鸢去看看,他想试试能不能截住他谈谈,临走留下了自己的画像,虽然嬿婉看不见,但是画像上施了法,寻常凡人看,是三清像,嬿婉手里,摸到的是立体的,犹如玉石雕刻的。
嬿婉使用了唤龙咒,可是润玉来迟了,他与奇鸢一阵争斗,颇费了一番时间,等他到了,嬿婉守着一个瘦弱、哭声还不如小猫仔一样的孩子,坐在摇篮旁边垂泪。魏容华有孕晋升娙娥,愈发荣宠,她替妹妹高兴,虽然她看不见了,不能为小外甥做虎头鞋,但是常陪陪妹妹也是不错的,反正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妹妹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再三叮嘱她小心,可魏娙娥还是遭了毒手,身体日渐虚弱,更是生产的时候,保住了孩子却没有保住大人。嬿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用唤龙咒招润玉来帮忙,可是润玉没有来。皇帝还是念着嬿妘的,追封昭仪葬入妃陵,还把爵位还给了魏家,孩子交给嬿婉抚养。可是这些,都换不回来她的妹妹,相依为命渡过了最艰难时期的亲人,那么年轻就没有了,她今年二十六,妹妹才刚二十岁。
她日日殚精竭虑,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妹妹唯一的儿子也会消失,润玉来看她,只觉得她消瘦得吓人。嫌疑人就那几个,无非是怕她们姐妹联手,一个有荣宠,一个有那古怪的命格。魏家派人传话,无非就是希望她也能邀宠,好扶持妹妹的儿子为储君,嬿婉除了失望,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魏嬿妘去世后,嬿婉有一两年不和润玉说话,虽然她知自己是无理取闹,可是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于润玉而言只是一两天罢了。
十皇子乳名叫“康儿”玉碟上的名字是白子健,身体不好,嬿婉只求外甥能平平安安长大,润玉用法术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好像在嬿婉身边,法术都失去了效用,只能用兑了水的星辉凝露给他调养,太医说孩子只要能养活到七八岁,就说明无虞了,可以平安长大。润玉最近是两头跑,他可没忘了魔界固城王想杀旭凤,虽然这种弟弟他有的时候也想杀,可是现在旭凤死了,荼姚只会疯狂地对自己下手,不值当的,也太危险。偏偏荼姚自己作死,非要奇鸢制造灭灵箭杀锦觅,到时候落到魔族手里,死的可是他自己的儿子。
康儿长到八岁,嬿婉以为自己能长出一口气了,就让他同其他的皇子一起去读书,是个聪明勤奋的好孩子,一切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等宫娥慌慌张张地来传话,扶她上步撵赶去的时候,孩子已经被抬去救治了。据说他们下学路上,路过御花园,康儿无故去撞了个有孕的美人,害她摔倒流产,皇帝震怒踢了他一脚,不成想孩子吐血昏迷了。嬿婉是知道的,她的小外甥是最温和良善不过的人了,不可能做这种事,皇帝当时也是一时激怒,细想想也觉得不对,这件事和当初给嬿婉下毒一事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避免嬿婉古怪的命格,让她抚养的孩子成为储君。
润玉在抢夺灭灵箭的时候,嬿婉使用了唤龙咒,可是灭灵箭马上到手了,魔族士兵又穷追不舍,自己现在过去也是会引去危险。嬿婉守着外甥,心里祈求[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就好]小皇子在昏迷中一会叫嬿婉一会叫父皇,抽噎着辩解自己没有推她,皇帝坐在榻前也是愧疚异常。润玉在康儿魂魄离体前给他喂了几滴龙血,压住了他的魂,可这只能是拖时间,嬿婉就已经很满足了。
十皇子走的时候,嬿婉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是坐在榻边握着那只小手,直到温度一点一点地冷下来。那几滴龙血,延长了孩子两年的生命,可是只能用那一次,再多,这具躯体要烂了。润玉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安静地陪着她,皇帝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痛惜不已,追封十皇子白子健为承惠太子,揽着嬿婉的肩膀安抚,润玉站在不远处,心里一阵不舒服。
宫里开始盛传,魏嬿婉并不是什么皇后命格,她只是不详、命硬,那些人都是被他克死的,没见她离开魏家,魏家就好转了吗?宫里孩子总是早夭,肯定也是和她有关,不少人提出要烧死她。皇帝虽然迟疑,但也隐隐约约信了大半,正犹豫间,嬿婉的宫殿自己落了锁,自囚于甘泉宫中,虽然外面流言四散,可是嬿婉却毫不在意。反正她被魏家放弃了,妹妹死了,康儿也不在了,如果润玉说的是真的,她只需要等死,然后回到他身边。
“夜神大殿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润玉在土地庙里站立片刻,土地就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本神贸然来访,还请土地仙多包涵,此番前来,是想借贵宝地一用。”润玉招招手,让土地附耳过来,土地仙听完连连摆手“这!这使不得啊!使不得!”润玉盯着泥塑的土地像,温和地开口“你这个位置,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是有人要的,你是怕事发吗?事发是身死道消,不从本神依然是身死道消。”威胁完了,他又许以好处“凡人香火再多,也不及天界灵气,你只怕修炼到死也只是个地仙,难道不想再进一步吗?我要用人,自然是活着为我所用。”土地仙一怔,继而狂喜“谨遵夜神大殿的吩咐!”
润玉命穗禾招来了嬿婉手下的水族长老,下达了命令,遭到了一致反对“大殿下,少主不过是去历劫,您这样未免小题大做!”
“哦?小题大做?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因此道心不稳?因为凡尘种种而生隐患?现在天地间,因果薄弱,在下界所为,天界知之甚少,只要你们自己瞒住了,又有谁会知道?你们尊她为少主,她为你们牟利,她需要你们的时候呢?你们有没有当她是你们的君主?还是仅仅嘴上说说,背地里生了二心!?”润玉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应龙的威压,将那几个水族长老逼着低头,然后慢条斯理地补充“本神的未婚妻,怎容凡人欺负?下凡历劫的也不行!”穗禾和那几个水族长老都是一惊,第一次见识夜神发怒,穗禾更是心生不安,又隐隐羡慕[润玉的实力权谋如此,以前荼姚种种岂不是在自寻死路?他为了嬿婉,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自从甘泉宫落锁,凉虢就没下过一滴雨,眼见着入夏了,恐怕又是一场大旱,凉虢境内又生出多场地动,虽然没有出人命,但是人心惶惶,河水水位下降,眼见着又要重演三十多年前的干旱,朝中才有个魏氏门生提起,当年终止了大旱的,是魏嬿婉的出生,这才有人想起,干旱、地动正是甘泉宫那位魏婕妤自囚开始的。
皇帝赶紧给人移宫,换了匾额,让她住进北辰宫,晋封昭仪,又给了魏氏子弟加官进爵,还招了魏氏几个族中女子入宫陪她,地动暂缓,可干旱未曾解决,一个魏氏女子还算聪明,和皇帝说“堂姐一直不哭不笑,怕是伤心坏了,不知当日陷害十皇子的元凶可曾揪出来没有?能不能再让娘娘养个孩子解闷?”皇帝一听觉得有道理,命人严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嫔妃宫人互相攀咬,最后居然揪出来一连串,当年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最初灌了嬿婉凉药的只是个容华,早就处死并累及母家了,但在里面加了料想永绝后患的是皇后,嬿婉是皇后命格,那她又该怎么办?为了自保她借他人的手想杀了嬿婉。害魏嬿妘的是个长使,以前在她宫里算是个心腹,爬了龙床怕被报复,又遭人唆使就串通原先的姐妹害她。陷害康儿的是个充依,她只是想找个人担责,康儿不过倒霉撞上了……
法场的血一直没干过,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涉事者,最低夷三族。皇帝还将宫里无母的皇子公主,和容华以下嫔妃的孩子,统统送来北辰宫,让她随便挑,想养哪个养哪个,频繁招幸魏氏女子,如果嬿婉愿意,他可以把魏氏女子以后的孩子也给她养。成为魏嬿婉的养子,等同于半个储君,那些魏氏女子哪能放过这种泼天富贵?自然一口一个姐姐地攀亲戚。
嬿婉挨个摸了摸那些无母的皇子,摸到一个瘦小的男孩,顿住问他几岁了,那个孩子是九皇子白子画,生母身份低又早逝,他没人收养,嬷嬷对他也不好,比康儿大半岁,却和他一样瘦小。嬿婉蹲下搂住这个孩子,开始落泪,凉虢又开始下雨了。
又是三年,淮梧的新任熠王旭凤年十六,在和凉虢的战争中以一当百,一战成名,阻拦了凉虢的吞并,甚至让凉虢把当年夺走的一些土地也给吐了出来。
有了嬿婉抚养,九皇子白子画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皇子成了受人瞩目的红人,而他本身又聪明,嬿婉教的又细心。他这才知道,这位养母其实精于计算,之前不过是不愿意动手,她对自己不亲,却也知道是她给了自己机会。他还知道,魏昭仪是真的和神仙有关,他见过那个神仙来找她,魏昭仪不知道他在偷看,那个神仙却是知道的,还封住了他的声音和动作,让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个人相处。有的时候,神仙看着魏昭仪睡下,临走前会塞给他一点药丸或者一瓶水,言简意赅告诉他“吃。”心情好的时候会教给他一些东西,更让他坚定了要事事顺从魏昭仪。
现在整个凉虢宫室,魏嬿婉都可以横着走,以前出门散步,还有宫人会提醒她“娘娘,走错方向了。”现在只要不撞上墙,她愿意往哪里走都行。魏氏因这位贵人愈发横行,即使他们心虚曾经放弃过嬿婉,但是毕竟是同族,嬿婉没有约束他们,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是默许的?宫里虽无再立皇后,她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后,曾经有嫔妃结伴来北辰宫门口跪请她为继后,她正伸着手,让白子画用毛笔沾了清水在她手心习字,听见宫人来报,只是冷淡地回“那就让她们跪吧。”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淮梧熠王旭凤年二十,连下凉虢三城,曾有魏氏子弟领兵迎战,却溃败逃散,有直臣要求秉公处置,当即被人呵斥“你想让凉虢干旱吗?”皇帝也只能默然不语,只是训斥免官,下朝后已封留王的白子画和嬿婉说起这件事,嬿婉笑着问“魏氏贪赃枉法,可是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了?”
“是。”白子画不解其义,虽知养母对母族已经没有半丝情谊,可是毕竟血浓于水,这些年又没有制止,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嬿婉漫不经心道“太原王氏是我亡母故族,自宁国公府抄家,我就再也未曾拜访,听闻我舅父家的表兄,可是个纯臣。”
“儿臣明白了。”白子画拱手称是,嬿婉执罗扇敲他脑袋“我说什么了你就明白?那羊自然是先养着,待你登位,养肥了,再宰了庆祝。”白子画思考片刻,拱手退下了,给王氏子弟下了帖子,上门拜谒,对王氏子弟一口一个“舅舅”“表兄”王氏得了底气,在朝堂上和魏氏经常争得不可开交,两边都是魏昭仪母家,皇帝乐得看热闹,王氏庇护遭魏氏迫害的官员,魏氏也因此收敛,留王白子画似乎夹在养母对两个母族间不知所措,却让皇帝暗叹,这个孩子被魏嬿婉教的很好,凉虢兴盛,恐怕就是他能做到了。
留王加冠,恰逢凉虢被淮梧击败,他请缨上战场,用奇诡的计谋引淮梧士兵入圈套,大败淮梧兵,引得熠王以狩猎为名来勘察,他派人伏击,杀熠王亲卫,熠王本人失踪在圣医族附近。此番战役,为他的声望更上一层楼,留王班师回朝,得立储君。
润玉知道了,见到白子画忍不住笑意,笑得白子画不明所以。他只是在笑嬿婉果然是嬿婉,她养的孩子真是与众不同,上一世熠王旭凤虽然被凉虢坑,可也没输这么惨,今世是嬿婉养的儿子出马,这件事就变得好笑了,旭凤依然是被锦觅捡到,他还特意带了留影珠记录旭凤的女装。
魏嬿婉已经四十有五,保养再好,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润玉依旧是清清朗朗的青年人嗓音,有时候嬿婉会猜想他见到如今自己这副衰老的容颜,会不会感到嫌弃?润玉却笑着回答她“你呀,可比我小几千岁有余呢,到时候,你可会嫌弃我?”嬿婉对天界的几千岁没什么概念,思考了半天没想明白,自己在天上时应该是什么样子。
老皇帝去世,留王登基,此时正值战乱,不好大开杀戒,且留魏氏再嚣张,嬿婉自成为太后,便一直不肯见外人,闭门诵经。
奇鸢奉命杀锦觅外还有为鸣鸾开启仙家记忆,可两个任务都没完成尸解天蚕就发作了,被润玉引来的鎏英也恰好赶到,抱着奇鸢就开始一边喊“暮辞”一边哭着摇晃他,润玉站在一边都替奇鸢难受,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女人?没看到他很难受吗?“鎏英公主,你这样,这位暮辞,怕是要被你晃晕过去了。”
“怎么办啊!大殿下可是有什么办法?”鎏英赶紧擦擦眼泪,把暮辞放平,头枕在自己腿上。润玉有些为难“我发现此人,是因为……天后向来厌恶我,我怕她伤害嬿婉,就紧盯紫方云宫,这才发觉这位暮辞,是魔族,想着请鎏英公主帮忙,不成想是公主的旧相识。”
鎏英一听就炸了“什么!?是天后!她为什么要伤害暮辞!”润玉表现得很为难,叹息道“我也不确定,这样吧,我用魇兽取出他的梦境记忆,看看到底是谁控制他。”润玉先用水系法术把他体内的尸解天蚕冻僵,缓解了他的痛苦,带着鎏英回到了卞城王府,从洛湘府带来魇兽借给鎏英一用。
穗禾变幻成了面孔,给凡人鸣鸾开启了记忆,自称是天后的人,嘱托她一定要折磨并杀掉锦觅,牢牢抓住旭凤的心。鸣鸾对天后宫中的仙侍并不关心,也没追问她是哪一个,就信心满满地去找旭凤,还大张旗鼓地找锦觅麻烦,更是让旭凤厌恶她。
机缘巧合下穗禾拿到了灭灵箭,她本想杀了旭凤,可临到动手却又不舍,无意间做了和彦佑前世一样的举动,将灭灵箭悬挂在旭凤头顶,掉不掉听天由命。润玉来看旭凤的时候,发现了灭灵箭,顺带取走了,他可觉得这种东西可以留在外面。
被留在璇玑宫当替身,彦佑有以前一万个不爽也只能忍着,偶尔偷偷摸摸溜出天界,去人间玩上一趟,或者去洞庭湖向干娘告状她宝贝儿子欺负蛇。
嬿婉在北辰宫闭门不出,魏氏几遭贬谪,有人质疑是不是皇帝囚禁了太后,不然母族出事为什么不管?王氏见到魏氏被压制,欣喜之余更是感觉帝王无情,太后亦是冷血,太后叫当年还是留王的皇帝抬高王氏,根本就是在磨刀,什么感怀亡母,都是假的。王氏如果像魏氏一样跋扈,还会有皇后张氏的家族,昭仪宋氏的家族,婕妤李氏的家族等在后面排着。
处理完魏氏不久,淮梧熠王居然因为一个圣医族圣女殉情,没有留下后嗣,凉虢立即出兵,淮梧正人心惶惶,凉虢军队势如破竹,淮梧的鸣鸾郡主为守护表哥留下的江山战死,凉虢承诺缴械投降者赦免,淮梧彻底消失在历史上。
“母后!我一统中原了!”北辰宫里,嬿婉正摸索着点灯,她的殿里从来不留宫人,只有晚上她自己点灯,表达自己安好,方便润玉来看她,可是润玉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这不正常。已经成为一国之君的白子画兴奋地像个孩子,没有外人在场,他冲到北辰宫报喜。嬿婉成为太后便不见外人,连后宫的事都懒得管,权利全部交由皇帝,也不介意皇帝用她的名义办事,况且皇帝知道她是要回到天上的,所以对她一如幼时信任。
“不愧是我与他教大的孩子。”嬿婉其实早就猜到润玉指点过他,在皇帝心里全知全能的母后知道这个也不奇怪“母后,仙君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嬿婉被他扶着入座“那说明,母后要回去了。”润玉这么长时间不来,上次走的时候也没说,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感觉皇帝急了,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好了,我心里有数,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她又问“那些淮梧降官,你打算怎么办?”
“大多数还是有骨气的,可怜遇上那样的君王,为了个圣女殉情,还没有留下任何后手。冥顽不灵的也有,虽说是投降了,还是在想办法复国,想找个旁支。”他满不在乎地说,对旭凤这样的君王很是鄙薄,嬿婉一噎,自己可能把儿子养冷血了“母后是不知道,他们还想着献上个美人,来给朕下毒,直接送进牢里了……”
“提到哀家这里吧。”嬿婉突然开口,皇帝大为不解,嬿婉叹了口气“哀家既然要回去了,毕竟你我母子一场,总要为你再做点什么,凡事要师出有名才好,不然贸然杀降,终遭人非议,你放心,到时候哀家自然会让那位仙君来接我。”
次日太后开了北辰宫的宫门,召见了淮梧降官的家眷,还说前些日子送来的女子在自己宫里服侍,言语里多少有些敲打,各人心思宛转,却都不点破。
当夜,北辰宫走水,嬿婉坐在妆台前,摸着润玉给的画像“我没见过你的样子,想必也是如你的声音一样好吧,是不是我回去就能见到你了?我现在看不见了,你的虹桥,我该怎么找啊?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北辰宫走水,太后及几个宫女被困死在宫门内,尸骨不可辨,太后以衣冠冢下葬,单独葬在一处山庄里,皇帝虽非太后亲生,可是多年母子情谊,悲痛之下呕血不止,下令严查,将罪魁祸首连根拔起,淮梧最后的反抗力量彻底被击溃。
嬿婉脱离人类躯体的时候,前世记忆涌进,黑着脸想自己把叫这个名字长着这张脸的男人当儿子养大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欠那些人的了,收走了那幅画返回天界,一路上没有看见彩虹桥,顿时黑了脸打算找润玉算账。连去九霄云殿复命都没有,也没有去找父母道歉,直接赶到璇玑宫,却看到恢复了女装的邝露冲了出来“嬿婉仙子可算是回来了!殿下他……这……这是劫雷?”嬿婉抬头,看见劫云在头顶集结,暗骂一声,指天呵斥“给我等会!”天上的劫云居然就这么停住了,不再聚集,她推了一把吓傻的邝露“殿下怎么了?”
“殿下刚找到的生母——洞庭君,被天后……被天后杀了……”邝露哭了起来,嬿婉一把推开她闯了进去,就看见润玉一身缟素,蜷在榻上不说话,眼尾嫣红。嬿婉暗道不好[怎么会?不是都安排好了么?天后怎么会查到洞庭君?润玉恐怕现在要发疯了!]
“婉儿?我娘亲她……”润玉听见声音,起身下榻相迎,被嬿婉一把抱住“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应该早回来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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