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们的尴尬,正在工作的众人倒是和乐融融没有什么异样,或者说,他们只是在听到骆清逸他们和巫兰通讯时谈话的内容眨了下眼,就继续自己的工作。
修复展览馆隔着多道安保玻璃,隔绝外面的声响和光源,三人穿着防护服在修复室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得到了工作人员的点头,才敢小声地说话。
“一些重大修复工作不会在这里进行,修复是一件慢活儿,而且对周围环境的要求比较高,这是在对烛台进行保养。”相比骆聆音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烛台,骆清逸还记得进行个解说,“这是华夏清代的画珐琅,金属胎珐琅工艺之一,成品至今颜色未退,是目前故宫较好保存、移动、展示的藏品之一。”
卫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被工作人员轻轻抚摸的烛台——机甲时代,烛台这玩意儿一般只能在电视剧或电影里面看到了,但是电视剧里出现的烛台也就是一只手就能端起来放根蜡烛了事的一色到底的工具,眼前的烛台根本不是随手捞起就能晃着走的小物什,它更像一件精致的工艺品,它有着稳重的台底,通体以蓝色为主,上着红白花瓣、浅黄花蕊的小花,花朵之间有裂变金丝,上方是倒舒的叶子,整个烛台分成三段,三段之间有水绿色的承盘接合,承盘中饰以花果,最顶端是一枚金色的尖锥。【注1】
卫煊这个摸惯了冷机甲的人乍然看到一堆颜色聚在一个烛台上难免不习惯,但是看得久了,竟觉得有种别样的美感。
最重要的是这烛台上面的颜色太鲜艳了——现如今联邦的电视古装剧都不敢用这样鲜艳的道具,卫煊电视剧看得少,还是和帝国作战的时候查了帝国的资料,就是帝国那边,在没有进入科技时代,最显眼、亮眼的颜色也是金子和银子打造的,除了贵夫人们用的珠宝首饰,甚少能在生活中看到这样鲜艳的颜色。
“画珐琅的工艺是在地球的早期还分大洋大洲时欧洲工艺与华夏原有的工艺相互结合而成,早期欧洲各国也有它们的身影,不过大部分随着移民浪潮消失了。”骆清逸感慨着说道。
“说起来,从地球移民出去的各个国家,竟没有文物遗留下来?”卫煊忽然想到,早期从地球移民出去的地区国家少说也有上百个,随着他们逐渐与联盟同化,不仅语言和习惯消失了,那些他们当年从地球带出去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
“从太阳系到银河系,到外星系,再到新的星球,宇宙辐射、飞船震动、空间点跳跃时的挤压、新环境的改变等等都会对文物造成一定的伤害,但是除了华夏,当时大部分国家的历史很短,按理来说他们的文物应该保存得比华夏要完好,要久。”骆清逸轻叹了口气,“早期那会儿其实也没什么事。”
当时离开地球的上百个国家,对自己国家的文物真的保护得很好,他们在转移的过程中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以确保它们在运输过程中不会遭到任何的损毁,但是对于这些上了年纪的文物来说,最好的保护其实就是不要长期运输、大范围搬动,而且联盟帮忙寻找的新星球或许适合人类居住,却不一定适合文物居住。
在他们移民的前几百年,这些文物都还好好的,可是五百年一过,仿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各国文物开始出现不可逆转的损坏,二十年内,完好的文物十不存一,而当时,地球人已经和联盟混血而居,他们开始踏上联盟的政治舞台,在星际中施展自己的抱负,他们有了更大的使命、有了更需要探索的世界。
从一个小星球上带来的“过去”,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地球人移民后的第600年,离开地球的所有文物完全损坏,彼时再也没有人有心去修复它们,而诸多地球人的后代,也不再熟悉自己的祖先来自哪里了。
他说着说着有些低落,卫煊猜他大概看着别人的发展联系到了眼前的这些文物,担心它们什么时候也会坏掉,他在心里想了些安慰的话,然后笨拙地说:“它们被保护得很好。”至少在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外星人看来,眼前的这个文物完全没有文物的样子——它并不古旧、并不残破,反倒鲜艳而美丽,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也许还能再撑个一千年。
骆清逸被他说笑了,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点骄傲:“这是一代又一代华夏人的努力。”
卫煊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炫耀,但是并不妨碍他觉得为此而骄傲的骆清逸的眉眼帅气极了。
三人在故宫逗留了大半天,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骆聆音心情不错,接了经纪人的通讯,在悬浮车上和对方聊了十多分钟,乖巧地把经纪人的嘱咐全都听了进去,还表示自己第二天中午就会启程回去工作,相比起她,骆清逸要稍稍忙一些。
今天清明放假,整个大学校园空了大半,安德鲁教授等人虽然对这莫名其妙的假期十分不满,但是他们尊重自治星的这个小假日,并没有说些什么,而且学校空了一大半,那么周围就更加安静了,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脑海中的想法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实验室没弄好,他们现在只用动脑不用动手,甭管这些冒出来的念头合理不合理,几位教授都把它们记了下来,然后做模拟实验,到了最后,竟意外地让他们找到了个新思路。
或许是过于激动,又或者是始终不想骆清逸在这个岗位上蹉跎一生,已经将他看做大半个弟子的安德鲁给骆清逸发来了通讯,在确定骆清逸没有在忙并且有足够的时间之后,隔着讯号开始滔滔不绝自己今天下午的发现。
和经纪人插科打诨的骆聆音坐在了悬浮车的前面,骆清逸和卫煊坐在了车子的后面,所以安德鲁教授开启话题的时候,他就将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不是专业的,教授这有点过分了啊。
卫煊当时在心里这样想,他侧过头盯着骆清逸,打算如果从对方的神色中找到一丝为难或者尴尬,那么就出声喊他,这样骆清逸就能以“临时有事”挂掉通讯了。
然而昏暗的车灯下,骆清逸微微往后靠向座椅,神色十分放松,他双眼微微眯起,遮住了漂亮的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从容地接下了安德鲁教授抛过来的话题。
他对答如流,甚至还能强势地否定安德鲁教授的一些提议,就差没吵起来。
卫煊收回视线,却怎么也收不回心中怪异的感觉。
他想起那天和骆清逸去书店买书时,他以为拿错了的那本关于机甲突发状况案例的书,那会儿骆清逸说是给他哥买的,可是卫煊知道,骆慎行用不着那本书了。
那应该是骆清逸买给自己的、非他第二大学时期所学的专业的书。
他明明在第二大学第一专业以最快的速度修完了课程,毕业多年又对辅修的专业念念不忘不断学习,却甘愿留在这颗星球上做一个小小的老师……
卫煊突然觉得他明白了安德鲁教授的愤怒。
这个人天资聪颖,原应该成为联邦最闪耀的那个存在,却不顾任何人阻拦收敛锋芒,混迹人群中,成为不起眼的存在。
直到悬浮车在门卫处停下,骆清逸也没能和安德鲁教授聊完,他下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幸好卫煊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对卫煊感激一笑,做了个感谢的手势,注意力却并没与从通讯中挪开——这是已经聊上瘾了。
骆聆音都已经挂了通讯,见他这样子露出无奈的表情,只好在前面带路,骆家,两位夫人都出门了,只留下一盏走廊灯亮着,骆清逸挂掉了通话,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久久不能回神。
骆聆音给几人倒了杯水,看不得骆清逸这样,劝他道:“你何必这样尽心尽力呢,你表现得越好,安德鲁教授就越是放不下,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觉得你毕业多年如今已经把上学时学的内容都忘了,也省得他年纪一大把了还为你操心,只怕他日后回去联邦,你就成了他终身之憾了。”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卫煊却很赞成,他对科研没什么了解,和骆清逸相处了这些天心里也隐隐觉得他不该过的这样的日子,更别提安德鲁教授一生为教育做贡献,平日里最骄傲的就是让自己的学生找到了人生方向,在不同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若是前几日见面的时候骆清逸稍稍表现得笨拙一些,安德鲁教授或许会感叹造化弄人,日后回了首都星,大约也会渐渐放下。
如今骆清逸表现得越好,他就越是揪心这个正在走弯路的年轻人的未来。
“我心里有数。”骆清逸安慰道,“我私心也想着能尽快推动生物机甲时代的到来,也顾不得藏拙不藏拙了。”
骆大元帅当初身陷囹圄,便是被帝国切断了机甲内部能源循环,机甲如同废铁重重坠落在地面,如果不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引爆机甲毁掉信息,那么按照以往的战俘待遇,他很有可能被囚禁、用刑,会面临非一般的折磨,最后甚至毫无尊严地死无全尸。
如果他乘坐的是生物机甲,或许他还有一搏之力。
这是每一个知道“生物机甲”概念却等不到它问世的烈士家属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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