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顿闹下来,我不敢再给他吃野果了,勉强再吃了一些压缩饼干合着水咽下,决定明日再去思考怎么觅食的问题。
星星已然升起,我在给他喂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那时候夕阳已经拖着它橙红的尾巴慢慢地爬下了树林所连接的那片绿色的屏障,天色早已昏暗下来,即将步入夜晚。
差不多应该是六七点钟了吧?
可惜的是我的表和这一边有时差,没个准确的刻度,也无法将钟表调整到适宜的时间点上,平日起床作息基本靠猜,盯着天色猜测一天究竟到了什么时候。离入睡的时间还差几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吃过东西了,如何消磨时间倒成了个小问题。话又说回来,这点压缩饼干是我最后为数不多的一点存粮了,今天吃完以后真的要开始正式节衣缩食的生活……哪怕我决定把这个严峻的状况放到明天再解决,此刻心中依旧还有隐忧与不安。
毕竟如果明天也找不到可食用的东西的话,那可能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先不管它!
再深想下去只怕今晚也睡不好,好心情哪怕只有一会儿也要努力维持下去。我的社畜生活没让我得到什么经验教训,唯一让我明白的道理只有一个:
永远不要让未来的事把现在的情绪弄得一团糟。要是想要去解决,那也轮不到现在解决;要是开始烦恼,就会从现在开始一直烦恼。况且答案和结果要明天才能知道,现在这么晚了,做什么都没有用。
这就是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的秘方!
所谓精神胜出法就是这样,大部分时期都得过得糊涂才行。
食粮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不要管好了,现在主要需要关心的还是……
我盘起腿坐了起来,盯着他的脸蛋瞧。
多么可爱的脸,稚嫩的脸庞像满月,头发在天空投来的光束下也开始被照出了光彩来。即便营养不良还是很严重,头发本来的颜色又是亚麻黄,其实很像是一把干枯的稻草、或是橱窗里面价格便宜的洋娃娃的塑料头发……
这个比喻有点过分了,不过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哎欸……什么时候能把他养成面有红光肉体饱满闪闪发亮的健康小子啊……现在这幅营养不足的样子,很像是我在流浪动物救助站见过的备受折磨的下水道小猫咪。
虽然发丝本身没有光泽,但是难得能被照成这么有光彩的样子,哪怕是假象都是很漂亮的场面。
他淡色的头发荧荧发着光,把这张脸照得愈发有神气。但因为依旧一点血色也没有,在这种场合下不像真人,反倒像一尊精雕的塑像,雕琢他面庞的匠人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力,这张面孔瞧上去一点也不像凡世间的造物,反倒是像天……
……
才不像呢。
他的眼睛把我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这样一对暗红的眼球,不像是鲜红的玛瑙,和石榴红也没有什么关系,颜色很微妙地卡在了深褐与乌红之间,不像是人体血管内奔腾的鲜活血液,反而更像是从伤口淌出来后经过二三小时后开始发硬结壳的血痂。
我当初第一面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瞳孔颜色微妙,在光线明亮的白天里看起来一片猩红。瞳孔嵌在这猩红的虹膜之间,对比起来显出更加暗赤的两个小点,远看上去像是画布上被安上的两颗黑豆子。总之瞧着他的眼睛时,直视得久了就会感到有些许诡秘的不适。
那红色极为不详,好似在被野生的蝎子螯足尾端指着一样,被那尖针顶部凝住的、黯淡的赤红色对准了眼睛。
和天使也差得太远了。
但大致上端详,还是张可爱圣洁而又美丽的脸……他安静地坐在那,姿态很漂亮,隐现的伤痕早已消失了踪影,身体被某种静谧的氛围所笼罩。不知他以前度过的都是怎么样的日子,皮肤倒是很白,白得像擦了一层粉似的。
不过我估计他的生活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日日像阴沟里的灰皮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基本上没见过什么阳光的样子。初见时实在太丑了,让人喜欢不起来,可是现在洗干净脸后再把头发梳理得顺滑后,就看起来格外有气质了。静坐时宛若被一层淡光围绕。
呼……
我舒出了一口长气。
能捡到他是我的幸运吗?
和我相遇是他的幸运吗?
我不知道,自从碰到他以来我也在试着让他脱离曾经的梦魇,但遗憾的是我也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在这个环境下我压根没有太多能用得上自己技能的场合。他之前那样害怕我、避我而不及,确确实实是因为我自己做得不够体贴恰当。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不再那么不幸呢?
要让他变得不再这么惨,唯一一劳永逸的办法大概是摆脱掉自己身上这样不死的诅咒吧……
可惜他已经成了这幅样子,不死反而成了他的某一种庇护所。他实在是被迫复生太多次了,沦落到这种境地,已经没有了离开它继续生存的手段与力量。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太倒霉了点。
我决定要再多关怀他一些,至少要比之前更加注意他的精神状态才行。
……说起来,离睡觉还有这么长的时间,要浪费掉也实在是太可惜了,倒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做点什么吧。譬如说让他学学怎么讲话?
——能有交流的对象,想必情况也会改善的。
我这样思考,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把他的手腕握住,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月亮才稍稍地显露出一点影子,但天空依旧有太阳还未全部散去的光亮留存,这样的亮度已经足够,我完全可以借着这股微弱的光芒做许多事了。
首先应该是五十音图吧……从最基础的东西教起来似乎是最合适的。首先还是要从あいうえお着手最好……
我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在柔软的泥土上用尖锐的那一面刻写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
但说老实话,做老师我也是第一回,比起学发音和平片假名,先让他熟悉一下日常对话会不会更好一些呢?比方说“谢谢”、“早上好”、“抱歉”、“肚子饿了”和“想上厕所”之类的……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还需要仔细搞清楚一个问题:
他的第一语言似乎就是日语,但唯一需要搞清楚的还是这家伙到底对它掌握到了什么程度。虽然简单的短句交流似乎没有问题,他也听得懂我说的一些短语,可我对他嘴巴里冒出来的词汇全都是一窍不通,毕竟方言的口音实在太重了……
况且这孩子也不常说话,平时和锯掉了嘴的葫芦没有什么区别,嘴巴长在他身上似乎根本就不是用来交谈的,难得能听见他偶尔冒出来的几个音节,但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十分稀少,基本上能约等于不会讲话。
要仔细归类的话,倒是很像北方的农乡村落里的口音,我觉得不是很好形容,但一般来讲,他们说话时总会将句子中间段开始到末尾的音调发得很奇怪,和这小鬼说话的语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把方言矫正过来,我也是能听清楚的!
这样就好办了,那么首先就先去看五十音吧。
他对着地上的字迹眨了眨眼睛,然后没有说话。我随手指了指某个假名,他没有念出声来,反倒是疑惑地拧起了眉毛,似乎没有搞懂我在干什么。
我凑到他面前去看他的眼睛,绝望地发现这家伙就像是看着某副画一样盯着地上的字发愣。
且还是望见了一幅丑画,搞不懂我到底想要干啥,于是陷入了自我内心世界的思考。
这个耿直的反应弄得我反而好像尴尬了起来……
搞……搞毛啊!弄了这么大半天原来不认字吗!
我似乎对他的要求放得有些高了……但如果是跟着念的话,他倒是会有些反应。一来一去,注意力便明显开始被我的动作吸引了,不自觉地抱膝坐起,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被他这个反应弄得振奋起来,教学时愈发精神抖擞,念完了一遍读音后希望他也跟着学出声。他不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我只好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喉咙上。
说话时声带和喉咙的震颤让他明白我正在说话,我之后再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喉咙。气流经过喉咙时,只有发出声音,声带才会像塑料薄膜一样震起来。
他像是懂了,于是也张开了嘴巴。
气流从积压的喉头泵出、压迫声带和喉肉彼此开始震颤,相互摩擦后,发出的音色终于有些许相似了。我慢慢地听了一会儿,觉得他的语感是真不错,记性好像也是出乎意料的好。等学到了头,再回到第三四行列的假名,他竟然都还一一清楚记得。
我先让他再次熟悉了几遍各类发音,再把精力投入在了短句上。学习语言和学任何其他领域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区别,首先要熟悉初级的、最常见的、最容易入手的细节,那就像是一个个能拼上拼图的碎片。
一个个熟悉了之后,这样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自然会形成一个扎实而圆满的系统。
这个系统的骨架构造就是由那些小碎片组成的脉络,随着脉络延伸再展开,就能知道更多的碎片;碎片再次使脉络厚实丰满,让它在脑海里渐渐成型,日久天长,就自然而然地能熟练掌握想要学的东西。
脉络也会继续伸展,在掌握之后还会有不同的碎片填充进系统里,就会学得更加得心应手,自然而然地开始进步。——我是这样觉得的。
这也是我的学习方法之一,虽然教幼儿园级别的知识还是第一次,我读大学时也有过给高中的小鬼当家教,对付这种类似的事情应当说是得心应手,看来在做这一方面上我依旧有用得上的经验啊……
当然,这孩子确实出乎我意料地聪明,这倒是为我的课程省下了不少事。
难得他性格虽然已经因为那惨痛的过去和虐待而落下了一些后遗症,脑发育好像并没有影响得多严重,至少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很棒,甚至连点播他的精力也不用花费多少就能融会贯通。哎唷……快瞧瞧这个机灵的小脑瓜儿,也真的是adorable……我真的是爱死了。
做得好就要有奖励,鼓励和激励才会是让小孩投注热情的动力。大学时期的我在给高中小鬼做家教时用的诱饵一般都是“这周写完测试题就帮你带R18光盘”、“期中考试的偏差值不低于75的话我会说服你老妈允许你玩一整天XBOX噢”、“摸到庆大的分数线就让你妈送你全新主机”之类的话语……宛若在驴的头顶上用细绳吊下来的胡萝卜,我的手段肮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个时候的高中小鬼比谁都精,又臭屁又不肯听话,还在微妙的中二期与青春期之间,心思压根没有在冲刺排名上,为了辅导费我曾无所不及,用尽了手段。
最终虽然没有考上庆大,偏差值还是挺高的,好像去京都某所有名的美女众多大学追求青春勇气、爱和梦想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也十分高兴,因为那小鬼庆祝的升学宴邀请到了我,除开辅导费以外我还收到了很不错的感谢金。
但是对不同的对象要有不同的标准,我手边的这个孩子乖得很(也没条件摸到游戏机和性感光碟),这种时候只需要……
我温声对他说:“再学一会儿就吃糖吧。”
他听得懂糖这个读音,很快地动了动耳朵。先前也说过了,这小孩真是我生平以及上辈子加起来见过最惨的小家伙,这么甜的东西他自然还记得叫什么名字。于是眼里有了些期盼,仰头对着我张开了嘴巴。
“才不是说现在!”我无奈之下又很想弯起嘴角,把他的脑袋按回了原位:“真是的……才夸过你是聪明的孩子呢。”
……
……
……
就这样,我们一块学到了地上的字已经看不大清了为止,他已经能用短句组成比之前稍加流利的标准口音了,我很感动。
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一开始还能看清楚对面高一些的山坡上树枝与树叶的剪影,现在就再也看不清它们棱角分明的形状了。它们被衬托得好像是一团朦胧的黑烟,彻底飘在了天幕上。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的进度不算慢,而我的进度反而更快一点,因为我惊奇地发现这家伙竟然会说话。虽然不认字,他却懂得用方言的口音说出长句子。我在教他短句和词语时,但凡碰到了一些相似的东西,他也会不自觉地对着我用自己的口音重复几遍,一来二去,我竟然也能渐渐记下不少他的读法,现在彼此对话要比之前舒服很多,哪怕还是偶尔会断断续续、结结巴巴、不成语句,但至少能更简单地进行日常的交流了。
这样就已经很好,我决定刷个牙再睡,掏出牙刷的时候却犯了难,因为我瞧见了一旁正在盯着我的小羊羔君……
牙刷共用就算了吧……我在心里推演了一遍这个想法,很快就放弃了。——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分享牙刷!
但不刷牙确实也不好……我翻遍了背包,终于找到了一盒还没有拆封的牙线。
我用膝盖夹着他的脸,将他的嘴巴张开后,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边捏着牙线棒想要往里伸。他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药丸的事情,对白色的牙线充满了警惕,左右摇头,试图挣脱我双腿的束缚,我只好叼着手电筒,空出一只手来再次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背直挺挺地僵住了,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剔牙后,浑身肌肉终于松弛了下来。
想来是终于感到了舒服。牙线进进出出后,压缩饼干遗留下来的碎屑就被带走了,牙缝内变得清爽且干净,留下一个凉丝丝的空洞…一言以蔽之,就是很爽。
我对他的口腔健康问题表示惊讶。既然这小家伙似乎没有刷牙的习惯,为什么却没有蛀牙?
他既然营养不良,口气倒是很清新嘛!
这个答案很快就得到了解释,因为我在下一秒才想起来……他已经恢复返厂设置了。从Reset复活出来以后,受到的伤害和落下的病根不就都消失了吗?
……
——现在的小羊羔君,是新出炉并且嫩生生的小羊羔君啊!
拿他这个特点说这些似乎有些过分,但我并不想让这个关于死而复生的话题过得太过沉重,所以还是想让它变得诙谐一些。
牙线已经刮过了他的每一个牙与牙之间的缝隙,最后才是舌苔。那白线才刚刚碰上,他那柔软的舌,就像受惊的河鳝一样闪着水光、滑腻且湿漉漉地向后含羞带怯似地躲了起来,我逼近了这个向后缩的柔软器官,试了两次没有成功,还是放弃了——毕竟他的嘴巴健康得不得了,舌头和婴儿一样,见不到什么舌苔。
“差不多了……”
我把它抽了回来,向远方一丢。这孩子意犹未尽,甚至还微微地抬起了头,脸上的意思我现在已经可以读得很明白了:
“这就完啦?”
完了,完了。
我在心里回答他。
牙线棒也只有一盒了,以后还是省着点用吧。
现在是知道爽了吗?叫你还要躲起来?
但是估计说了他也听不懂,我这念头只浮现了两秒就消失了。
个人卫生没办法在这个鬼地方清洁得多么彻底,最多只能做到保持体面了……我试着洗了一下□□和脸,以及容易出汗的脖颈和腋下,至于那孩子也是如法炮制,用另外一块毛巾沾湿了水给他擦了一遍身体。
在这个鬼地方可不能着凉,感冒了虽然能吃药,但急剧流失的的抵抗力和体力会像沙漠里泼洒在地上的水一样迅速蒸发干净,在这个鬼地方如果发烧咳嗽,那无异于在和死神进行贴面舞。如有必要,我都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头发被水打湿,因为哪怕有小型的吹风机也没有可以供电的插座,找不到让它瞬干的办法。
至于那孩子也是一样,他的头发长到了肩膀以下,感觉说起抵抗力应该还会比我更弱一点。
在这密林之中,弄干头发的唯一途径只有被自然冷风硬生生地吹干发丝、拂过头皮,那样造成的后果实在太大太糟糕了,真的生病了不好收场,如果实在头油得不行了再考虑洗头发的事情吧,挑个正中午有太阳的时候再去干活……
我已经躺进了睡袋里,那孩子离得稍微远了一些,继续保持着蜷曲的姿势,抱着膝侧靠在了石头上。因为头微微低下来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凉风略过了我的头顶,带来一点沁凉的湿意,树林中只有间或响起的虫鸣,树叶摩擦时产生的沙沙声,闲逸且静谧。
安心和疲惫一块席卷而上,我放空了大脑,眼罩没有挂在眼睛上,盯着上方的绿叶发呆。此刻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了,只有月光温柔地投注在地下。树叶被风吹拂得缓慢左右摇摆,看上去像是缓慢流动一大块的翡翠。
我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树林,它们的颜色那样深,这样的墨绿却并不沉重,如此湛明又透净,好像是绿孔雀尾翎上的一抹斑斓的羽毛。安逸感带来的困意像山一样温柔地向我压去,我感觉自己很舒服,自从来异界的这几天来,从未这么舒服过——
可惜,这个感想结束得就宛若一个肥皂泡一样快。低不可闻的噪音突然插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终于注意到了那一边的小鬼,他皱着眉头,最终发出了不安的呓语,面色很难看。
是做噩梦了?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因为担心他被过往的回忆侵扰,我跑向他的速度很快,很快发现了诱因究竟在哪儿,那是来自野外的不速之客,我们在平时都能见到的老邻居,一粒粒体积堪比花生米的蚊子大得怖人,因为生长的地方靠近水源,湿润的环境也促长了这一族群的繁荣。之前几天他都处于死而复生的状态,根本不会有动静,一来二去我就自己去睡了,竟然丝毫没有想过蚊虫叮咬的问题……人类的皮肤更加光裸,毫无遮挡,也不会有皮毛阻碍,只要下嘴就能喝到鲜红甘美的血液。
它们成团飞舞,好似一朵低空乱窜的黑云。黑云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虫,振翅声连着一串嗡嗡嗡的,没办法细听究竟是来自哪方,混杂成十分微妙的噪声,虽然小,却震耳欲聋,听起来也很可怕。蚊群有时在半空中悬停,不一会儿又跑去别的地方,那团黑云随着它们行进的路线进行迁徙,从头到尾形状都保持完整,俨然成了看上去很耸人听闻的小型自然灾害。
我没有在他的那片区域喷洒驱蚊液,一是实在粗心大意,忘得差不多了,二是实在困得不行,根本没有闲心思考蚊虫叮咬的问题。于是那小家伙甜美的肉味没有驱蚊液的阻隔,香飘十里,蚊子的鼻子真灵,只要嗅到了一丝味道就疯一样地扎堆飞驰过来,伸出像钢针一样长且粗的口器,扑上去就狠狠地吸血,不怕驱赶也不怕死,刺进肉里后就像扎了根一样不肯跑开。
我赶紧挥手将它们拍走,蚊子们的肚里已经装饱了血液,依依不舍地眷恋他毫无防御的皮肤,结结实实地鼓了起来,肚子变得圆滚滚的,只能见到上尖下细的体态,简直和甲虫的形态相差无二。我看得一阵恶心,只恨不能带个蚊帐。
那孩子皱着眉,他没办法捂住自己全身的皮肉,蚊子见缝插针,四肢自然不必说,已经能瞧见一连串的小红包肿在白嫩的皮肉之上,连脸颊也不能幸免,一连串的红包也跟着浮了出来,连眼睑和耳朵都被叮咬过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鼻腔里会吸进几只蚊子,更怕它们会开始叮咬自己的唇肉,紧紧抿着嘴巴。
我又惊又怒,见他总算哼哼唧唧地瞧见我了,烦扰和困倦让他疲惫不堪,又痛又痒,只能本能地开始四下抓挠,但力气不会掌控,很快地就在红包之上添上了许多道抓痕与血印,原本莹白滑嫩像玉石一样的肌肤已经看不出原形了,惨不忍睹。
再抓下去要开始发炎感染的……不能再让他继续了。
我赶紧把他的手摁住,他难受得用全身蹭我的衣服,想让我身上粗粝的布料摩擦自己身上的皮,好缓解这样磨人的痒痛。
他的身子紧紧贴着我,脖子抵住我的裤脚,不停地左右转着脑袋,期间还试图用上力气将自己的手扯回来,重新用自己的指甲去抓身上的痛痒处,而我就是不肯松开,一来二去终于僵持了,半天都没办法摸到自己的肿包,他难受得终于掉下了眼泪。
眼泪流在他脸上抓痕之下破了皮的新伤口上,有种微微的刺痛,但这样的痛似乎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连瘙痒的程度也减轻了一些。
肿包被抓得微微发烫,我把他抱紧自己怀里,两只手臂像钢圈一样先禁锢住了他的行动,坐回了我原来睡觉的位置,将驱蚊水拿了出来,倒在掌心后揉开,一点点抹遍了他的全身。
清凉刺痛的薄荷味让他缓慢地止住了啼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因为担心他的小伤口会被闷坏,不好結痂,我把他的外套脱下,叠在了一边。在这密林里显然没办法让他光着身子躺在露天野外了,于是我短暂思考了几分钟,随即把他塞进了自己的睡袋里。
这孩子的脑袋靠着我的肩膀,至于湿漉漉的液体……不管他了。那些眼泪就这么糊着吧,反正明天会干的。
我用掌心摸着他的后背、脖颈、手臂和腿,虽然不能抓挠,但这样的抚慰也明显让他感到轻松了一些。他那细腻的背部不再像豆腐一样软滑了,但柔软度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
小幅度的脉搏震动贴着我的胸口,噗通、噗通、噗通,一阵缓一阵急,但我感受到了这具小小身躯里蓬发的生命力,这让我禁不住地想要更紧地将他搂进自己的怀抱中。
我身处的地势稍稍高了一些,驱蚊液也开始起了效,刺鼻的气味让它们避而远之了,没再围着他的身边徘徊不去。
四周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我拥着他,他像化了一样融进了我的胸前。那颗贴着我的小小心脏终于沉静了,稳重而有节奏地小小跃动,好像是我胸腔之外长出的另一颗心。
我低声问了一句,没有做听到什么回答的打算,只是打算试探他的意识是否还清醒:“睡着了吗?”
“……没有。”
我听到了,虽然声音低得近乎不可见,但他的嘴巴正放在我的肩膀旁边,只要稍稍歪一歪头,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湿润的口腔呼出的潮湿热气,那声音清脆,小的好像只是森林某处响起的一声呓语……但我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从我所怀抱着的这个孩子嘴中说出去的话:
“我……十分地……痒痛、苦。”
我的心一下子也酸得不像样,像是突然被浸在柠檬浓汁中皱成了一团卷纸,只好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睡着了就可以了。睡去了就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抱住他,肩膀的布料又濡湿了,似乎是他再次无意识滴落的泪水:“我说的那个‘睡去’不是死亡……除了死亡以外,睡着了也不会感到痛苦的。”
“睡去和死没有分别……”
“不一样。”我除了深深地叹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这种想法让我自己的鼻子也有些麻了:“哎……要怎么样才能教会你呢?明明是不一样的东西。”
他似乎已经不想再在这个问题里纠结,低头伏在我怀中,悄悄地抬起手,我眼疾手快地再压下去了,“不能抓,明天会更痛的。”
“可是现在就……已经很难受。”
我再次往手心处倒了些驱蚊水,抹匀了以后擦遍他的全身,他皱起的眉毛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瞧?现在就好多了吧?忍耐是很好的东西,你只要忍受此刻一点点的时间就能睡觉了。”我担心像这样长的句子他可能还是听不懂,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名字……?”
“一会儿再告诉你吧,”我对他道,“你的呢?”
“……没有的样子。”他凝神想了很久,再次搜刮了一遍自己脑中的记忆,才又确认了一遍:“没有。”
“啊……”我其实并不惊讶,神游天外,“没有嘛……”
“没有名字,但是称呼…恶鬼是我的称呼。但是也很少有人会叫我……”
“好吧,我知道了。”
我回想起第一次问他名字的场景,不由得感到了一丝违和,之前还以为他叫“X庭xx”之类……但完全是个大乌龙啊。
鬼。
庭。
おに和にわ的区别吗……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突然在话语中蹦出这样一个字,但看来当时他说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お庭”,而是单纯想表示“鬼 是我的称呼”之类的句子吧,我还真是搞出了个莫名其妙的误解。
“那这样子的话,你的名字叫‘庭中’之类的算了……”我这样开玩笑,对方并没有做出反应,似乎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这小家伙早被困意笼罩,不多时连呼吸也放缓了,总算如愿地睡去。
我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身体的皮肉,感觉睡神也要把我带走了,要和他一起沉入睡梦之中。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我开始小声地唱曾经给弟妹哼过的小调子:
“树上的金丝雀鸟儿啊
正在唱着那摇篮曲
ねんねこ ねんねこよ……枇杷树上的果实啊
在摇篮上面摇摆着
在睡梦里,你会梦到……”
……
……
——
你所祈求的一切事物。
……
……
……
顺便一提,我比较想要一个凭空出现的移动浴室和充电插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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