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我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床上, 尽量不搞出多大的响动, 希望他能好好地睡一觉。

    主房大概是那对老夫妻的住处, 因此稻草之上铺上了被褥,看上去舒适了一点。我看了一圈,还是觉得主人房的床应该要更舒服些,便把那孩子放到了这上面。被子似乎是勤晒的, 因此并没有那股油腻的霉味, 作为床来说姑且算是合,我把他放了上去,这孩子眉头动了动, 嘟嚅了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翻了个身就睡得更沉了。

    真是个乖孩子。

    我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姿, 便打算离开去水井边洗一把脸,然后突然想起了他也应该刷牙的这件事。

    ……算了,看他睡得这么香……

    我还是决定不叫醒他。

    只是一天晚上没清理口腔而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就算有, 有朝一日这孩子捂着腮帮子眼泪汪汪含糊不清地对我说:“牙齿好痛……”也是很可爱的嘛!

    哎哟……我都在想些什么。

    这种不太好的念头在我心中不过闪现了三四秒就被我丢到了脑后, 我把他重新摇醒, 见他迷蒙着眼睛被我从床上拉起来:“好了,至少去漱个口吧。这样睡可不好, 我们一块去井边怎么样?”

    他继续睡眼朦胧, 然后顺着我弯下的腰搭上了自己的手, 我正打算起身, 他就这么条件反射地双臂用力收紧,用胳膊把我的上半身给锁住了。

    真是没办法……

    我只好再将他抱在手上颠了颠,不打算挣开,用脚开了后面的木门,带着他去背包处找毛巾。

    “脸要自己洗。”我这样和他说:“你自己漱口会不会?不会的话看看我的动作。”

    他依葫芦画瓢,用手舀了一小捧水送进了嘴巴里,似乎是被冷水的寒意激到了,原本散漫的眸子一瞬间就变得精神起来,困意被散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套洗漱做完,他似乎早已从困顿中清醒,一时半会儿似乎睡不着了,眼巴巴地跟着我四处打转。我本想直接让他先去床上睡,可是在离开森林后难得会有这么安逸的夜晚,丝毫不用担惊受怕,想到这儿我就心软了,没有再要求他跑去睡觉,放任这孩子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我的屁股后面走来走去,观察我在做什么。

    反正年纪小的孩子生物钟都很规律吧?让他自己玩一会儿,到时候困了自然就会睡觉了。我正在厨房收拾东西,他就不声不响地静静站在我的背后,眼睛眨也不眨,一点也不惹人烦。

    盐、几副碗筷、还有火燧、汤勺……这些都要带走。万幸的是我在这里还找到了糖,虽然是褐黄色的一丁点儿,甜味也并不纯粹,但以后一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所以我也没有多想,索性一并捎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年代的油是白色的膏块一般的形态,闻上去腻得可怕,我勉为其难地装了一些带走,但总觉得它的形状异常地恶心……拿在手上会有不小的心理负担。

    我在这边叮叮当当地翻着东西,他竟然看得兴致勃勃。从一开始我就有些奇怪了,为什么这孩子总是对厨房特别感兴趣?他对这块地方似乎有别样的情怀,是很喜欢参与各类烹饪相关的杂事的感觉……他喜欢这种阖家欢乐的氛围吗?

    想也不靠谱,我决定直截了当地问他:“想不想在这里多留几天?我是说,这个地方。”

    他的视线明显被我动摇了,在这里到处环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摇摇头:“不用了。”

    我知道他在顾忌什么,这孩子读得懂我心中的打算,知道这个地方不能长留,所以才会这样说。不过我还是再问了一遍:“你喜欢这儿吗?”

    “……”

    这孩子的眼帘微微垂下,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的声音才轻轻地响起来……

    “我想要你陪我再做几次饭。”

    这个要求也是突然,饶是我也“呃?”了一下,不过并不是多么难以达成的愿望,我欣然应允了。“好嘛,正好我打算吃点宵夜,你要跟过来吗?”

    他点了点头。我领着这孩子回到了主厅,拿起了之前敲门的陌生少妇送过来的一篮鸡蛋,打算带回厨房去。

    (当然,吃不完的份我也是打算带走的。就是到时候的减震储存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我带着鸡蛋和他打算往回走,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住了我的袖子:“这个、难道是要吃的吗?!”

    “啊?”我满脸问号:“不然呢?”

    他满面纠结地又静默了,在篮子上视线游移了很久很久。我真的猜不出他这个小脑袋瓜到底有在想些什么,干脆就直接问了:“怎么啦?你不想吃?很好吃的!”

    “……唔。”

    我循循善诱:“一会儿做好了你就知道了,是很美味的东西哦。”

    他终于说道:“你从这里出来过……对不对?……”

    这个……倒也没错……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问题吗!

    我无奈了三秒,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能够从巨大厚实的鸡蛋壳中出来的原理,但是自己和鸡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物种的这一件事一定要说给他听:“你看,它这么小,怎么会和我一样呢?虽然说会孵出小鸡来,不过现在的话还只是卵黄和卵白而已啦,拿来做成吃的超级美味哦。”

    不知是这段话比较惊悚还是他又顺着这个思路想岔去了别的地方,总而言之,这孩子的脸色更加纠结了:“里面可以出来小鸡吗?”

    真善良啊……

    可是明明你吃鱼和吃烤肉不都是吃得津津有味的吗……

    我默默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决定不跟他再在这个问题上打着转绕来绕去:“不想拿来吃就算啦,我先给你弄点水煮青菜好了。”

    他咬了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问我:“我想孵出东西来,可不可以?”

    我挑高了一边的眉毛看着他。

    这孩子在我这样的审视下依旧说了下去:“我、想要……”

    “停一停。”我按住眉毛叹了一口气,试图温和地将事实掰开来给他讲:“但是鸡蛋有这么多哦?你要一个个孵小鸡吗?我们也要吃饭的……你想要全部拿过去吗?”

    而且人不借助器材孵小鸡这种事我可没有怎么听说过成功的案例啊……

    以前实践活动的时候学校也会要求孩子们做这种实践,但主旨都是为了“体验母亲的艰辛”,基本上是记录着大批鸡蛋碎裂的惨状。在那种和平且顺风顺水的时候照顾鸡蛋都成问题,何况现在我们的处境呢?

    鸡蛋碎了汁水会乱流,到时候清理衣物也成问题呀。

    哎……食物都要省着吃,我没有那么多资源能够浪费在社会实践活动上了。如果是别的还好,这种物资被白白浪费是很让人头痛的事……顾虑有这么多,我没有忍住自己的叹气声:“养你都成问题了,隔壁还有一只甩不掉的老虎,现在还想养鸡蛋吗?”

    他的身体一凝,便低下了头。

    “……”

    我和他之间无声的争执总计加起来没有超过三十秒——哎!我总是不能够抵抗住他这种温顺的撒娇……!

    我只好先退了一步,“你要养的话就随你吧,不过这一些蛋可不能全部给你。”

    这种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学过一些的小知识,在这边也刚好能用得上了:“用手电筒一会儿照一下这些蛋壳吧,有些是没受精的鸡蛋,再怎么孵都孕育不出生命,那样的我拿来吃,没有问题吧?”

    他点了点头。

    我再说道:“那么,剩下的你既然想要照顾,就得好好负起责任来,这一点就必须像大人一样有责任心了,这也没有问题吧?”

    他再次答应,冷不丁地冒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是受|精?”

    “呃……”我看着他那纯洁的面容,头一回体会到了以前我天真无邪地问父母“我是从哪里来的呀”的心情。这孩子年纪还太小了,远不到能接受非常细致的性教育的年纪,解释起来也很成问题,我磕磕巴巴了半饷,最后冒出了几个词:“总、总之就是鸡爸爸给鸡妈妈的卵重新播种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了。

    他再次嘀咕了一句什么话,不过因为声音太低了,所以我没能捕捉到这孩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总之,这个话题姑且是被我揭过去了,鸡蛋的重量、颜色都能够让人分辨出它受精与否,我一点点手把手地教他。比如说颜色浅淡的可能是胚胎已经发育了、正在吸取营养,因此重量也随之减轻,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用光照射看得才准,这一步我没有让他插手,姑且找到了几颗内部近乎透明的鸡蛋——里面的蛋黄已经不见了踪迹,剩下的就全部归为了未受精的一类。

    他没有自己动手来筛查,是因为我不希望浪费太多的粮食,决定自己挑几颗给他,其它的就全部留起来当做食材保存了。两三颗足够他慢慢照料的,剩下的到底有没有发育也说不准……我还是少给自己添麻烦比较好。

    这孩子很高兴,我顺水推舟地帮他找了点布做了个小包裹,一边嘱咐他:“小鸡要时时被均匀适宜的热度围绕,你自己想办法让它们暖起来吧。”

    他一开始还打算掀起衣服,把它们塞进肚子里,我管不着那么多,决定放着他去想干什么干什么。不过这个姿态十分滑稽,他的四肢纤细,肚子却鼓了起来,很像是年纪尚小的未成年孕妇。

    就这样,今天的宵夜就没有了,时间不早,小孩子的生物钟现在就要开始犯困。我看见他上下眼皮打架,不停地黏在一起,便只能叹出一口长气,让他保持着“未成年孕妇”的样子就这么躺回了床上。

    床并不大,且他现在还有几个小生命想要照顾,我躺在床上恐怕会很不方便。因此我将本来已经塞进背包深处的睡袋再拿了出来,铺在地下。那孩子从床沿探出一个头来,扒在床边看着我:“不上来吗?”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不用了。”

    被子虽然不是多好的料子,但保暖还是有必要的。他脱得只剩下了里衬,我叹着气,用手指头捻了捻这麻布粗粝的质感:“以后如果找得到蚕就好了……用丝做个小毯子都行啊……”

    他自然不知道我在惆怅些什么,趴在床上安稳地半眯起眼睛,任我一点点地自上而下地梳理他披散的长头发,像只午睡的猫一样渐渐脸上有了倦意。我的手伸进了被窝,把他肚子附近的鸡蛋拿得远了一些。那两三颗圆滚滚的鸡蛋上有了他的体温,被他皮肤烘得暖暖的,似乎真的有了一点待破壳的样子。

    随他去吧。别压碎了就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将他的头发理了理,随即自己也钻进了睡袋,闭上了眼睛。

    ……

    ……

    ……

    ——

    这一觉睡得很好。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难得地没有再做什么噩梦了,不只是因为环境转换的问题还是心态已经转变,因此睡眠质量显著地呈直线上升。

    似乎已经到了□□点,我爬了起来,发现那孩子正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皱着眉头,表情不大对劲。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鸡蛋恐怕碎了,糊了他一身,黏哒哒的所以才不舒服,但一摸被褥,依旧是干燥的,这孩子也没有尿床,他是怎么了?

    他又翻了个身,不适地蜷缩了起来,手臂露在了被子外。我刚看了一眼就被吓住了,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看到了上面稀稀拉拉的小疙瘩。

    怎么回事?过敏了?有蚊子?生了红疹了吗?难不成感染了什么病菌?

    这样想了许多,我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和他一起在森林中的样子,这孩子脆弱、抵抗力低下、身体体质差劲得不能看,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给吹碎了似的,任何一点侵害在他身上都会变成大问题。现在又遇到了什么事吗?

    我赶紧把他摇了起来,他皱着脸,第一反应就是想去磨蹭自己的身体止痒,我拉着他,怕这孩子挠破自己皮肤。突然被眼前掠过的小黑点截取了注意力,仔细一看才大惊失色:“哎呀!你快起来!跟我去洗澡!”

    洗澡也没用……

    我虽然知道,但还是赶紧去动身烧了一小壶水,一边让他赶紧把衣服换了,带着还在发困的他来到了后院,兑了温水让他彻彻底底地冲遍了全身。

    衣服也得再洗一次了……

    没想到这个床上竟然有虫!

    应该是跳蚤吧?被褥下垫着稻草,我早该猜到的……这个年头的卫生条件本来就堪忧,早知道就让他直接和我一块躺进睡袋里好了……

    说这么多都没用,这孩子光着身子被我重新搓洗着头发,一边对着阳光检查到底还有没有残留的小虫,我保持着手下的动作开始有些恍惚,思绪渐渐飘远,总觉得像是动物园里给彼此身上捉盐粒的两只猴子。

    他应当早就看到了这个才对……

    怎么就是没说呢?要是早说就能早点处理了……哪至于现在被叮咬出一身的红包?

    我好不容易养好的白白胖胖的身体就这样白白被喂了虫,这种心塞和难过纠结真是可想而知……

    泡沫渐渐流到了他的脸上,我没来得及擦掉,他为了不让它继续流进眼睛,便闭上了眼,看不到我在一边唉声叹气。

    我的动作很快,他乖乖仰着头让我搓洗,突然开了口:“鸡蛋……”

    唔啊……你还在想着这个啊……

    但是这么忽视小孩的心意也不好,他难得想像个大人一样保护关爱些什么东西,哪怕结局不好,也应该要多多配合他,于是我安抚道:“就这么一小会儿没事的啦。被子里还有你的温度,它们还能够体会你的温暖哦。”

    他放心了,便不再提起这件事。

    有跳蚤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一时半会儿要睡觉也成问题了。以往还能两人共用一个睡袋,现在还有几个鸡蛋……

    不不不,绝对不行的吧,不被“吧唧”一下全部挤碎才奇怪呢……

    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他正好在用毛巾擦干湿润的头发,一边歪着脑袋看着我:“我们什么时候会离开?”

    “……呃。”

    “应该是很快就要走,对不对?那是什么时候?”

    他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长留的……我很害怕还会有人敲门,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再有什么推脱的词都没有用,虽说此处离村庄不算近,但不能担保不会有被人看出不对劲的可能。这里就一对老夫妇,怎么可能几天连续寸步不出门呢?连大门都在白天紧闭着,任谁都能看出这座房子的端倪。

    一对老人还好对付,如果邻居过来一探究竟,那就很有可能要对付壮丁了……人数也不确定,不管怎么看都很危险,完全没办法预知接下来的安全程度,必须在短时间内休息充足后补充完物资尽快离开。

    ——离开得越远越好。

    其实总的说来,这些危险的根源所在应当是众人都知道这个孩子的特质,因此可想而知,只要被发现了危险度就会直线飙升。可是现在的这个年头信息传播的效率太落后了,哪怕在这一块地方和区域的人知道这孩子的脸,其它地区的人哪怕听过一点传闻,也未必能一瞬间看到小羊羔君就联想到他是谁,安全性会大大提升。

    不管怎么说,除了走之外没有任何最优解存在。

    “我知道这个地方很不错……”我顿了一下,心下腹诽:虽说又穷又有跳蚤就是了……

    他看着我。

    “但是不走不行吧?”

    那孩子又重复了一遍,眸中并没有不舍或是难过,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走不行……我知道。”

    我只能长长地叹气,随即跑过去拥住他。

    “这个地方是安全,比森林好多了,也不知道出去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留下来……但是不走不行。”

    哪怕此刻的安宁只不过是只能维持片刻的假象,我们彼此都知道只要有人敲开这个薄薄的木门,这一岌岌可危的假象随时都会像水一样被打破,但是这种短暂的安稳依旧让人贪恋。

    “我向你保证……”

    他的头发湿润,还没有吹干,因此水珠蹭到了我的下巴。我就这样保持着环抱住他的姿势,低声地说道:“只要找到合适的地方,一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

    “到了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不记得你,你就可以像个寻常的人一样混进去、自如地生活了……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美妙?”

    他靠在我的怀中,不多时,嘴角终于浮现出在这里出现的第三个若有若無的淺淡笑容:“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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