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微微一笑，安慰她:“不用自责，无事。”
瑶素书裹了裹身上的厚衣，远离了心宠大师的尸体。
她问:“美色的威力竟至于此？”
竟能叫人甘愿赴死。
她从来不觉得这些人是在深爱着林仙儿。
李寻欢道:“不止是美色，更多的是人心的算计。”
少林寺中梵音阵阵，不久之后响起了辞世的钟声。
这钟声沉重悠远，像一尊宁静的佛在空中超度亡灵。
瑶素书也熟读佛经，但她并没有随着大师们替心宠超度。
这里的少林，说它正直同样藏污纳垢，说它邪恶偏偏又有这样纯净悠远的梵音。
心思纯净不代表正义，只有足够的明辨能力兼以这样的纯净，才能成为一代大师。
少林忝为泰山北斗，并没有这样的人。
阿飞赶到少林的时候，被一众少林弟子围了起来。
他站在圆的正中，却主导着路线慢慢推移着整个圆朝着正殿而去。
梵音里，瑶素书一身银白笑着望向他，她身后是古朴厚重的佛殿。
他的剑那一刻竟然松了，只是下一刻便又重新握紧。
阿飞道:“我来接你们走。”
瑶素书道:“少林高僧辞世的法事难得一见，不如看了再走。”
他们留在少林寺始终是危险的，因为随时少林都能为了名声推翻之前的一切，把罪名冤在李寻欢身上。
但阿飞只淡淡一笑。
他的笑容从眼中一点点散开，像一块逐渐融化的寒冰。
美不胜收。
“好。”
这一夜，李寻欢依旧在喝酒。他身边没有那个为他煮药的大汉，他自己便也不去煎药。
仿佛借酒自杀。
咳得一脸嫣红，却饮酒不止。
瑶素书和阿飞在少林正殿上看星星，她向来对神佛怀有敬畏，却对这个世界的神佛没有。
他们不能明见是非，那就不是值得敬重的佛。
瑶素书笑容轻软:“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阿飞想起林仙儿，抿抿唇有些抗拒的模样，面容于是更加显得冷漠紧绷:“受了伤。”
“我知道。”
阿飞有些惊讶，抬头却看见了她的笑，登时心都软了。
看着她高兴，不由自主便牵起了嘴角，没有办法分辨她在说什么，淡淡一嗯。
“我还知道，你是被林仙儿设计受的伤。”她伸出手指，“丘独，游龙生，心宠大师，百晓生，伊哭……那么多人臣服在她脚下，你却没有，可把她气死了。”
阿飞又是一嗯。
他柔和地看着她的笑容，这一刻她无论说什么，他都是会包容的。
瑶素书问道:“阿飞，你如今还要名扬天下吗？”
空气一瞬间寂静了。
虫鸣，清风，星空，佛音袅袅。
很久才等来他的回答。
“要。”
“这很不容易。”
阿飞道:“我知道。”
瑶素书没在说什么，她仰头望着这片星空:“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不止有中原和关外，在海的另外一边有与我们不同语言的人，他们和我们的习俗完全不同。”
阿飞道:“我听说过。”
瑶素书思索了一下，也对。
沈浪他们就是出海去了，阿飞自然有可能听说过这些。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其他的药她都随手送给李寻欢了，这一粒是特意留给阿飞的。
“来少林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用毒的人。我用他的毒练出了这药，吃了以后可以百毒不侵。”
阿飞道:“你用了吗？”
她笑着点点头，阿飞于是收下。
“你用了它，我才能放心一点。”
阿飞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是因为此刻的嗓子实在挤不出来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阿飞是荒原长大的孤狼，他的直觉那般敏锐。
他早看出，她并没有喜欢他。
但她亲近他，而他也能够带给她开心。
这稀少的开心，她分外珍惜。
他亦如是。
所以他不说什么，永不说什么。
不再交谈的空气分外冷，瑶素书逐渐望着星空收敛了笑容。
这一刻竟忽然觉得孤单了。
哪怕有那么可爱的阿飞在旁边，她依旧孤单。
阿飞不曾打扰她，把药吃了之后便把瓷瓶认认真真收了起来。
他是个极好的陪客，既聪明又沉默。你说话的时候，他还能接的上几句。
底下的仪式进行到了封棺。
佛音渐弱，只有清风在此刻最为动人。
“现在，等我名扬天下了，我还能去见你吗？”
瑶素书的声音破碎在风里。
“如果我还在的话，当然。”
阿飞望着她，他不会作画也不会写诗，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将此刻的她与星空，永久铭记。
李寻欢在第二日清晨才等来了阿飞，他望着阿飞轻轻一叹:“唉。”
他这样的人，早已看出了端倪。
“她与你说了林仙儿的事了吗？”
阿飞道:“一点点，但我能猜得出来。”
李寻欢苦笑道:“我既庆幸你没有对林仙儿动心，又惋惜于你没有对她动心。”
林仙儿这样的美人这样玩弄人心的高手都没能让他变心，他却得不到所爱之人，李寻欢所以惋惜。
没有被林仙儿利用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却又值得庆幸。
“这没有什么，我给她的都是快乐没有痛苦，这就足够了。”
李寻欢的眼中搅碎了风霜。
他却不同，他给诗音的全都是痛苦。
龙啸云陷害李寻欢的事被李寻欢发现，如今害怕他找上门早已逃走了，林诗音如今一个人带着龙小云住在龙公馆。
他若早知如此，还会认为龙啸云是更好的，让表妹嫁给他吗？
“你应该早些去，林诗音很信任林仙儿。怕是会做出什么事。”
李寻欢道:“虽然小云厌恶我，但他爱着保护着他的娘亲，我不必那么担忧。”
“你若这样想，当初怎么会从关外回来。”
李寻欢沉默了。
他久久之后艰难开口:“也许是如今我已经认清，自己对表妹没有那么重要了吧。我应该离她远一点才是对她好。”
如果没有他，如果他不回来。
那么林诗音的日子好过的多。
林仙儿最终没有死在阿飞剑下，即便是已然知道这是一个局，阿飞犹然记得她照顾自己那几天。
瑶素书也没有跟去，只知道她最后终究是死了。
但名扬天下的并不是杀了梅花盗的人，而是手中剑和小李飞刀一样快的阿飞。
瑶素书在雪未落尽的时候回了医馆，梅二先生此刻已经把本子记了大半。
这里的病人很少有人还记得她，大多数都把她认作梅二先生的帮手。但她并没有解释什么，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内力。
她很少落到冬天，但这个世界的经历，着实让她羡慕起那些内力深厚之人，不惧寒暑。
大抵是经脉早已成型，她最初进展缓慢，后来学会用金针拓脉之后，虽然痛苦却进展一日千里。
她回来的第七日，林诗音带着龙小云来了医馆。
依旧是那样美丽的女子，眉宇间却始终重重紧缩，她像一抹丁香一样永远哀愁。
曾经那样恶毒的龙小云，如今显得有些沉默。
但瑶素书觉得，他沉默也比以往好。
林诗音行了一礼:“久闻瑶姑娘医术高绝，我来看一看自己的病。”
瑶素书道:“龙夫人自己就用着养身的药，这药已然开得极好。只是……是药三分毒，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这样吃，不如用些食材补身。”
林诗音哀怨地看她一眼:“我不是问这个，李大哥他去了哪儿？”
瑶素书看着龙小云攥紧地衣摆，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与他不可能的，他有新的缘分。你美丽动人寻得到更好的人，何必执着这过去。”
林诗音喃喃道:“不可能？”
瑶素书道:“你的孩子恨不得虐杀了李寻欢，你却又无条件地爱着龙小云，你们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家呢？”
林诗音下意识看了一眼笑得乖巧的龙小云，松了一口气。
瑶素书却没等她问，含着深意问龙小云:“是不是？”
龙小云在她的目光下，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是！如果可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林诗音震惊地哭了出来:“小云。”
龙小云乖巧的容颜出现了狰狞的神色:“他抛弃了娘让娘难过，他又破坏了我的家庭让爹爹痛苦，她怎么不去死，他就应该死无葬身之地。”
瑶素书神色镇定地看着崩溃的林诗音:“龙夫人，你其实必须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你如今去找李寻欢，他一定会要你的，你要选择抛弃龙小云吗？”
“这孩子被你宠坏了，是非不分又恶毒至极简直没有人会喜欢，你就算嫌弃他扔了他学，也是应有之义。”
林诗音下意识道:“不。”
她泪眼朦胧，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细弱地哭:“不。”
“那你别来问李寻欢的消息，对你对他都好。”
林诗音已然绝望了。
她抱着孩子嘤嘤哭泣，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你年纪尚小依旧风华绝代，哪怕带着一个孩子也不是找不到照顾自己的人。你若是看不上其他人，自己寻点生计慢慢教龙小云把他好好养大，他再不好好教，迟早得罪了人粉身碎骨。到时候你就一无所有了。”
林诗音已然痛苦到迟钝，接受不了她的话。
“莫怪我直接，若我不这样做，你的未来实在是太寂寞了。”
龙小云被林诗音紧紧抱着，刚刚那个人的话实在让他害怕。
他不怕恶毒不怕别人，却怕阿娘不要他。
但阿娘没有选择李寻欢。
孩子的内心泛起一点点浅浅的开心，瑶素书望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
林诗音的前路一片灰暗，哪怕她今天说了这些话，也不一定有什么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林诗音才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望了身无挂碍的瑶素书，明明是和她一样美丽的容颜，却比她自由比她轻松比她气韵非凡。
一时间，难得的有一些羞惭。
她怎么就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样了。
“若不介意，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瑶素书道，“也看一看其他人的人生，林小姐你远远没有那么绝望，爱情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林诗音怔了怔，低声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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