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已经逐渐黑得早,视力不好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树影和房屋的轮廓。晚膳等到端来的时候已经半凉,这日子过得不说花家,就连珠光宝气阁的日子都不如。
不过无争山庄也不算怠慢,只不过以他们的地位,的确有底气这样做罢了。而且江湖侠客招待客人向来不拘泥这么多,倒是瑶素书之前暂居之处都与江湖不同。
因为饭菜凉的快,瑶素书近几日吃得就少,颇有些素衣纤纤的娇弱之态。
她向来洗浴之后又是不整理头发的,湿淋淋披着更显得面容苍白。瑶素书并不喜欢太多人服侍,往常洗浴的时候一般都无人得见。
但侍书不同,她发现师傅洗后不擦头发,伸手拿过一边的丝绸一点点替她绞干。
瑶素书没有拒绝,她沉默地呆了一会儿,便顺从地让侍书替她擦头发了。
侍书只当她不习惯。
她睡得晚,侍书便把白日背书的疑惑之处整理了问她,解了疑惑之后就开始替师傅铺床。
床铺铺好,她拿了自己的书本乖巧地道了一句晚安,便离开了房间。
瑶素书发只半干,微微抬手抚摸着湿濡的头发,竟莫名有些难过。
她常常忘记需要擦干头发,这种忘记像是一种刻意。明明知道他不会出现替她做这些事,但心底却好像固执地期盼着。
就连徒弟正常的服侍,她都觉得难以接受。
她以前从来不正视这点,今日难得的发现了自己原来还是有着深重的执念,略微惊愕无奈之后还是把头发烘干了准备睡觉。
在这个缺少消毒的时代,开刀手术风险极大,她最好也保持精力明天才好顺利完成。
第二日,整个山庄都比瑶素书起得早。仿佛就连天空都比昨日亮的更早一些。
瑶素书从床上坐起之后,平日她不太喜欢靠近的侍女有默契地出现,恭敬道过早安之后井井有条地整理房间叠好衣服,为她梳头。
若非礼数,她真怀疑这些人会持剑逼她快一点前去医治了。
在看见早膳之后她竟有种微妙的感动。
好歹不是让她救人为先,其他诸事都靠后。
原随云起得也早,只还不如花满楼。花满楼洗漱之后便来房间等他苏醒,见他早于往日醒来,便聊着自己那时候的心得。
原随云一向都缺少有真正了解他的人这些体贴的劝慰,心中不由微暖。
“随云不必在意,此刻你不是什么名满江湖的侠士,只是一个无解之症即将好的病人罢了。”
原随云听他这话,心底是觉得他也不怕自己生气,面上却已经先露出了笑容。
“有她在,世界上没什么无解之症。”
所有人都专注紧张在原随云往日低调小院的时候,瑶素书刚刚用完膳带着侍书不急不缓地朝那边走。
耳力极好的两人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变近,棋局渐止。
花满楼笑他:“我看今日怕不需半刻钟,我就能赢了你。”
原随云捡起自己的白子,任由他笑话。
“这局下完了吗?”瑶素书站在一边,侍书身上背着木匣跟在她左侧。
“见你来了,他怕是根本不记得棋盘什么模样了。神医快些给他治吧。”
“花满楼,你最近越发像陆小凤了。”瑶素书道,“你是不是想他了。”
花满楼被调侃到脸侧微红,倒是想起某个失踪已久的人不由叹气:“他之前说半月之后来此,如今已经是失约了。”
陆小凤看似不羁实则很重承诺,明知道他陷入困境,花满楼相信他也不免担心。
“他没什么大事。”
下刀要在室内,侍书已经在屋内桌上摆好了刀具药材和沸水酒精。
瑶素书走在最后,花满楼便走在前面引原随云进屋。
“莫要紧张,尽量放松眼廓。”
她交代了一句,便让侍书替他解带洗去药膏。
原随云闭着眼睛,比花满楼还要从容。
瑶素书的手点着即将下刀的位置,确认他没有过于紧张才挥手示意花满楼后退准备下刀。
侍书一边目不转睛看着,一边替她递东西。
一室安静。
这对花满楼来说是奇妙的,她医治自己的时候原本看不见,如今他却好像清楚明白,她那个时候的动作如何轻灵玄妙了。
只清风似一挥,眼周皮肤出现血似裂纹,刀在裂纹之中勾挑切除,原随云居然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她动作极快却没有残影,显得分外稳,说是动作轻,不若说她的力道实在刚好。
一个时辰就这样过去,花满楼见她取药敷膏,才恍然发觉时间流逝。
不止是一场惊艳的医术,这应该是一个领域的极致处,那种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魅力。
“师傅,为何不用清水清洗刀具反而用内力推开血渍呢?”侍书本身没有那么精妙的内力,所以好奇这个问题。
“清水看似清澈,但其中有很多污秽之物,所以一般煮沸杀灭这些污物之后饮用。割开皮肤接触血肉本来就更应该注重这些污秽之物的隔离,自然更不能用清水洗刀了。”
见侍书失落,她安慰:“若是浓度极高的酒,也能用来清洗刀具的。”
侍书问:“那沸水可以用来清洗吗?”
“刚刚煮开的水,也能够用来替代。”
说话间,原随云又被轻柔系上了飘带。
那些下刀时毫无感觉的眼周,随着飘带的轻勒,突然开始慢慢席卷上细微连绵的刺痛。
突然想起花满楼早起安慰时,所说她下刀极快并无痛感,只需等待一段时日取下便能看见。
心仿佛也跟着眼周泛上连绵的刺痛,唇边勾起的笑容也惨白。
他那样敏感的人,自然发现了瑶素书对自己不同其他人的态度。
虽然很疼,但居然觉得和其他人不一样也极好。
“少庄主,我之前便说过。你的症状与花满楼不同。你如果选择这种办法医治,不止第一次下刀之后会疼痛不止还需要第二次第三次下刀,方可痊愈。如果觉得实在痛得难耐,我会在药膏之中加入舒缓疼痛的药材。”
疼痛的时候,也是他极速恢复的时候。眼周受损不同,依照其内部情况要分轻重缓急先后下刀。
“不急,只是麻烦瑶姑娘了。”
尽管需要等待的时间更长,但他心中居然是更安定了一些。
瑶素书没有注意他的变化,见侍书收好了东西便准备离开。
“二位继续下棋吧。”她礼貌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你所说陆小凤之事,我前日得了消息。他已往无争山庄来了。”
原随云坐下之后,捡些棋盘上依旧记得位置的白子往棋罐里放。
听令当啷响成一片。
好似一曲欢快的乐声。
花满楼更忙些,他没想过有一天原随云居然会这样与他说话。
会告诉他陆小凤的踪迹,会在意他担忧陆小凤的心情。
“也不知道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不过等他到了便都能知道了。”
花满楼一边摇头无奈地笑,一边带着轻松地揶揄。
“随云好喝酒吗?”
原随云只一思索便知道他是替谁问的。
陆小凤好喝酒好美人,整个江湖都知道。
“无争山庄里还是有些上得了台面的小酒。”
“过谦了,只陆小凤来了之后我也得与原兄告别了。日后若记得满楼就来江南寻我罢。”
原随云既觉得失落,又隐隐觉得高兴。
失落于难得聊的来的朋友,高兴花满楼走了之后,他便是山庄里面与瑶素书最熟悉的人。
“不过原兄到时候也可以带着素书一同去,以后看得见了,这些眼盲出游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
眼盲本来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唯独在花满楼这里,像一个人生难得的经历。
原随云发现,从花满楼视角看问题,是很新奇也很美好的体验。
他有些意动也有些犹豫,一时也没什么思绪,便只是说:“下棋吧,等陆小凤到了,我们再谈这些也不迟。”
他的棋路已经越发没有争斗的锋芒了,往日也许是掩盖在依旧会透露,如今已经是真正淡去了。
“阿瑶不喜欢喝酒,但一到山庄就为陆小凤酿了酒。到时候随云就知道她所酿的酒是何种滋味了。”
陆小凤的风流之名,天下皆知。
他讨女人喜欢,也是天下皆知。
原随云听花满楼这么说,不由得想起了陆小凤那些香艳的传闻,思绪有些乱。
但旋即落在了棋盘上,再分不了心。
花满楼是个极好的陪客,只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哪怕这个人是心思极重容易多想的原随云。
原庄主因为今日第一次下刀,晚上摆了宴席很是感谢了瑶素书一阵。
被众人恭贺正在好转的原随云,却只能吃些清粥小菜。
酒肉香气四溢,他越发觉得口中寡淡难以下咽,而原庄主正豪爽地表达自己对神医的感激,并没有在意儿子桌案上只寥寥用了几口的清粥。
不知道该说他粗枝大叶,还是粗心大意。
明明是这样的人,养的孩子却心思细腻也难怪酿成惨祸。
思及此,瑶素书那些厌恶莫名少了些,随意用着菜回应在座的恭维。
无论她心中怎么想,面对无争山庄庄主的热情,她必定要诚恳应对。
宴席散去。
她临走前吩咐了一句侍女,让她令厨房给原少庄主准备一碗清汤挂面,最好是鸡汤做底。
她觉得原随云并不会因为清粥寡味便命人做小食,她医嘱说清淡他们也不敢做些油水足的东西。
所以留了这么一句话。
原随云听说这碗面是瑶姑娘送来,本来并没有感觉如今却真的觉出饿了。
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但她依旧可以自然地做到这么细致。
也许人就是有这样的不同,父亲也并不是没有关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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