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第六章
那么多的朝代里, 她最喜欢的朝代是汉唐,泱泱华夏, 大国风华,无数后人仰望的乐土。
尤其是, 在几个羸弱的、被打得偏居一隅的朝代衬托下, 大唐可谓是空前强大。
大唐的强大, 建立在尚武的国风上,开国公主尚能独领一军战功卓越,更别提这个时代的男人了。
所谓出将入相,先是将,在边将开疆扩土, 才有资回朝竞争宰相。
这种尚武的风气下, 培养了这个朝代特有的自信和热血豪情,安史之乱这种事情, 无论放在后世哪个朝代, 都足以让一个国家亡国灭种, 而唐朝, 在经历安史之乱后,又延续了一百五十二年的国祚。
可见这个朝代的确有让后人吹嘘一辈子的资本。
然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能让无数个朝代灭绝的安史之乱, 在唐朝这里, 其实是可以用一年时间平定的。
之所有拖着打了八年之久, 完全是因为玄宗肃宗的骚操作层出不穷。
作为一个后世人, 霍小玉不迷信君王权威, 当然,但凡看过封常清遗表的人,对皇帝再多的好感也会减到负数。
她第一次看封常清遗表时,浑身发冷——一个冤死前还念念不忘给朝廷出主意,如何去打安禄山的臣子,玄宗皇帝是如何狠下的心肠,将他赐死?
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被冤杀,是玄宗皇帝最骚的操作,若是两位将军仍在,安禄山史思明这种蕃将,在他俩面前真的不够看。
玄宗为国早死二十年,哪里还有安史之乱的事情?
同理,肃宗的动作也骚出了新高度,自立皇帝,逼死亲爹,还让宦官掌兵权,如果说安史之乱的源头是玄宗皇帝,那么肃宗皇帝便是大唐灭国的源头。
对于这两位皇帝,作为后世人的霍小玉,心怀敬畏之心才是有了鬼。
如今局势的最优解,是让玄宗肃宗两位皇帝凑在一处,别再一言不合开始秀智商下限。
两位皇帝都尊为太上皇,立李豫为皇帝才是正道。
不为什么不立李倓,原因很简单,李倓有太宗皇帝开疆扩土之能力,却无太宗皇帝问鼎九五的野心,这种情况下,强行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他也会自己走下来,再把李豫送上去。
既然如何,还不如一开始便让李豫去做帝王。
李豫为帝,李倓为将,兄弟至亲,君臣不负,才能彻底改善李唐时不时的宫变,和皇位继承制。
李倓的营帐里有笔墨,霍小玉提笔写字,将李倓的处境报与李豫,至于有意推举李豫为帝的事情,她却没有去写。
李豫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一旦知晓李倓的处境,和她打算营救李倓的事情,便能推断出她的打算。
这种情况下,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霍小玉写完信,装在信封里,交给张致远,让张致远派心腹之人送给李豫。
李倓是孤身一人被宦官带回宫的,麾下的亲卫留守在军营,其中不乏只忠于李倓的人。
张致远很快确定了人选,亲卫领命而去,飞驰的马蹄荡起阵阵尘沙。
随身空间没有响起警报,代表着此时的李倓是安全的,霍小玉没有着急回宫,带着张致远回到自己的庄子里。
郑净持早起看完霍小玉的心,愁得吃不下饭,手里握着信,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的这个女儿,看似柔柔弱弱,实则是极其刚烈果决的性,李益的事情她不是没有劝过,可劝也没有用,霍小玉还是险些将命搭进去。
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昨夜霍小玉与她说的话,也叫她放心不少,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
谁知这安稳觉睡完之后,霍小玉又走上一条让郑净持更悬心不下的路——霍小玉的信上说,昨夜送她回来的人,是当今的建宁王李倓。
皇室富贵,但也要有命享受才行,这些年来,皇室里的人死得还少吗?
她可不敢让霍小玉去淌这趟浑水。
偏霍小玉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偏她又是一个在风月里打滚的老人,男女之事再通透不过。
昨夜她打眼一瞧,便明白自家女儿是彻底放下了李益,眉眼里都是对锦衣明光甲的将军的欣赏。
这原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哪曾想这位将军是建宁王。
皇室里冤死的皇子公主不计其数,再怎么富贵也只是一个富贵的火坑。
且皇室之人最薄幸,君不见玄宗皇帝喜欢杨贵妃时,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到最后,不一样为了保全自己赐死了杨贵妃?
儿女情长,是皇室之人最不屑的东西。
郑净持愁得不行,盘算着如何去劝说霍小玉。
劝说霍小玉的说辞尚未相好,郑净持便听到仆人说霍小玉回来了的声音。
郑净持连忙放下书信,顾不得整理衣服鬓发,便急匆匆走到院子里。
郑净持走到院子,才发觉霍小玉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张致远。
好在这个时代民风开发,郑净持与霍小玉又是特殊行业里的人,衣衫不整也没什么,张致远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后,很快便适应了郑净持的装扮。
张致远在侧,郑净持也不好多说什么,先让仆人带张致远去花厅吃茶,自己领着霍小玉回屋。
丫鬟刚把房门关上,郑净持便打开了话篓子:“我的玉儿啊,阿娘虽然想让你嫁入高门,可...可从未想过让你嫁入皇室。听阿娘一句劝,建宁王是天潢贵胄,不是咱们这种人高攀得起的。”
霍小玉忍俊不禁:“阿娘,你想到哪去了?”
李倓的确是一个让人一见误终身的人,但眼下这种情况,真不是能谈情说爱的时候。
外有叛军未平,内有玄宗肃宗不断作妖,她纵然生出了那种心,也要看看环境允不允许。
她这次回来,是问郑净持要紫玉钗的。
紫玉钗是她十五岁时,父亲霍王爷花费重金打造的,长安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安史之乱爆发,她的父亲战死,她被逐出霍家,身上值钱物件全部当完,只剩下这支紫玉钗。
后来她为李益相思所累,一掷千金打听李益的下落,紫玉钗也在这个时候被她拿去当了。
再后来,李倓和张致远听说她一番痴心被负,押着李益来到她身边,临走时又给了她许多钱财让她度日,她的母亲趁此机会又将紫玉钗赎了回来。
如今那枚紫玉钗,就躺在她母亲的妆奁箱子中。
她这次回来,是来取紫玉钗的。
李倓因军功颇受将士敬重,但敬重有限,他能调动的,只有新募集来的士兵,只有这些士兵,想要推翻李亨是不够的。
更别提她除了推翻李亨,还想做其他的事情。
她需要更多的兵,多多益善。
霍小玉笑了笑,道:“我为清倌人,终非长久之道。若我一世身在娼家,他日魂落九泉,如何面对宠我爱我的父王?”
听到霍小玉提及霍王爷,郑净持眼圈一红,道:“阿娘也不想你一辈子如此。”
霍小玉道:“如今就有一个好机会,不仅能让我脱离娼家,更能让我认祖归宗,不堕父王威名。”
霍王爷在世时,最宠的女子是郑净持,正是因为如此,郑净持带着女儿重操旧业时,对霍王爷充满了愧疚。
霍王爷是郑净持的软肋,每次霍小玉提起霍王爷,郑净持便情难自制,颇为失控。
郑净持红了红眼,道:“什么机会?只要能叫你认祖归宗,不辱王爷清名,叫我顷刻间死了,我也甘愿。”
霍小玉拿着帕子,擦了擦郑净持的泪,道:“紫玉钗。”
霍王爷战功赫赫,在军中久负盛名,战死之后,他曾带过的士兵极为怀念他。
玄宗肃宗屡出昏招,冤杀众多名将,将士们的不满情绪达到顶峰,肃宗开了奉玄宗为太上皇的先河,再来一位奉肃宗也为太上皇的皇帝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紫玉钗是霍王爷的象征,有紫玉钗在手,配合着将士们积怨甚深的情绪,再调停得当,不难指挥士兵拥立李豫为帝。
郑净持并不是寻常只知道倚栏卖笑的女人,她跟随霍王爷多年,对于政治的敏感度还是有的。
正是因为如此,霍小玉才敢将打算说给她听。
此时临近午时,院子里繁茂的枝叶遮住了阳光,枝叶之下,阳光变得细碎斑驳,点点光晕落在郑净持的脸上。
霍小玉静静抿着茶,等待着郑净持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净持终于道:“我全听你的。”
郑净持回屋取回紫玉钗,目光温柔地看着紫玉钗,手指轻抚着,对霍小玉道:“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此计纵然失败,我也无悔。”
劝服了郑净持后,霍小玉开始部署。
张致远去做新兵的策反工作,只待霍小玉拿到李倓的令牌,便让新兵们以请肃宗李亨阅兵的名义,围困长安。
郑净持多年积累的人脉仍在,给王孙贵族们谈起高仙芝、封常清冤死的事情。兔死狐悲,让这些人对肃宗李亨的忠心大减,在众将拥立李豫为帝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霍小玉,自然是深入大明宫,营救和劝说李倓,别再动不动赴死了。
活着不好吗?
干嘛那么死心眼,为了天下去送死?
怀着这种心情,霍小玉回到长安。
外面战乱不断,长安城门的防卫比以前严了许多,好在霍小玉的名声在外,守卫们没怎么拦她的马车,便让她进城了。
进城之后,霍小玉回到自己城里的院子梳洗换装。
毒酒白绫甚至刀砍都用上了,也没杀死李倓,宦官们暗暗称奇,将此事上报肃宗。
各种法子杀不死李倓,肃宗着急也没用,只能暂时先将李倓关押。
霍小玉的随身空间能定位到李倓的位置,战乱不休,军心浮躁,再加上卫士们是武人,素来敬重军功卓越之人,对于肃宗李亨要处死李倓的事情颇为不满。
可不满也没用,李亨是皇帝,作为皇帝的卫士,他们只有听从的份儿。
卫士们有意放水,霍小玉又使了些银钱,折腾到天黑,终于又见到了李倓。
殿里的烛光摇曳,月华掠过窗台,将烛光照得皎皎一片。
李倓随身的佩剑早已被收走,在军营里穿着的明光甲换成了皇子的锦衣,锦衣外又穿着着紫色罩衫,在温柔月光下罩衫如烟似雾,将李倓衬得越发不像凡尘俗世之人。
饶是见惯了漂亮皮囊的霍小玉,见此也微微一怔。
披甲的李倓英武,着锦衣的李倓清冷,无论哪一种,都是世间难寻的绝色。
霍小玉走了过去,珠帘晃动,李倓微微抬头,剑眉微蹙,放下了手里翻阅着的书,道:“是你?”
“不是妾,又能是谁?”
霍小玉撩开珠帘,走到李倓身边,盈盈下拜后,起身对李倓道:“妾此次前来,是求大王救广平王。”
让李倓上位,基本上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同理,让李倓反父亲李亨,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当广平王李豫的性命收到威胁时,李倓的不可能去做,便成了不得不做。
李豫在李倓心里的位置,远比凉薄的父亲李亨重要多了。
所以她才让张致远给李豫飞马报信,让李豫不顾一切赶回长安。
李豫回到长安,新兵拥立,老将半推半就,在别人看来,李豫这是蓄意谋反。
李倓若不配合李豫振臂一呼,“犯上作乱”的李豫只有死路一条。
李倓眼睛轻眯,打量着面前柔弱的霍小玉,烛火下,她眉心的小痣越发殷红,像是鲜血染就。
须臾之间,李倓猜到了其中关联,声音微冷:“你做了什么?”
霍小玉莞尔一笑,道:“没做什么,不过想请大王救一救广平王罢了。”
李倓抿了抿唇,眸光幽冷,停了好一会儿,他道:“你调得动城外将士?”
“调不动。”霍小玉摇摇头,道:“所以妾才需要大王的令牌。普天之下,能不用兵符便能调动兵的人,只有大王一个。”
李倓冷冷道:“若我不给呢?”
霍小玉笑了一下,道:“那便请大王给广平王收尸罢。”
李倓眸光骤冷,握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
霍小玉道:“不引起骚乱的逼宫或许很难,可再怎么难,大王也没必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陛下今日能赐死大王,明日便能赐死广平王。他日大王与广平于黄泉路上相见,大王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策?”
李倓冷冷地看着霍小玉,没有说话。
他以为他救了一个可怜的乱死女子,却不知这个女子手段之深,让人防不胜防。
仅仅是因为他救过她一命,她便做到这种程度?
他不信。
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她究竟是谁的人?
她的计谋险之又险,稍微不注意,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举害死他和他大哥。
如果他和大哥死了,最大的受益者,便极有可能是她真正的主人。
片刻间,李倓从安禄山想到李辅国张皇后,想了半晌,总觉得有哪些不对。
他不是没有听过霍小玉的名字,长安城最有名的清倌人,为负心汉相思致死的薄命女子。
她的前半生,为爱生,为爱死,不像是功于心计的人,更不像会处心积虑害死他的人。
李倓一手背在身后,看着霍小玉,声音少了几分刚才的冷意,问道:“你是谁的人?”
霍小玉眨了眨眼,笑着道:“大王,我是你的人。”
“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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