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到来人的身影,陆闻之脸上的紧张之色退去, 身体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他正想说什么, 魏昭已经径自走了过来, 视线却一直盯着他身旁的郁秋,陆闻之发现他眼底带着关切之色, 竟不似作伪。
魏昭问“你如何了, 可有受伤”
他上下打量着郁秋,目光在她衣服上的血迹顿了顿, 郁秋似乎才回过神来,手上还握着匕首没放下, 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陆公子腿上受了伤, 多亏他救我。”
魏昭这才看向陆闻之,注意到他腿上的伤, 脸色也有些苍白的样子,叫了人过来扶着他,只是自己的目光却还看着郁秋的手上, 陆闻之也注意到了, 他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魏昭和这小皇后之间,不似那么简单。
他注意到魏昭伸手似乎是想扶着那小皇后的,可后者却躲了一下, 神情甚至比面对他的时候还冷淡些, 看不出什么表情, 魏昭的手顿了顿,才收了回去。
陆闻之看了一会儿,终是垂下眼睫,心里若有所思。他被搀扶着,和郁秋等人一块走了出去,这会儿来的人都不少,估计是为了速度都骑着马,郁秋方才杀了个人,精神十分恍惚,加上昨日落水又受了场惊,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了,根本没办法骑马。
她看着魏昭的人牵过来的高头大马,根本没想到此刻可以借机接近魏昭,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但魏昭早已看出郁秋的逞强,这会儿见她站着不动,也不再多问她,直接上前一步揽着她的腰就把人架到了马上,郁秋只觉身体一轻,就被魏昭抱上了马去。
她迟钝的回头看他一眼,但只看到他的下巴和侧脸,郁秋正要拒绝,突然反应过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咬了咬唇没说话。
魏昭知道,他此刻的举止是十分出格的了,但当他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却察觉她的身体崩得紧紧的,似乎还有些害怕,魏昭的眼前又浮现出方才见到的那一幕,郁秋手上拿着沾血的匕首,眼神带着未褪去的戾气,手却不自觉的轻颤着。
叫他当时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意来。
陆闻之在他们身后,也没忍住看了过去,薄唇轻抿了下,心情复杂。
不过最终她们也没走多久,魏昭并不是一个人来找他们的,他身边还跟了好些护卫,方才找到郁秋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发了信号,因而郁秋这马也不过骑了半刻钟左右,迎面就来了一对人马,为首的正是建安帝和魏甲。
建安帝一收到信号立刻就带了人赶过来,自打郁秋出事后,他急着安排人寻找,还得封锁消息,又担心郁秋的安全,从出事到现在一天一夜,他都没有休息过,如今急着赶过来,也没收拾自己,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颓靡的感觉。
直到收到信号,知道人找到了,他才稍微放松些许,然而这点心情也没能维持多久,在见到郁秋和魏昭同骑一匹马上的时候,他的心就不可避免的往下沉了一下。
郁秋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身上穿的是从之前那位老阿婆那里换来的布衣,但好在人看起来并无大碍,建安帝没有说话,下了马,他来接郁秋是带了马车来的,只是马车速度太慢,他先行骑马过来罢了。
这会儿,郁秋和魏昭等人也看到了他。
郁秋眼睛亮了亮,想下马,但魏昭在她身后揽着她,叫她一时有些无法动弹,郁秋挣了挣,建安帝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魏昭的手紧了片刻,到底还是下了马,然后伸手想把郁秋扶下来,但建安帝已经走到了跟前,郁秋便只看了魏昭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建安帝伸手,郁秋方才把手递了过去,被他搀扶着下了马,建安帝原本见到魏昭方才的动作心里已是怒意顿生,然在走近的这一刻才发觉郁秋身上的衣物还沾了血渍,叫他脑中嗡的一下,再顾不得其他,连忙问“怎么有血,你受伤了”
郁秋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你来了呀。”似等待了太久,叫人听着都有些心疼,建安帝一时心中怜意大起,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郁秋已经眼前一黑栽倒在他面前,建安帝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也没顾上魏昭当时伸出的手,把郁秋一把抱起往马车那边走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儿走了过来,魏昭自是认得他的,正是宫里的太医院院判,往日里专门负责给建安帝诊脉的,这次竟也带了出来。此时周院判可顾不上行礼,连忙到建安帝跟前给郁秋诊脉检查,好一会儿才松口气道“受惊过度,需好好调养,头上的伤也不重,臣带了药膏出来。”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翻出个小玉瓶来,建安帝听他方才所言,知晓郁秋并无大碍,心下一松,把那玉瓶子接了过去,道“我来给她上药就是,启程回宫。”
魏昭见周院判出来,知晓他给郁秋看过了,便过去请他也给陆闻之看一下,周院判一见陆闻之腿上的伤就摇头“胡闹,都这样了怎么还骑马。”
他责怪了一句,这才给陆闻之检查了一遍,建安帝在不远处听了,想了想,让人把人带进了马车里。
他们来得匆忙,只带了一辆马车出来,好在还算宽敞,加上事急从权,建安帝又有意问上一问陆闻之和郁秋之前脱险的过程,因此就没有避讳那么多。
陆闻之被搀扶上马车,便先给建安帝行了礼,只他如今腿上有伤,建安帝自然不会看着不管,淡淡道“你腿上有伤,不必多礼”他看向跟上来的周院判,“也给他好好看看伤。”
周院判依言把陆闻之腿上的伤处理了一遍,建安帝守在郁秋身边,也给郁秋的额上的伤涂了些药膏,昏迷中的郁秋似有所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打扰自己的手推开。
建安帝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抱着,颇有些失而复得的欣喜,见此情状也不恼,还好脾气的给她抚平眉心的褶皱,颇有些怜爱的亲了亲。
周院判当时正在给陆闻之重新包扎伤口,也不敢多看,只陆闻之没忍住抬眸看了一眼,建安帝此刻心思全挂在郁秋身上,也未察觉。
陆闻之早就听闻过建安帝对新后的宠爱,然眼下见他丝毫不顾身份的对新后这般亲昵呵护,叫陆闻之心里也不由吃了一惊,看着建安帝抱在怀中的女子,想起昨夜坐在油灯下照看自己的小皇后,他心中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片刻后,建安帝似乎才回过神来,见周院判已给陆闻之处理好腿上的伤了,这才开口问起来“你是陆家哪一房的人”
陆家虽无爵位,然祖上当过前朝丞相,前朝末期皇帝昏聩无能,高祖皇帝起义得了大位后,再请他出山,当时大魏江山初定,他们家的功劳也不小,子孙们也争气,代代都有成才之人,如今的吏部尚书,就是陆家这一代的当家人,陆家治家甚严,一代代传承下来,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臣父是礼部侍郎陆准。”
建安帝脸上毫无异色,事实上,在陆闻之与郁秋落水之后,他的身份资料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建安帝面前。
“那就是二房的了。”建安帝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了一句,这才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昨日你与皇后坠河之后,都遇上了什么且与朕如实详述一遍。”
陆闻之早就知道建安帝会问起来,对于如何应对也早就做了准备,此刻回答得十分顺畅,简洁明了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他和郁秋借住时用的夫妻名义,想来,建安帝绝不会高兴听到这种话。
他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回答的时候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建安帝果真也没怀疑他隐瞒了什么,只听到他们在那破庙里遇到的险情时,不由有些后怕,幸好那些追来的人没有太多,不然也许此刻他见到的,就不只是一个昏迷的郁秋这么简单了。
对于陆闻之,建安帝的态度也和缓许多“此番你护驾有功,回去后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陆闻之对这赏赐并没有多少期待,他对功名利禄的欲望不重,当时出手也不过情急所致,实际上如果不是魏昭与谢承泽都出了手,他可能还会多迟疑一下。不过,眼下经历了一场生死,也不觉得后悔就是了。
起码昨日他以为自己必死之时,那个他以身相护的女子,也没有放弃他,陆闻之觉得他们彼此并不欠什么了。
因此听到建安帝说要厚赏于他,陆闻之心中不仅没有多少高兴,反而有些别扭的不舒服,他轻声道“臣不过是顺心而为,当不得什么赏赐。”
然他虽这样说了,建安帝听了也不过以为是谦虚之言,还道他颇有些荣辱不惊的姿态,心中不由暗暗赞了一声,这京中年轻一代的出色世家子弟他都有所耳闻,也见过许多,然而这陆闻之才名不显,这一身气度却十分不凡,如今面对他这个帝王也不卑不亢,听到厚赏也分毫不露喜色,又想到昨日郁秋遇刺之时他能立刻想到借用马车来救郁秋,可见颇有几分急智,建安帝心下对他更欣赏几分,想着回去且看看他的履历如何,若是才能兼备,那日后少不得能再多一个得用之人。
因郁秋仍在昏睡,建安帝与陆闻之说话时都下意思的放轻了声音,此时该问的已经问完了,余下的只等回宫再处理,建安帝便没有再交谈的欲望,陆闻之也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幸好多了个周院判在,不然还觉有几分尴尬。
陆闻之想着,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不想没过多久,建安帝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掀开了马车上的布帘,马车已经在往回赶了,魏昭和陆闻之等人都在后头,魏甲和其他护卫此时则骑着马跟随左右,这会儿魏甲见建安帝掀了帘子,忙低下头去听建安帝吩咐。
建安帝的目光往后面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口吻也十分冷硬“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建安帝回了宫,没有急着下旨赏赐有功的人,而是先安顿好了郁秋,然后才把之前负责审问的人给找了来。
只是看过了呈上来的奏章,建安帝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那封奏章直接被他盛怒的扔了下去。
殿内立刻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堆人。
“是朕这两年脾气太好,叫你们都觉得朕好糊弄了吗”
这一声反问,让众人心里更加瑟瑟发抖。建安帝闭了闭眼睛,常久小心翼翼的问“陛下也认为此事并非太子所为吗”
建安帝没有说话,太子性情如何他最清楚不过,许是太子出生不久元后就去世的缘故,建安帝知晓后宫倾轧,所以平日里对这个长子一向多看重几分,但不知是不是他管得太严厉强势,导致太子反而被养得懦弱了些,加上教他的文臣里有些是老孺生,不免有些迂腐过头,建安帝一开始是希望他能明辨是非,谁知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而今的太子不仅耳根子软,偏听偏信,建安帝可以确定,单单是太子他自己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郁秋下手的,可是,他也无法断定,如果他身边有人故意说些什么推上一把,太子是真有可能做这样的事的。
但若事实果真如此,真有人心怀不轨要杀郁秋以稳定太子的地位,这场刺杀该更周全些,那些刺客们如今虽说死了些,不过建安帝及时封锁城门,后续又陆续抓了几个,撬开了他们的嘴,最后虽没指认是太子,可在他们的首领手中,却有一份太子的令牌。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也进展得太理所当然了些,比起相信太子被人挑拨要杀继后,建安帝更倾向于相信是有人暗中刻意搅浑水,叫他们母子甚至父子反目。
这也许还只是棋局开始的第一步,却已叫建安帝心头大乱了起来,他之前都知道几个儿子的底细,也晓得他们各自的小心思,可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可避免的有些逃避,因为任谁也不愿想自己的几个儿子为了争权争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再加上,他自己身体还算在壮年,自觉有他压着,他们不敢太过乱来。
可眼下他们第一步就差点要了郁秋的命了,这是建安帝所不能容忍的,不管是太子还是其他人,建安帝都下定了决心彻查到底,只要做过,肯定会留下痕迹,建安帝知晓,哪怕是为了自己和郁秋的安危,这个隐患也必须连根拔除。
他想了想,把事情重新分派下去,殿内诸人告退之后,建安帝看了看外面浓黑的夜色,转头回了内殿。
郁秋这一昏迷,就是直接睡了一天一夜,等到醒来时建安帝正在她身边守着,郁秋难得的有些心虚,但想想她会遇到这次的危险,九成九就是因为建安帝而起的,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你胡子多久没修了呀”郁秋故意没好气的把他因为她醒来而激动得凑过来的脸往外推了推,“这么丑。”
建安帝有些扎心,然而原本压在心头的郁气,却因为她这话消了个干干净净,他笑着拿了靠枕扶着郁秋坐起来,后者温顺的随他动作,末了抬头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
“我睡了多久了啊”
建安帝道“快两日了。”又问“腹中可是饥饿了,我让御膳房送点吃的过来。”
郁秋确实感觉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然而等到膳食送来,却皱了眉头“怎么都是粥啊,我感觉嘴里没味,想吃点好的。”
建安帝让人端了碗鸡丝粥过来亲自拿了,搅拌了一下方才道“你身体没好呢,御医说你现在得先吃点好克化的,听话。”
他声音轻和,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又亲自给她喂粥,郁秋也只好乖乖的吃了。
吃了点粥垫过肚子,郁秋才问起之前的事来“想杀我的是谁,查出来了吗”
建安帝有些心虚,他知道这件事不是后宫的女人就是他的其中一个儿子做的,也或者,还有可能是那些儿子背后支持他们的家族做的,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且他没有保护好郁秋,也是事实。
“是我没保护好你,你这几日先好好歇着养养身体,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郁秋也知晓他不愿让自己知道更多,但是有人威胁到她的命了,郁秋可没打算全指望着建安帝,她苦笑了下“罢了,日后看来我还是少些出宫吧,这才头一回呢我差点就回不来了,正好也能多陪陪你。”
建安帝听了心中更是怜惜,坐到榻上握着她的小手和她说话“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光这一回他受的惊吓就不少,一想到郁秋可能回不来,他这两日都几次从梦中惊醒。
郁秋眼睫颤动了下,咬了咬唇,突然扑到他怀里轻声道“我信你。”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对建安帝的信任,郁秋暂时揭过了这茬,很快转移了话题,和建安帝诉说了自己落水后的情况,这些建安帝其实已经从陆闻之那里听过一遍,但眼下听郁秋再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只觉得她说得太过客观了些,那生死一瞬的惊险,到了她嘴里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可建安帝听了,还以为她是怕自己为难,这样的乖巧懂事,却叫他更加心生怜意。
一时之间,倒是把当时接到郁秋时见到她与魏昭共骑的不快都忘了,也不是丝毫没想起来,只是想起来时,却不忍心再问郁秋了,毕竟想想郁秋当时身上带伤又受了惊吓,当时能够带着郁秋共骑而不算太冒犯的人,也就魏昭一个而已。
所以算起来,应该也不是太出格。何况他已下令封了口,也不会妨碍到他们的名声。
这般想罢,建安帝便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建安帝倒是想起了陆闻之来,问郁秋“我看过他的履历,文采斐然,也颇有些能力,可惜体质弱了些不能考科举,只蒙恩荫在礼部当了个闲职,未免太浪费了些,若是历练一番,日后便是一方大员亦可为之,此番他救驾有功,倒是正好可以提一提。”
郁秋乖巧道“你做主就是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可赏的,他对我是救命之恩,送些黄白俗物却是浅薄了些,只一点,他要有能力得你看重,你如何提他也无妨,若只是因我之故,那就不必了。”
话虽这样说,可陆闻之会是无能之人吗郁秋知晓建安帝这回,指不定还真得了个能臣了,只是陆闻之似乎已和魏昭交好,想来建安帝就算升他的官职,肯定也会有所限制。
他们都是聪明人,郁秋也不愿掺和朝堂上的事,免得人家以为她心怀不轨呢。不过陆闻之到底救她一回,郁秋想着,还得想法子把这人情还了。
郁秋本就没受什么重伤,宫里一切用度又都是最顶级的,还有御医专门开的定神汤喝下,不过几日功夫,郁秋的元气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额头上也没留下疤痕来,倒是养病期间德妃淑妃都来看过她,郁秋早怀疑自己此番出事与她二人有关,因此还是见了她们一面,趁机瞧了下她们的脸色。
淑妃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倒是德妃,郁秋对人的情绪敏感,很轻易就能察觉到她的失望和嫉恨。
郁秋便知晓八成与她有关了,就算真是太子的人动的手,这位估计也没少推波助澜,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郁秋便没放在心上了,毕竟她已经对建安帝说了,建安帝绝不会看着她再出一回事。如果她用自己的方法来报仇,岂不是显得她不信任建安帝
因此郁秋见过一回德妃淑妃二人后,就把她们打发走了,闲来找问琴讨教医毒,经过这一回遇险,郁秋也觉得,还是靠自己才是最好的。
这日郁秋在宫里看着医书,不想竟突然听到系统给了定位,说魏昭今日进了宫来,郁秋想到自己的任务,她还当下一回要等许久呢,不想这么快又有机会见面了,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出来走走,目标十分明显的是去御书房那边。
她刻意在路上多逗留了一会儿,因此在半途上,果真正遇上魏昭出来,两人迎面相遇,郁秋作出略微有些诧异的模样,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迟疑了一下,脚步顿在原地没走过去。
魏昭便往这边走来。
到得郁秋面前,他还正面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温和“皇后娘娘,多日未见,不知身体无恙否”
他难得如此谨守规矩,郁秋微微惊了一下,道“无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日之事,多谢七殿下援手。”
她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似乎能如此平和与他说话,便对过往也释然了许多。
然落在魏昭眼中,心下却浮起一阵不快,比起如今这般生疏客套,他发现自己更想见到的,却是郁秋在他面前言行无忌,哪怕是生气着恼,也带着鲜活的模样。
似乎已经说完了话,她没有再多留的意思,便打算离开,然而小道并不宽,只有两个人并肩行走的路,她从他身侧走过,魏昭心念一动,尚来不及思考,手已经伸出去反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手腕纤细,却如凝脂玉一般,叫他握在手中,竟不舍得放开。
她一怔,侧头看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近,近得不到一尺距离,他能清晰的看到她脸上细腻的皮肤,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轻轻蹙起的眉头。
魏昭生平,从未怕过什么,也未后悔过什么,然在此刻,在此地,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来,怕她此刻挣开的手。
他握得很紧,郁秋眉头蹙得越发明显,眼里也带出不悦来,然这条路上未见多少宫人,魏昭方才从御书房出来,侍卫也没带在身边,如此,此刻她们身边,便只余下了郁秋所带的问琴和兰草二婢。
郁秋似乎也不愿声张引人过来,强忍着怒意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她挣了挣手,魏昭抓得太紧,手腕泛了一圈红,他却始终没放开,郁秋似乎也着恼起来“放开。”
她脸上浮现红云,然魏昭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她在生气而已,丝毫没有害羞之意,他已想不起那年花灯节那晚,她攀附于他时是否也如今日般艳艳如朝霞,事实上那一夜在他心中所留下的痕迹很浅,若是当初他直接把她接近府里,也许她也只不过是那些攀附他的花瓶美人之一。
可偏偏,她离开了,又以这样的身份重新回到燕京,他本不欲多生事端,因为现在的他,也还不到能和他父皇抗衡的时候,然而缘分几次三番让他们相遇,她把过去全然抛弃,却轮到他为她牵动心神,魏昭说不清自己对郁秋的感觉。
比好感多一点,却又谈不上爱,也许,是有些喜欢的吧
他想。
若非如此,怎会在她遇险时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若非如此,怎会在她失踪后昼夜不眠,追查踪迹。
在察觉自己的心思之后,魏昭有那么一刻是希望再找不到她的。
由着她死在无声无息的角落,从此也把她的到来当做是风,吹乱过他的心湖,待她离去,那湖面便也自会恢复宁静。
可他又舍不得,这世间风景无数,然他从红尘万丈里走过,喧嚣过后,终究落于寂寥,人生太无趣,能真正让他牵动情绪的东西和人都太少,叫他想留下她,想看看她还能走到哪一步,还能不能更让他动心一点。
因为舍不得,所以他还是费心去找了,于是又确认了一点,他是希望她活着的。不可否认,那日见到她还好端端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庆幸的,所以他决定留下她了,也想知道会不会有一日他也想如那日她宝牒上所希望的那般,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魏昭今日把她拦下,原是想问一句当年她攀附他之时,只是因为权势,还是也曾爱慕过他”
只是看出她脸上的恼意,他又清醒过来,眼下并不是问这个的时机,因为无论她给出怎样的回答,现在的自己,也终究无法把她留在身边的。
她已经是皇后了。
罢了,现在还不是能和他父皇争锋的时机。
他想到这里,终于放开了手。
郁秋并不知道魏昭短短时间里想了这么多,见他放开了自己,眉头才松开,眼里却还带着一丝恼意和不解。
她见魏昭没有解释的意思,似乎也不想再和他接触,只是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然而走出几步之后,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去,见魏昭还站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魏昭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向她,目光相对一瞬,她先撇开了视线。
随即似乎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示弱,她又不甘的转回来瞪着他。
魏昭轻轻笑了一下。
她也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点幼稚,咬了咬下唇,片刻后才道“本宫听说,七殿下与陆闻之陆家公子相识已久”
魏昭没想到她会问起陆闻之来,心里闪过一丝什么,到底没抓住,只是也不屑说谎,便点了点头“不错。”
郁秋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来,从女主那偷来的灵泉水剩得不多了,不过她也没什么用得到的地方,自打上回陆闻之救过她,她就想着怎么把人情还回去,想到这一世郁媛和席和安订了亲,这辈子没意外的话估计都不会给陆闻之送灵泉水了,这么一来,陆闻之指不定真如幼时被某个大师评价的那样,活不过而立了。
所以思来想去,郁秋决定还是送他一点灵泉水算了,反正她自己能用到的机会不多,之前她就把自己收藏的灵泉水留了大半给莫问,自己只留下小半瓶,现在正好当人情还了,至于其他的,郁秋觉得以她目前的身份,日后想从郁媛那里弄来新的灵泉水办法多得是,所以也用不着计较这么点了。
不过灵泉水到底还是比较珍贵的东西,郁秋把玉瓶拿出来还担心给摔了,所以想了想,又塞回了荷包里,对魏昭道“他曾救本宫一命,此物颇有些神异,对他的身体或许能有大用,煮进茶水就是了,劳你帮本宫带给他吧。”
魏昭没想到郁秋留下要和他说的,居然是这么一件事,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看着那精致的荷包,伸手接了过来,假装神色不太愉快的说“说起来,方才皇后娘娘也曾感谢我救过你,怎么却只有口头感谢,到了陆公子身上,却有东西相赠”
郁秋迟疑了下,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若有想要的,问你父皇要就是了,我与你父皇乃是夫妻,想来他不介意为我还这个恩情。”
魏昭“”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想要的,只有娘娘能给,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说着,把那装着小玉瓶的荷包收了起来,到底没有再多留,便就此离开了。
郁秋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其意,眉心轻轻蹙着,转身也往自己的坤宁宫走去,却又回头看了问琴和兰草一眼,这两个丫头都被调教出来了,虽然方才有些焦急的想要上前,但因为她没开口,她们也不敢多动,不过见到郁秋和魏昭分开,她们心里还是暗暗松了口气的。
眼下不用郁秋吩咐,她们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外传,毕竟她们都是皇后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郁秋不知道的是,她们走后没多久,淑妃和她的丫鬟香芝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复杂。
“给我的东西”
陆闻之十分惊讶,万没有想到魏昭来找他,居然给他带来那位小皇后要送的东西。
魏昭心情有些不快“她说此物于你身体或有大用,你且留着试试吧,我府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他说完,果真没有多待,只告诉了陆闻之服用的方法后很快就回去了,倒是叫陆闻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把那荷包拿在手上,绣工精致,但怎么看,此物也不该是小皇后送他的呀陆闻之察觉荷包里有个僵硬的东西,这才打开拿了出来。看着那玉瓶呆了片刻。
他把瓶塞打开嗅了嗅,却是无味的水,看起来十分清澈灵透,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拿在手上总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陆闻之想了想,到底没有立即服用,而是拿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到窗台前,桌子上放了个扁平的木盒,陆闻之把盒子打开了,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羊脂玉镯,如果郁秋在这里,可能还会发现,这个玉镯和那日她当做报酬付给借住的老人家的那个一模一样。
时间一晃又到六月,郁媛成亲也闹得挺盛大,但是有帝后大婚在前,她们再如何也比不上的,说句实话,郁媛出嫁还觉得松了口气,至少成亲后她爹娘不能再管她,席和安又一贯听她的话,到时候她想做什么也要便利许多。
然而,现实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好。
首先她成亲,已经当了皇后的庶妹连一点面上功夫都不做,别说赏赐什么了,添妆的东西都没有,建安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宠着皇后的缘故,竟然也没赐下东西来,要知道,郁媛嫁的可不是旁人,那是乐阳长公主的亲儿子,也是他的外甥啊。
于是可想而知,得到消息的人都知道这新婚的两位都不得圣心了。旁人的目光如何还好说,毕竟郁媛到底是世子夫人,日后的聚会应酬也不多,别人说三道四还不至于到她面前来,但是乐阳公主却为此又记了她一笔。
以至于郁媛一进门就被当婆婆的立了规矩,这还不算,她进门才知道席和安屋子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鬟,乐阳公主还表示等过上一段时间就把她们抬做姨娘,亏得她以为席和安对自己多情深意重,在这件事上竟也丝毫没反对,还反过来劝慰她“柳儿和嫣儿都是和我一块长大的,阖府都知道她们是我的人了,若是打发出去,叫人家如何看我和她们。”
席和安虽然喜爱郁媛,但他的两个通房丫鬟都是他初通人事时就陪在他身边的,对他也是情深意重,席和安是个性子温和之人,实在做不出赶走她们的作法,何况满京城的世家公子,身边没有几个丫鬟姨娘哪怕席和安再喜欢郁媛,但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他根本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何不对。
郁媛闹也闹过,哭也哭过,席和安满怀期待的新婚燕尔,最后却在郁媛的闹腾下也渐渐失了几分兴致,他也不是没想过干脆赶走两个丫鬟让她消停一些,可柳儿和嫣儿一得知这个消息,直接就要撞墙以死明志,席和安本就和她们有些情分,这么一对比起郁媛来,索性就冷了郁媛几日。
郁媛一开始的心高气傲,但渐渐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这才回过味来自己找了台阶想法子和席和安和好,总算把丈夫的心笼络回几分。
但就算如此,她心里还是觉得憋屈啊,说到底还是一开始期待值太高,要是像上辈子那样嫁进去就得知丈夫是个贪花好色的,她也能快速冷静下来找出路,可席和安之前对她太好太迁就,让她哪怕原本不乐意嫁,到后面必须嫁时还能安慰好歹他对她真心。
结果呢,乐阳公主想法子嗟磨她,他半点都觉不出不妥,还劝她对母亲多孝顺,而所谓的真情,最后通房丫鬟也照纳,这落差实在太大,可不就让她钻了牛角尖,差点都扭转不过来了。
眼下虽然把席和安的心笼络了回来,可郁媛依旧觉得憋屈得紧,乐阳公主拿孝道压她要她站规矩,便是旁的人也挑不出错来,郁媛很清楚,乐阳公主这还是为了陛下与新后而故意苛待她的,想到当初还是她拿了灵泉水出来才救了乐阳公主一命,如今却抵不过权势和利益,忘恩负义之辈,还要她伏低做小,这日子过得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会拿出灵泉水也不过是想攀附借乐阳公主的势罢了,只在心里是恨毒了郁秋和乐阳公主,暗地里发誓,只要有一丝机会,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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