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宫里的内殿都是可靠的人, 但尽管如此, 此刻在里间的也就德妃母子和一个德妃带进宫的大丫鬟,一家子都是她的人,这些年着实帮她做过不少事, 因此还算信得过。
母子俩就着这事仔细商量了一番之后,德妃才把儿子打发出宫了,时间紧还需早做安排。
看着魏晫离开之后, 德妃才让宫女碧云端了茶盏过来, 缓缓抿了一口,指甲套落在精致的白瓷杯上,尖锐而刺目。
端午节赛龙舟又是一大盛事, 建安帝没有食言, 早早的安排好了,当天一早就带了郁秋出宫。
龙舟竞渡的习俗由来已久,往前几年, 建安帝还会亲自到场共襄盛事,也就是这几年太子渐渐大了, 建安帝为了稳固他的地位放了些权,像竞渡一事已经交由他来出面,今年娶了新后本就让许多人心中有所动摇, 建安帝哪怕是为了江山着想, 也不能让太子在这个时候落到更尴尬的处境, 所以今年的龙舟竞渡一事, 建安帝还是交由太子来负责, 而建安帝自己则和郁秋一起只以皇室中人的身份去了。
对此他还觉得有些委屈了郁秋,毕竟如果是以帝后的身份出场,她们肯定可以到更好的位置去,不过郁秋对这一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能出宫她就很满足了,何况,这样的身份才适合她私底下做点别的。
毕竟,皇室的大部分人,比如公主皇子什么的,她们会聚在一起的时候多,郁秋也能有更多的可能接触到魏昭。
郁秋这回出宫穿的是一袭绛红色抹胸襦裙,下摆绣着蓝色云纹,天气转热,这一身襦裙便是十分清薄的夏装,明明这宽松的款式不太显身材的,但郁秋穿在身上,那纤细的身段却并未就此掩盖,反而多了几分广袖流仙的飘逸感,眉目精致如画。
到底是身份不同以往,她身上比起过去要多了一种难言的贵气,人对于美人,总是想多看的,可是她这样的美貌,却没多少人敢多瞧一瞧,一方面是建安帝在她身边,另一方面,却是她本身的气质已经把容貌压了下去,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几位皇子公主郁秋是早就见过了的,这会儿大家到了之后也先行过来给她和建安帝请安,众人含笑说过几句场面话之后,建安帝也不想她们继续打扰他和郁秋,于是没一会儿就把她们都打发各自散开了。
皇子公主们也有些已有家眷,没有家眷的自然就和好友一起,就比如魏昭此时,就是与陆闻之和谢承泽等人在一块。
另外魏曜倒是也在,但他与陆闻之等人交情一般,这会儿只和他们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去找他母妃了,是的,大魏朝对后妃还算宽待,像这般盛事,如果有子的后妃是可以一起出宫看一看的,不过不能夜宿宫外罢了。
故而德妃与淑妃都来了,这会儿正在一艘巨大的画船上,德妃与魏晫在一块,淑妃身边却只有宫女太监们,魏曜想多陪着自己母妃,因此就没有和魏昭多待。
去岁端午的时候,郁秋还在庄子上呢,那时候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她是尽可能的不进京里,因此也错过了竞渡盛会,今年难得有机会瞧上一瞧,她也颇有些兴致。
竞渡盛会是官方举办的,头彩的奖励也很多,但是更重要的是荣耀,龙舟竞渡并不是只有一场,而是分作两场,一场是世家子弟们的比拼,一场则是寻常民间组织的百姓,这样也能达到与民同乐的目的,又相对公平一些。
先进行的自然是世家子弟们的对决,听说大部分人选都从国子监那边出来的,还有少部分则是武将小官之子,但总得来说都有些身份,且年纪也有限制,都不超过二十五岁,一众眉清目秀又有身份的年轻子弟们凑到一块,自然是很吸引视线的,别说平头百姓家的小女儿,就是官家贵女们,此刻也都成群都凑在一起,在河岸两边看着热闹嬉笑助彩。
可惜参加竞渡的世家子弟们几乎都没有郁秋认识的,也就看个兴头,建安帝大概也瞧出来了,事实上,郁秋不感兴趣才好,他也不想自己的妻子对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感兴趣,于是等观看到决出了胜负之后,两人就没打算继续看后面的颁奖程序了,建安帝带着郁秋和一些随从从另一边下了船,打算再去旁的地方瞧瞧。
世家子弟们的赛事过去之后,就轮到普通民间组织的百姓们了,不过大部分百姓们平日里都为生计奔波,就算在京城生活的都有些底子,可到底比不过那些世家子弟,并没有条件经常训练,这水平自然也比较一般,郁秋和建安帝在岸边瞧了一会儿,暗地里偷偷的让系统一直关注着魏昭的位置。
也不知巧还是不巧,此刻的魏昭也没有在画船上多待,反而和陆闻之等人看了一会儿竞渡之后,就结伴下了船去。
他们几个身份都不算低,按理谢承泽和陆闻之都是有资格去参赛的,不过陆闻之是身体不好,平时骑射还行,像龙舟竞渡这样要花大力气的,他却没办法了,而谢承泽是庶出,他若是得了彩头反而容易被嫡系针对,干脆就没有参加。
五月柳絮飘飞,杨花似雪一般纷纷落下,初夏的阳光温暖怡人,郁秋和建安帝走走停停的看了好一会儿,因河岸两边人实在太多了些,还有摊贩背着东西沿路叫卖,借着这盛事的东风生意还不错。
到后来帝后夫妻二人便带着随从渐渐避开了些人群,到了附近的官道上,郁秋原本打算先和建安帝再逛上一会儿,谁知没走多久就有太子的人追了上来,说是太子有事找陛下过去,建安帝迟疑了一下,郁秋顺水推舟道“你先去看看是什么事吧,太子找得这样急,怕是有正事的,我不走远,你处理好了再来接我。”
建安帝有些愧疚“若今日来不及,下回你再出来好好玩,我让魏甲他们保护你。”
郁秋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你要是不在,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你快回去吧,若是早点处理完,咱们今儿还能在宫外多待一会儿。”
她这样乖巧懂事,建安帝还能说什么,当然只有一个“好”字了。
建安帝走了,还给郁秋留下了好些护卫,京城的治安还算不错,但今日来往的人群实在太多,建安帝也担心会有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这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多留下的人手,还真派上了用场。
这事还得从建安帝走后说起,郁秋一个人觉得待着也没意思了,自然是希望早点完成任务,正好建安帝离开,倒是方便了她行动。于是郁秋不着痕迹的往系统给她的位置走去,她原本就是有意制造一回和魏昭的偶遇的。
计划很顺利,郁秋在官道旁的路边果然遇见了魏昭,不过魏昭身边还有几个人,看起来像他的朋友,郁秋装作无意间碰见一般,隔着几十米距离正好和魏昭的视线对上,她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身形顿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她似乎正迟疑着要不要掉头离开,却见魏昭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突然脸色一变,郁秋注意到他神色有些慌乱,心下一紧,只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本能的侧开了身子避过去。
郁秋是生平头一回遇到刺杀,而且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早有准备,刺客们的身手十分凶悍利落,郁秋身边那么多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竟隐隐占了上风。
郁秋大脑空白了一瞬,魏昭等人已经急赶而至,但郁秋本身是没有武功的弱女子,她身边的护卫要保护她,打起来也束手束脚,魏昭自负武艺,平日里带的护卫也不多,这会儿他的好友谢承泽也出了手,但对方看来准备齐全,招招致命,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大家应对不暇,郁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躲在护卫身后,不给他们添乱,正愁着没人及时救助的话,她说不定真有可能就此丢命,不想这个时候,另一头的路边却使出一辆马车过来,上头坐着的车夫隐隐有些面善,却是魏昭的朋友,众人显然也知道他是来帮忙的,那人经过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郁秋的手臂,身后又有人推了一把,郁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一把被拽上了马车。
陆闻之显然是想救她的,但是没想到的是后面却有一个刺客攀住了马车的后辕跟了上来,在狭窄的车厢内对敌显然更加麻烦,尤其是那马被刺了一刀后发了狂,一下子疯狂往前撞去,郁秋死死拉着缰绳不敢动,身后的陆闻之还和那个刺客斗在一处,突然听得一声惊呼,陆闻之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马眼看就要冲破河岸上的栏杆了,他返身捞住郁秋,却还未来得及跳车,马车已经整个翻下了滔滔的水中。
不远处听到水声的人已经注意到了,那些刺客显然目标明确就是来找郁秋的,见人已经掉进了河里,后头魏昭发出信号后赶来的救援就要到了,他们也不再恋战,立刻四散逃开,魏昭好不容易生擒一个,那刺客也立刻咬破舌下含的剧毒当即毙了命。
魏昭察觉到他气机已无,当即把人一把踢开,胸中翻涌的怒意无处宣泄,连忙冲向方才马车掉落的地方,可此处河流湍急,那马车和人都被席卷着不见了踪影。
他气急败坏的拍了下断裂的栏杆,脸上的神情冷硬得很,谢承泽也追了上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心中一颤,魏昭道“召集人手,沿着河流去找,派个人给我父皇报信。”
谢承泽往后看了一眼“已经有人去报信了,我先带人手下去找。”
魏昭便没有再说话。
事情发生得太快,也是他们在京中安定了太久,才会应对得那么忙乱,最后刺客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两个被活抓的也自杀了,好在只死了一个,有一个救得及时,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昏迷着,也审问不了。
魏昭留在原地没等多久,就见到了急匆匆赶过来的建安帝等人。
父子俩对视一眼,建安帝此刻也无暇追问他为何在此处了,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听报信的护卫说了一遍,此刻看了眼那断裂的栏杆,得知还有一个刺客活着,对魏甲吩咐道“给朕把人救活了,交由刑部陆卿审问,传令下去,封锁城门,加派人手沿岸搜救,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你等也不用回来了。”
建安帝这些年早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十分平和内敛,魏甲已经许多年不曾见他这般动怒的时候了,他垂下头去,却发现建安帝落在身侧的手竟有些,魏甲只觉心头一震,咬牙应道“是。”
此番确实是他们失职,如今只能祈祷能平安救回皇后,以期将功赎罪了。
建安帝心头思绪纷乱,一会儿想到方才和郁秋分离的时候,一会儿又想到可能动手的人,一会儿又想起许多和郁秋说的话,一想到郁秋可能出事,他的心头就是一阵刺痛,可他还不能乱,他得主持大局,只有他在,才能真正稳得住大局,也才能让底下的人尽心尽力的去搜救。
为了郁秋的名声着想,也不能把事情宣扬开来,一方面是担心人找回来了也得遭人非议,更多的,则是怕此事宣扬出去,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浑水摸鱼,到时候郁秋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
郁秋并不知道京中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小说里固定的模式,她掉进河里的时候头被马车的车辕撞了一下,直接昏了过去,就这样居然也没死,反倒和救她的人一起被水冲到了下游的一个浅滩处,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头上有些刺痛,脑子也有些迷糊,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郁秋才爬了起来,幸好她平时有注意身体锻炼,虽然不会什么功夫,但底子还好,此刻站起来除了一身衣服都湿透了有些难受之外,身体上倒是感觉还好。
她在距离自己不到三米的地方见到了一个趴在河滩上的男子,看他的衣着就知道是救自己的人,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还是怎么的,竟然还昏迷着。
郁秋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见他唇色发白,脸上却有着怪异的红晕,一摸额头,果然温度比寻常要高许多。
郁秋顿时有些着急,她心知此时此地没有熟悉的人保护,她一个弱女子出事的可能太大了,当下也不敢耽搁,把人托着腋下拖到旁边去了,可惜她力气实在太小,那男子虽说身材算瘦削的,可她拖着的时候也感觉重得很,河滩不远处是个林子,郁秋把人拖了进去放到干草地上。
她和陆闻之仅仅只见过一两回,只知晓他和魏昭是好友,一开始只觉得有些面善还没能认出来,这会儿郁秋撕了裙子下摆的一块布浸了水给他放额头上,仔细打量了下才想起这人的身份。
这不就是男主吗
几番阴差阳错退了婚约最后还是和女主走到一起的那个娃娃亲。
怪不得她们掉进河里都没被淹死,郁秋合理怀疑可能男主光环也起了点作用。
原主对这位郁媛的未来丈夫没多少怨念,因此郁媛一开始的目标就没放到他身上过,后来郁媛的婚约都被确定和席和安一起了,郁秋索性就没再管她们,因为知晓以后者的性格,只要她这个庶妹好好的当着皇后,她就不可能好得了。
郁秋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救她一命的,居然会是这个陆家公子。
啧
不过眼下两人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恩怨,他还救了自己,郁秋想罢,假装不知道这事了,当寻常人看待就是。哦,对了她好像还蝴蝶掉了一件事,这陆家公子是有宿疾在身的,因而有些体弱多病,在原本的剧情里,后面郁媛和他重新定亲后,会用灵泉水慢慢把他治好的。
郁秋摸了摸脸,觉得暂时不去多想了,至少现在男主在的话,安全方面的问题应该还比较有保障一点。
可惜眼下她们什么都没有,郁秋看了眼天色,估摸着都是下晌午的时候了,她们应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出的事,郁秋倒没觉得多饿,但是眼下若再无人来找她们,光是她和一个生着病的人,根本不能在野外过夜。
想罢,她只能祈祷这男主光环给力一点,让他早点清醒过来,郁秋又把那破布重新去河边洗一回再给对方敷上,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地上竟然有血迹,郁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小腿处还受了伤,看起来应该是刀痕,因为他穿着深色的衣服,血浸透了都不怎么显眼,以至于她方才一直没有发现。
这下可坏了。
郁秋心里紧张起来,在古代这种刀伤还进了水,那真是最容易破伤风了,尤其是这春夏之交,昼夜温差大得很,等晚上气温低下去,她又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这真是要命啊。
“喂,你醒醒啊”郁秋小心的帮他处理了下伤口,可她身上也没有药,倒是原本放着的一些迷药粉,泡了水也没用了,只能把伤口处沾的脏东西擦了下,甚至都不敢用布随便绑起来。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郁秋心里发急,凑到他耳边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可真要丢下你走了”
郁秋并不知道,此时的陆闻之早就有些意识了。
只是他本就有宿疾在身,之前一番搏斗已经是费了许多心力,到眼下又受伤发热,身体沉重得很,他心里知晓自己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任他心计过人,此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心里多少有些后悔自己莽撞了些,当时只想着借一辆马车解围,谁知道那些人这样不死不休的追上来,还刺伤了马。
眼下后悔已经无济于事,陆闻之也是认得这个女子的身份的,她是建安帝新娶的小皇后,当日的帝后大婚典礼上,他们也曾见过。
陆闻之本身不是多侠义之人,只是当时他两个好友都救人了,他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落到如此境地,其实还是有些后悔。
不过男儿大丈夫,既然做了,后果如何也自该承担,眼下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反而是个拖累,他故意不回应,未尝没有让对方一走了之的意思,左右也不拖累人了,所以听到郁秋说要丢下他自己跑的时候,他心里也没什么怨恨。
果然,接着没多久他就听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声慢慢,他努力挣开眼皮,还能看到落日的余晖从树桠间投进来,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多少力气,尽管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但此刻真正到了等死的时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陆闻之看着那光芒,有些不舍得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
很难说清楚那一刻陆闻之复杂的心情,但无疑他得承认,在见到郁秋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陆闻之是欣喜的。
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生出来,叫他一时竟忘了原本的初衷。
郁秋并不知道陆闻之复杂的心绪,见到他醒过来实在惊喜得很,连忙上前一步蹲下来“你醒来了呀,感觉怎么样”
她之前把他拖到一块大石头边枕着,这会儿也不敢随便动他,生怕加重了他的伤势,只拿手去触他的额头,想看看温度有没有降下来。
然陆闻之显然没有和女子这般亲近过,郁秋伸手过来的时候,他不自觉的侧开了下,两人皆楞了一瞬,郁秋笑道“你救了我一命,现在非常时期,也不用顾忌这许多。”
陆闻之顿了顿,突然道“娘娘不觉得冒犯”
孤男寡女流落在外,在古代确实是于名节有碍的事,只是郁秋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人,那个时代大家穿着比基尼一块游泳的比比皆是,她假意叹了口气“如今这光景,哪里管得那许多。”又笑了下,声音坚定“何况,他不会不信我。”
陆闻之知道,她说的他,指的是建安帝。
自从建安帝下旨迎娶新后,外面一直就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流言,但大部分都是建安帝被新后的年轻貌美迷昏了头,新后也是个以美色侍人的。
陆闻之对这些流言不太感兴趣,但偶尔外出也听了一耳朵,事实上心里也确实有些偏向,毕竟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嫁给年纪可以当自己爹的人,那要说里面全是为了感情之故,陆闻之也是不信的。
然眼下郁秋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充满了笃定和信任,叫他心神微动,莫非帝后这二人,竟真这般情深意重不成
陆闻之毕竟身上还有伤,体质也十分虚弱,此刻便闭了闭眼睛不再多想。
郁秋既然决定救他,而他也不想死在此处,陆闻之的冷静就回来了,很快和郁秋商议起来,她们得找个地方安置,不过眼下这状况露宿野外实在太危险了。
郁秋弄了些水给陆闻之喝了,勉强恢复了些气力,郁秋便搀扶着他一起走,如此虽速度慢些,倒也还能坚持一下。
只是陆闻之生平从未与年轻女子这般亲近,郁秋扶着他的时候,他的视线也不由有些闪躲,尤其是他二人都是从水里脱险的,此刻身上的衣物也只是半干,陆闻之到底是年轻男子,身体上的触碰也让他的脸上热度上升。
幸好眼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郁秋多半也看不清他的脸色,陆闻之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暗自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她是皇后,是有夫之妇。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些人烟,却是一个小山村,郁秋她们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婆婆正在她们家院门口洗着什么,老人家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郁秋和陆闻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郁秋便扶着陆闻之坐到一块大石头上,自己上前去攀谈。谁知这老阿婆眼睛利得很,郁秋说了她们是去京城投亲的,只是男人生了病不能赶路,想借地休息一晚。
那老阿婆才跟着郁秋出门口看了下,见到坐在石头上脸色苍白的陆闻之,神色露出迟疑来。
郁秋想了想,把手上的玉镯摘了下来“我们此行出了些意外,银子都没了,阿婆您若是收留我们,这个镯子便当做报酬。”
这也是没法子,她当时想着和建安帝一起出来,身上自然也没带钱,而陆闻之是大家公子,他倒是带了几张银票,可泡过水后都烂了。
那老阿婆闻言,眼睛亮了一下,咬了咬牙道“那行,你们进来吧。”
陆闻之看着那老阿婆把玉镯收了起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好在老阿婆还算不错,收了报酬后还给 她们拿来了两套换洗衣裳,虽然都是粗布麻衣,郁秋向老阿婆打听附近的大夫和药店,本来没抱多少希望的,毕竟这种小山村估计最近的药店也要走好一段距离。
果然,老阿婆说“这里去镇上买药得走上五里路。”大概是看出了郁秋脸上的失望,老阿婆也觉得自己收的东西太贵重,所以又补充道“不过,村里有个赤脚大夫老李头,他那应该有些药,我去给你们要点回来。”
郁秋十分惊喜,连声感谢了好几下,老阿婆脸上才露出几分轻松的笑来,郁秋也看出来了,这老人家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住着,所以对外来人比较警惕。这会儿说过一些话放松下来,对她们的态度也和缓多了。
郁秋送老阿婆出门,趁着她心情好又问对方借厨房做点东西吃,老阿婆也没拒绝。
等阿婆把药拿回来,郁秋也煮了点粥出来,这老人家的家境显然不如何,厨房里都没能找到什么吃的,郁秋只能煮点米粥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那个据说是赤脚大夫的老李头也过来了,给陆闻之简单处理了下伤口重新上了药,又叮嘱郁秋注意看着他晚上有没有发热。
“小郎君,你家娘子生得这样出众,对你又这般好,可实在难得啊。”
郁秋才把粥端进来,猛然间听到那老媪和陆闻之说的话,惊得当场愣住,陆闻之原本正在喝水的也给呛了下,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淡淡的尴尬。
郁秋出宫的时候就是做的已婚夫人发饰,之前虽然落水给弄乱了许多,但那阿婆也看出来了,行走在外郁秋也怕有恶人找过来,她想得清楚,那场刺杀从头到尾都是针对着她来的,眼下建安帝等人又还没到,郁秋怕刺客那边还有人追杀过来,所以之前对阿婆说的也没解释,她会认为她们是夫妻也是理所当然的。
且这屋子看着就十分简陋,一眼就能看出只有这两间房而已,郁秋也愁,要是这会儿跟她一块的是魏昭该多好,直接就把人好感度刷了,可变成了陆闻之,身体不好还得她照顾着他,想想也有些郁闷。
不过一想到对方也是为了救她才落到此处,郁秋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一间房就一间房吧,反正那大夫也说了得照看病患。
她走过去把粥放到桌子上,拍了拍陆闻之的背,还对那老人家道“阿婆,我煮了些粥,你也去吃一些吧,今日劳烦您了。”
老人笑着应了退出去,郁秋也没注意到陆闻之微红的耳根。
她确定人走了之后,方才把那碗米粥推到陆闻之面前“饿了吧,吃点东西。”
陆闻之却是有些饿了,也没有推辞,只是道了声谢“多谢。”
郁秋摆了摆手,坐在床边和他说话“该我谢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救我,我现在还不定有命在呢。”
陆闻之不知该说什么,很快把粥喝完了,得知郁秋还要留下来给他守夜,陆闻之很是愣了一阵,还没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郁秋已经先开了口“你早一些好,我们也能早点回京,这里还不安全。”
陆闻之知晓她说的是实话,倒是让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越发有些矫情起来,只好讷讷不言。
到了晚上睡觉时,陆闻之方觉出尴尬来,他与郁秋明明没打过几回交集,这个小皇后的真实性情也叫他惊讶,谁能想到居然有这么一日同居一室,叫他心里也多了些莫名滋味。
那张床并不大,何况就算够大,郁秋也还没心大的在这个时代随便和外男同睡一张榻上,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坐在凳子上睡一晚了。
夏夜蛙声阵阵,没多久竟下起雨来,郁秋听着外面沙沙的雨声,很是松口气“幸好我们找到了住的地方。”
不然在野外露宿还遇到下雨,那才是糟糕呢。
陆闻之病体未愈,腹中吃了些东西,生出几分倦意来,只是一想到郁秋和他在同一间房里,他又睡不着了。
听到郁秋的说话声,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懒得伪装,陆闻之的态度也随意了许多“的确如此。”
房子里只点了烛火,还有些昏暗,好在隐隐约约的总能看清四周的轮廓,陆闻之半躺在床上,头侧过去视线不经意间往郁秋的手上扫了一眼,她已换了一身布裙,却依然不掩丽色,反倒有几分清水出芙蓉之感。
肌肤也莹白如玉一般,只那双手腕上空荡荡的,想到郁秋给出去的那只玉镯,陆闻之突然道“明日一早就走吧,此处应该离京城不远,那老人家虽说面相和善,但你那手镯是珍品,少说也值不少银子,她就这般收下,怕也不是可信之人。”
郁秋想了想,道“还是等你好些再说吧,我方才和她聊过,倒不像贪婪之辈,是她可怜一双儿女都在外辛苦做活,她才舍不得这意外之财的。”
陆闻之不置可否,这世上困苦的人何其多,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敢收下那般丰厚的报酬,言语间还颇会讨好于人,陆闻之反正是没办法对这样一个人付诸信任的。
他抬眸看了郁秋一眼,觉得这小皇后到底年纪轻了些,没见过太多世间险恶,想开口说两句,却突然反应过来,他关注的,也许有些过界了。
陆闻之沉默一瞬,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隔天一早陆闻之的身体虽然没好多少,但好在不再发热了,她们决定先离开,毕竟如果有恶人找过来的话,她们的处境无疑会十分危险,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尽快赶回京城。
两人一早吃了些东西就告别了老阿婆,那老人家显然没想到她们这么快走,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给她们准备了点干粮,陆闻之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只是腿部还有伤,郁秋搀着他走。
两人提前问过路,走的也是小道,郁秋只期待着建安帝的人能快点找到她们,不然不管是她们自己回京城,还是被想杀她的人先找到,都是大麻烦。
然而人有的时候吧,总是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
两人行了半日的路,尽管有郁秋搀扶着,但过量的运动还是叫陆闻之腿部的伤口有些开裂了,他一直闷不吭声,血把裤腿沾湿了才叫郁秋发现,郁秋哪里还敢再让他继续走,连忙找了个地歇息。
正好当时刚过去的路上有座小破庙,郁秋便扶着他回头去了。
陆闻之担心时间长了有变故,道“别管这些了,我还撑得住,先回去京城要紧。”
郁秋不耐烦的把他放到地上去,蹲下来看他腿上的伤口,一边凶巴巴道“你这腿还想不想要了,想要就闭嘴。”
陆闻之平日所见皆是礼仪上佳的淑女,未曾想郁秋突然爆发起来,一下子竟有些唬住一般,没等他回过神来,郁秋已经帮他解开了原本绑好的布带小心翼翼的给他把伤口处理起来。
明明方才语气那般凶恶,动作却是轻柔小心到了极点,她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长而浓密的眼睫,陆闻之薄唇轻抿了下,不自在的撇开了目光。
空气突然静默起来,郁秋眉头还蹙着,这小庙显然破败了多年,角落遍布了蜘蛛网和灰尘,神像也有些破旧,她把人扶到神像下的石台靠坐着,自己站了起来“我去找点水回来,你先吃点东西,等下我们再商量离开的事。”
不等陆闻之说什么,郁秋转身就往外走了。
“等等。”
郁秋听到他的声音,才回了下头,陆闻之从腰间解下了一把小匕首扔了过去,这是他平时护身用的,轻易不离身,这会儿却对郁秋道“拿着。”
郁秋接住了一看,匕首鞘上还嵌着宝石,看起来就不是凡品,她眼睛亮了亮,一看,刃角锋锐闪着寒光,郁秋咬了咬唇,没有拒绝。
自打发现迷药被水浸湿废了之后,她这心里也忐忑得很,没个东西护身总觉得不安全。
只是郁秋没想到的是,意外还真发生了。
当时她从外面找了片大芋叶装了点水回来,因为怕弄掉了就走得慢了些,不想快到那破庙的时候,才发现门口正有两个人往里面去,他们穿着一身官差服,郁秋本来心中一喜,正欲开口叫人的,突然脑子里激灵了一下,想到对方有可能是伪装的,便连忙捂住嘴,水也顾不上了,拿出匕首小心翼翼的靠近。
也亏得她没有一开始就出声,这会儿才没等多久,果真听到了里面的打斗声,很快一个人影就被踢了出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郁秋定睛一看,被打出来的却是穿官差服的一个,她心里大松口气,几步走到门口,却见里面的陆闻之也是强弩之末了,正和另一个人对峙着,他被压在下头,手死死抓着那人的手,那人手上的刀尖却眼看着就要往他身上刺下。
郁秋想也未想,抓着匕首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从背后对着那人刺了下去,鲜血一下子爆喷出来,陆闻之手上也已脱力,喘着气看她。
郁秋有生以来第一次正面杀人,情况紧急时没有多想,等到人真的倒下了,血喷到她身上来,方才醒过了神,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和后怕才涌上心来。
陆闻之一手撑着石台站了起来,郁秋此时手上的匕首还未放下,外面却突然响起了马蹄声,郁秋没反应过来,陆闻之一把把她推到自己身后,目光锐利的看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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