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物降一物

    在场既有凡人百姓也有各宗门派别的修士,有见识短浅之流,自然也有阅人无数之辈,男男女女,几十双眼睛像长了针似的,戳在她身上就不动了。

    哎哟我的道祖爷爷,这是哪家哪门哪派哪个山头的仙子,好看得让人他娘的想爆粗口!

    众人一时驰魂宕魄,满场极静。

    直到忽然有人开口说了句什么,这才打破安静。

    “你下手太重了。”说话的人虽语气平淡,话语之中却含了几许责备之意。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个年轻的和尚,就站在离那仙子不远之处。话自然是对着那仙子说的。

    和尚秀挺的身姿,大冷的天儿只着一件单薄的鱼肚白僧袍,手持一串乌黑的佛珠,眉目如画,似淡墨勾出的新竹,干净,清新。好看是好看,可惜没有修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和尚。

    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出手的是这位仙子。没想到还挺辣!够味儿!母老虎!

    地上被摔得懵头懵脑的伙计得了和尚这一句,似天灵盖忽然被点醒,又似满腹堵着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疏通口,立时唉声哼了起来。

    和尚走到伙计面前,弯腰去扶他。

    伙计却甩开和尚的手死活不肯起来,“唉哟,我的腰断了,我的腰断了,杀人了杀人了……”喊得像号丧一样。

    在场之人,但凡有些修为的,都能看出这伙计其实伤得不重,娇滴滴的美人,花拳绣腿能把人怎么样,叫得这样凄惨,毫无疑问是要讹人。

    “不起来是吗?那就别起来了。”千秋厘起身,抄起长凳便要砸过去。

    伙计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和尚身后,大叫,“出家人慈悲为怀,师父救我,师父快救我!”

    和尚便转过身,低头看向那仙子,也不说什么,只把头一摇。众人便看到那仙子双目一柔,瘪瘪嘴,乖乖地将举起的长凳放下。

    她看着和尚,眼光如丝,含情脉脉之余又带了点知错的味道,嚣张娇蛮时像只小老虎,此刻却又温顺得像只猫。

    众人又恍然大悟,这两人关系不一般。真是老虎遇李逵,一物降一物,啧啧,有奸情,有奸情啊!

    和尚一手牵了僧袍的衣袖,一手缓缓伸到她面前。她垂眼看着和尚的手,老老实实地从身上掏出颗小白丸放在他手心。

    邻近几桌的定眼一瞧,是颗黄豆大小的丸子,泛着雪白莹润的光。那和尚的手也是白皙如雪的,一时竟分不清是小白丸白些,还是和尚白些。

    和尚把小白丸交给伙计,和声道:“施主且试试看,此药或能缓解你身上的痛楚。”

    或能……或能?!认识这药丸的只想骂娘。

    都知道灵丹分上中下三品,以色泽区分,颜色越白越纯越珍贵,发光的那就是极品了。普天之下,中品灵丹已是难求,上品更是罕见,如今大家伙儿几辈子都轮不到的这么一颗极品灵丹,你跟我说或能?

    你道祖爷爷的这年头秃驴也开始炫起富来了?

    伙计也被这极品灵丹惊着了,一时竟忘了再喊痛哼哼。他虽修为不高,却也知道手上这颗药丸的价值,没想到今日因祸得福,得了这颗灵丹,他还愁什么以后,要什么没有。

    千秋厘见他犹犹豫豫,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吃了!”

    伙计将灵丹紧紧攥在手里,哪里舍得吃?一口下去得吃掉座金山,他脑袋被门夹了才吃!

    烛心其实也不知道这颗灵丹价值几何,但从周遭虎视眈眈的目光也能猜到它的宝贵,匹夫怀璧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便劝道,“你还是吃了吧。”

    伙计恼道:“你,你这和尚,我吃与不吃与你何干,多管闲事!”

    千秋厘将披风解了,往长凳上一扔,起身走到和尚前面。

    在她起身的瞬间,众人再次惊掉下巴。她竟……竟竟竟然身怀六甲!那肚子得有五六个月了吧。

    霎时,无数道看禽兽的目光齐刷刷扫向和尚。众人心里异口同声地骂道:淫僧!

    这死秃驴,他凭什么!

    千秋厘下意识看向烛心,原以为他会羞赧或不快,却未在他脸上见到丝毫异色。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菩萨样儿。

    “不吃?不吃就算了。”千秋厘一把将躲在烛心身后的伙计揪了出来,便要去抢他手里的灵丹。伙计这才急了,慌忙将灵丹往嘴里一送,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伙计得意洋洋地看着千秋厘。

    千秋厘却笑了,“行啊。”忽然手腕一翻,便扣了那伙计的下颌,一使力令他张了嘴,另一手往他天突穴上一点,便见他喉结上下一动,一阵干呕,灵丹竟从他肚里返回嘴里,被他生生又吐了出来。

    啪嗒掉落在地,千秋厘轻轻地一脚,那灵丹便成了一撮儿粉。

    伙计大张着嘴,一脸家破人亡的表情,十分怨愤地看着千秋厘。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肉疼,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骂那伙计不识好歹,活该。

    烛心宣了声佛号。不着痕迹地呼出口气。

    呆了片刻,那伙计忽然往地上一趴,像狗一样伸出舌头便舔,转眼之间便将那一小撮儿白色的粉末舔得干干净净。

    千秋厘被他这幅尊容惊呆了,不就是颗灵丹吗?她识海里还有一堆……

    所有人都看着伙计出乖露丑,惟独烛心的目光却在千秋厘身上。

    他看着千秋厘,想起他在千昭寺住的那间禅房前面,有棵参天的榕树。

    每年都会有许多小山雀在那上面搭窝,这些小山雀每一只都肥嘟嘟、圆滚滚的,两只乌黑闪亮的眼睛永远瞪着,看上去像在发呆,呆呆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这时,店家带着一帮伙计姗姗来迟,指着地上一堆狼藉问千秋厘要说法。她随手摘了只耳坠下来,问店家:“耳坠赔你,够吧?”

    岂止够!可太够了,买下他这店都够啦!大伙在心里吼道。这哪是仙子,分明是个散财童子。一时,众人都在好奇她的来头,也有那暗里动了心思的,认为她身上肯定还有不少好货,而且还脑子不好使。

    店家被这从天而降的横财砸得云里雾里,一时轻飘飘如腾云驾雾,千秋厘吩咐他安排那老妇人与孩童用餐,他也乐颠颠照做不误。

    便听她又道,“你看空着这许多桌也没人用,让排队等候的老人家和小娃娃进来坐下,可使得?”

    “呵呵,使得,使得。”店家脸笑成朵菊花,呵腰痛快地应下,转头吩咐身边的伙计去将老人和孩童请进来。

    “且慢!”

    这时,一名男修和一名女修走了过来。二人都穿一身天蓝长袍,玉冠簪发,背上背剑,看样子都是修为不都低的刃修。

    东陆的修为等级划分很简单,只有低阶、中阶与高阶之分,但从低中阶升到高阶却是极为不易的,差不多跟人间的金榜题名一样的比例。

    若把修为比作一个十层的金字塔,那么低中阶修士便是那金字塔的下面六层,多如牛毛还烂大街,高阶修士在金字塔的中间三层。至于最顶上的那一层小尖儿,都是些惊才绝艳、天赋与资质奇佳、修为深不可测的变态,比如千秋厘的母亲容佩玖,便是千年之前傲视群修的顶级神修。

    眼下这女修便是一名高阶刃修,刃修又分刀、剑两修,她背后两把剑,是剑修。那两把剑一把深黑颜色,一把灰白颜色。女修面容姣好,只是脸色却不那么好,冷声对店家道:“你说使得便使得?问过我三招宗了吗?”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还真有三招宗的人来了!这可真是赶巧了,一出好戏啊!

    店家连连赔笑,摊手指着那堆碎桌凳,解释道:“您看这……乱得,我们也是为难呐……”店家也是够滑头,一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却又明明白白地把锅扣在了千秋厘头上。

    那女修拿眼将千秋厘上下一扫,脸色越发不好。

    千秋厘想起那伙计告诉她此处被三招宗包了的话,心想原来这才是正主儿,便十分诚恳地问那女修:“问过你们便使得了是么?”便将问店家的话再问了一遍,“让排队等候的老人家和小娃娃进来坐下,可使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一愣,紧接着爆发出哄堂大笑。道祖爷爷,还真是个草包美人呐,脑子不好使的见过,傻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却是头一回见。

    那女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满脸的嘲讽,眼中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轻视。

    只有烛心没笑。

    站那女修右边的男修扑哧一笑,他也是高阶的修为,长相英俊,只是一双眼睛不太正经,从进门便盯着千秋厘不转睛的瞧,目光似火,勾起唇道:“使不使得要看对谁。不过,美人有所求,我向来是不忍拒绝的。”

    女修霎时冷了面,讥道:“师兄可真是好赖贵贱不分,来者不拒。”轻蔑的目光从千秋厘身上转到烛心身上,又辗转回到千秋厘身上,“哼,一个伤风败俗的荡d妇,一个人面兽心的淫僧,何时这种人尽可夫的货色也能登堂入室了?也不怕脏了这小燕楼。”

    再不通世故,这话里的恶意也听出来了。千秋厘刷地变了脸。

    几乎是在同时,烛心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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