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虫云聚集在头顶,视线一片昏暗,她不敢离开地面两厘米高。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响,该死的,她想抓破这发痒的耳朵。虫灾规模的蝗虫在上空盘旋,翅膀扇动的力度如带刺的小刀,刮的人脸疼。
她把头埋的更深了,连带着,用力按在双一脑袋上的手也毫不留情的往下摁,管他是不是脸部朝下。
虫子飞过头顶时,身下的双一突然出声。
“……喂。”
语气含糊茫然,更带了点羞恼。
他还有脸恼,富江对这道声音有着生理性厌恶,语气便格外的冲人。“闭嘴。”
双一身体僵了片刻,大概没想到她语气会那么恶劣,平常她再怎么讨厌双一,面上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慢半拍的才想起反驳,扭着身体又叫了声,“喂……你那个……”
虫子有回飞的趋势,她心里一悸,将双一脑袋猛地往下一摁。低声吼道,“我叫你闭嘴!”
双一愣了几秒,扭动的频率更大了。“你压到我的……那个了。噫——我干嘛说些恶心巴拉的话。富江!你给我滚开,你占了大便宜你知道吗,嘿。我双一大人的便宜你也敢占,五千……不对,要一万才对得起我。我——那那那是什么!”
漫天密布的蝗虫从头顶飞过,比夜色更深,比雾霾更密。他们落在不远处的苇杆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啃光。蝗群过境,赤地千里,这句话可不是瞎说的。
“你唤出来的鬼东西,”富江拍了下他的头,慢慢爬起来。缠绕在身上充当天然防护罩的黑发缓缓散去,缩回原主身上。贞子跑过来,目光警惕的看着双一。
“我?”双一爬起来,扭过头。空气莫名的燥热,看到这群黑压压的蝗虫,呼吸都开始不自觉的急促起来。格外细碎的声响像修剪指甲盖的那声咔嚓脆响,迅速,短促,却尖锐到刺耳。
“不可能,”他坚定的回答。“你骗我干嘛呀,亡灵大军才是我召唤出来的。这鬼玩意,嘁,丑不拉几的,丁点大,还一点用都没有。切,连两个人都找不到,废物,这玩意能是本大爷召唤来的,污蔑,赤果果的污蔑!”
“呵……辻井同学,你很想蝗虫找到这两人?”
他诧异的回头,“富江,你又想害我!?”
(又)
富江面色如常,没回答。捡起地上的弹簧-刀与经书,她擦掉上面的碎土与草叶,眺望着雾气深处短短一茬的芦苇丛。她收起刀,转身往家走去。不到一分钟,有人跟上来。双一双手插兜,冻的脸色发青,僵尸跳的蹦过来。
他说,“喂,你这家伙。我最讨厌你这样!舌头被人叼走了啊,说变脸就变脸,坑都不吭就不理人了……不过也对啊,你说也没用,我呢,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地。所以呢——”
“——请你离开。”她单手放在门上,将双一挡在外面。
他摆摆手,使劲唆着嘴里的铁钉。“呵呵呵,富江,别开玩笑啦。”
“我跟你开过玩笑吗,”她接过贞子递来的手电筒,放到他面前。“拿着,走吧。”
双一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秒,然后嘴角咧的更大了。他收起支在墙壁的胳膊,稍微站直身体。咳了咳嗓子,“噫,看吧看吧,又这样。唉,女人呐,我可算是了解到书里说的变脸如翻书的意思啦。富江呀,你——”
“不要?”她转头对贞子说,“收起来,他不要。”
“你敢!那是我的东西,”双一大吼一声,迅速抢过手电筒。“烂地方,烂房子,烂F……番茄。”他飞快瞟了眼富江。“老巫婆!你就在这阴森森黑漆漆的烂地方呆着吧。
可怜巴巴的缩在屋子里看着别人——尤其是我。踏上光明的未来,有钱花,有糖吃,有棺材睡,还有一大票人求我跟他们玩。而你,哼,你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坐在壁炉前,抱着猫——不详的黑猫在那忏悔。”
他神情激动,手指快要戳到她鼻子上,嘶哑的大吼。“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后悔今天赶我走!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走了,别来留我。你就算拿糖果求我,我也要走。”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巧克力的眼球糖还能考虑一下,特别是那个红色兔子眼的糖还有翡翠色的猫眼。你……”
大门被用劲关上,刮起的风带起一阵尘沙,迷了眼,涨涨的,有点痛。插销上锁的咔嚓声打断双一的话,门后面的脚步声轻快干脆。他愣怔的盯着门上面的倒霉鬼——贞子画像,静默很长时间。然后,打开手电筒,扣掉脸上的薄冰。他没有再继续叫嚣,也没有冲上去踹门。他什么都没干,只是扣掉脸上新结的薄冰,慢慢走了。
(让他死吧)
富江额头抵在镀漆的门上用力摁压,麻木的钝痛压迫神经。她揉了揉太阳穴,很快适应玄关处的黑暗。往前走了几步,拐过放有鱼缸的柜子。壁炉里还剩些余火,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着灰色壁炉内壁泛着暖意的颜色。
温暖的颜色。
舒适的氛围。
(让他去死)
她蹬掉鞋子,没有换上棉拖鞋,双脚绵软的走过去。她瘫倒在米色真皮沙发上,凑近壁炉。暖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洗去骨头里的疲倦与阴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果没有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怕是要熟睡过去。
回头,她看到月子站在楼梯口,身影隐没于最昏暗的角落内。她白色睡袍下面的两脚没有穿鞋,赤足踏地,冻成凝固的猪油色。多事,不是让她去睡了吗。她哈了口气,没有出声,细细打量着月子。
短发齐耳,毛躁的向外翘,一如她小刺猬的个性。眉目俊秀,轮廓秀气,十岁的孩子正处于雌雄莫辨的阶段,她尤为突出。个子又高了,有一米五了吗。好快,明明记忆里的她还是个奶娃娃。
“……姐?”
月子嗓音轻颤的喊她,声线里明显的恐惧情绪暴露无遗,她也没想掩饰。她想告诉她吧,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担心,多么的……爱她。
这幅样子。富江曲起指关节,逐渐加重力道按压太阳穴。
这副样子。
(有多少是因为那该死的神秘力量)
月子跑下楼,急促的脚步昭示惊慌的内心。她脸色煞白,眼珠发红,哭了很长时间吧。迅速跑到她面前,她跪下去,像小时候——遭遇一切恐惧事情后那样抱住她腰,把头放在她大腿上。
“姐……”她低声呢喃。
垂在空中很长很长时间的手,最后还是放在月子头上安抚的轻揉着。她嗯了一声,端起沙发旁边矮柜上的凉水,浇到壁炉里的木头上。残存的火苗瞬间熄灭,发出不甘的噗嗤声,碳木香的青烟缓缓升起,不是很刺鼻,在能忍耐的范围之内。
“我怕,”她说。
“我在这。”
“刚刚飞过去的是虫子吗?”
“蝗虫,”她低低的笑了,“老镇长有的忙了,也许还会组织居民去捉蝗虫,毕竟……有那么多。你喜欢吃炸蝗虫吗?裹上面粉……”
(蜘蛛漂亮吗,看这美丽的大长腿……想不想吃啊。)
“在油锅里炸……”
(我可以给你裹上面粉,油炸了做成天妇罗哦)
“做成天妇罗的样子,怎么样,想吃吗?”
月子下巴搁在她大腿上,有点痒。她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着犬类的温顺神色。“……姐。”
“嗯。”
“冬天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蝗虫?”
“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知道,”月子抿嘴一笑,手指悄悄的摸上富江头发。她把玩着手里绸缎似的黑发,嗓音微微发凉。“姐,谁做的?谁把这些害虫招来的?他该死,不是吗?冬天,姐姐喜欢冬天,我也喜欢。敢破坏的……”
“有些口渴,月子,去给我倒杯水。”
月子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姐,是他。”
“……哦。”
“我不知道名字,”她低头,食指指甲被她啃光。“但我见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六年B组,跟你一个班。放学的时间是相同的……姐,我杀了他好不好?”
不好,很糟糕。富江按揉了下太阳穴,干涩的口腔吐出干巴巴的话。“恩,随你,只要你能杀死他并且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别用刀,会有血迹,很难清洗。麻绳或者□□都可以,但你力气不够也没钱买□□。”
“趁他不注意,把他推到马路上?”
“好像黑涡镇哪条马路都不是你的,月子,还是努力存钱买□□吧。”
“推到河里呢?”
“月子,我的茶。”
她哦了一声,放下被啃的光秃秃的手。富江与贞子交换了眼色,她点点头,跟着月子跑到厨房。她软下身体,捏捏僵硬的小腿。拿起旁边的恐龙抱枕垫在肚子上,胃部发来持续不断的绞痛感,只希望按压能减轻痛楚。
挂在餐桌后方墙壁的石英钟咯噔几声,猛地跳出一只叽叽喳喳的木偶鸟。布谷鸟样式的木头鸟咔嗒一声,下巴滑下去,又吐出一只小鸟,布谷——布谷的大声叫喊几下,然后迅速退回去,咕咚咕咚的响了几下就恢复平静。
凌晨三点了。
扣扣,门突然被敲响。
“谁?”月子从厨房跑出来,打开灯,站在门口问了句。“是谁?这么晚有事吗?”
外面停顿了几秒,才传来沙哑的老年声。“我,高藤紫菀。”吊高的声线让人耳膜发痒,很不舒服。但吐字清晰,发音标准,是位健康的老人。
送给她眼睛糖的高藤太太,她怎么来了。富江站起身,抚平衣服下摆的皱褶,对月子说。“月子,开门,是高藤伯母。”
门吱呀一声被小心打开,身材纤细挺拔的高藤太太走进来。拿掉两头尖尖,形似女巫帽的黑帽子,帽子上镶了颗绿宝石,即使在黑夜中也闪烁着光芒。解掉亚麻色厚实的披风,她抖抖衣服上的雪花,然后捻起几片雪花放到嘴里吃掉。
“姐,你的水,”月子把浅蓝色马克杯放在矮桌上,她一向对这种阴沉孤僻的老人敬而远之,但这次,她没走。而是坐在富江旁边,挽着她的胳膊,头低低的吹着,嘟囔着。“姐,让他自生自灭,别理他。姐,不能理,姐……”
富江没理她,冲高藤太太微笑。“伯母,上次你给的糖果还有很多,待会冲茶的时候放几颗。不过你喜欢的零食,这儿就没有了。伯母,你来这,有事?”
“虫子,”高藤走过来,将披风挂在檀木衣架上。灯光照在她干瘪的脸上,宛若一架披了层人皮的骷髅。她站在玻璃茶几后面,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富江。
“谁唤出来的吸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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