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凡有水的,我都在9

    辻井双一的家在黑涡镇最偏僻的地方,地处坑洼,被菜田包围,少有人烟。沿着种有杉树林的主干道一直往山上走,在中间处绕道,途径几片高高低低的丘陵陡坡,在末端处就能看到一所日式木屋。

    门前种有两棵树,槐与柳,此时叶子尽落,唯有光秃秃的枝丫横七竖八的怒斥天空。木屋建在陡坡处,要上去,需要经过由石头砌成的围墙。如果有人在上面放冷箭,下面的人必死无疑。

    她压下这种隐虑,快走几步,移到双一右边。

    右边是浅浅的山坡,若有危险,她可以直接跳下去躲避。

    双一家客厅点着灯,用纸糊上的玻璃映着浅浅烛光。一轮硕大的人形剪影投射到玻璃上,大的惊人,恍若巨人。

    双一跳上踏板,推开门,用脚蹬掉鞋子。他蹭着墙壁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对富江努着嘴说,“嘘……给我小声点。奶奶可不像我这样好脾气,而且,她啊,好像很讨厌你,要是你吵醒她,然后被她怎么样了,我不负责哦。”

    她望了眼贞子,目光透过房屋,落在走廊最深处。

    贞子心领神会,点点头,悄然离开。

    脱掉鞋,她跟在双一后面走到客厅。

    从极黑的屋外迈进屋内,使得视线登时模糊起来。黑魆魆的客厅只亮着一支蜡烛,外面风雨飘乎,刮起的风几乎要吹灭蜡烛,但总差那么一点,总差那么一点,所以蜡烛直到现在都没有灭掉。

    她抬头,望见榻榻米前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奶奶。

    她瘦的像具回阳的骷髅,眼窝深陷,在烛光下如两个黑洞洞的窟洞。能看清轮廓清晰的眼眶,也能看清她脸上星星点点的老年斑。皱巴巴的皮罩在脸上,嘴唇刻画出最深的纹路。

    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在初冬还穿着整齐的衬衫格子裙。明明是女士,还是位老奶奶,但不得不说,她那阴沉乖戾的表情,嘴角咬着的铁钉,都与双一一般无二。

    双一走过去,在老人耳边小声嘀咕着。老人慢慢睁开眼睛,而他则偷瞄着富江,阴笑着离开。

    老人大刀阔斧的坐着,阴鹫的眼神慢慢落在富江身上。她开口了,嗓音浑浊沙哑,似吞了一口沙。她说,“就是你吧,欺负我乖孙子的女人。”

    她避开老人老人如针的目光,心里发怵,下意识露出专门对付老年人的乖巧笑容。她的微笑对老年人从来都是战无不胜、所向睥睨,但愿这次……

    老人冷哼一声,朝地上吐出一枚钉子。“你,给我过来。”

    富江微微咬牙,脊背因此弯的更低了。她讨厌命令式语气,更讨厌被人用审讯的视线一直望着。但半途而废不是她想要的,‘讨厌’这种情绪从来救不了她。

    走到老人三步远的地方,她谦逊的说道。“奶奶,我是川上富江,大概双一提我的时候带了点小误会。”

    “近点,”老人说,“我是老虎不成,能吃了你啊。”

    她二话不说,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胆敢耍滑头,我的铁钉就会穿过你脑袋!”她盯着富江,说。“我问你啊,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宝贝孙子的?”

    “我没有欺负他,”她回答的理直气壮。

    确实没有欺负他,玩弄而已,怎么能算欺负呢。欺负是蓄谋性的目的化的一种有害游戏,而玩弄大抵是无意识性偶然兴起的一种兴趣点。她之于双一,便是间歇性的感兴趣罢了。

    富江正等着老人再次询问,衣角猛然一紧,有人在拉她的衣服。

    她望过去,看到了双一?或者说,是双一的双胞胎兄弟。但这个兄弟长的过于瘦小,大约八.九岁的模样,脸色苍白,嘴里同样含着铁钉。

    “喂,蟾蜍跟兔子,你选哪个?”他问。

    蟾蜍:模样奇特,制造噪音。可入药,可提炼毒素的一种实验品。

    兔子:繁殖力强,肉质鲜美,皮毛保暖的一种消耗品。

    要选的话,她当然是选,“蟾蜍。”

    男孩瞬间笑了,对进来的双一叫道。“啊哈哈,哥哥。癞蛤.蟆还是能吃到天鹅肉的啊,靠你了。”

    “啰嗦,不要你管。”双一扯起老人,“奶奶,你该去投胎了。”

    “啰嗦,用不着你管。”老人说道,从富江身旁走过。抬手,轻轻拍了她两下肩膀。然后就带着小男孩慢慢消失了。

    “喂喂,没见过老人啊,眼睛都直了。”双一关紧门,揪着她袖口往走廊带。“快点,跟大爷的时间宝贵如金,你让我损失几百亿了。还有啊,不准进我的房间,不——准,听到没?”

    富江掏掏耳朵,敷衍几句。她扭头朝老人坐着的地方望去,那地方空空如也,就在几分钟前还坐着一位老人与男孩。他们活在这栋屋子里,却只有双一能看见他们。

    不过……鬼魂不就是这样的吗。因为某种植根于灵魂的执念存活于无人可知的地方,只有特定的一群人才能见到,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喏,储物室,想要什么自己找。”

    富江回过神,见双一扯开推拉门,跳着跑进幽暗的房间。她跟在他后面,进去之前又望了眼身后,没发现贞子,她还在寻找红书包没回来呢。

    发现自己主动寻找贞子后,她暗自嘲笑自己:壳被盐水融掉了是吗,居然开始习惯外物了。等着吧,你这样迟早会死。

    “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在她眼前挥手的双一啧了声,说。“警告你啊,不准打我的主意,小心我——”

    “诅咒你,”她不耐烦的打断双一的话,“喏,给你一根树枝,那边是墙角。想要诅咒威力大,就蹲在墙角画圈圈诅咒我。方法很灵的,你去做吧。”说完,不等双一反应过来,她摸出蜡烛,想要点燃它。

    啪嗤一声,橘红色火苗幽幽亮起。

    一阵风吹起,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迅速靠近的双一鼓起腮帮子,噗嗤一下……把蜡烛吹灭了。

    ……

    她瞥了他一眼,按下打火机,凑近蜡烛。

    火苗刚刚点燃,双一快速靠近,立马吹灭它。

    ……

    如此反复三次,每次都是刚刚点亮蜡烛,双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吹灭它。

    ……

    手里的打火机微微发热,灼的指腹疼。在摇曳的火苗中,富江直勾勾的盯着双一,面无表情。他同样回望,神情无辜的很。对视几秒,他两指钩住嘴角,做出滑稽鬼脸,哇一声,露出嘴巴里一排整齐的铁牙齿。

    然后富江莞尔一笑,直接给了他一记重重的拳头。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竟比外面的风声还要响亮。

    双一捂住鼻子在地上直打滚,短时间内是无法妨碍到她了。蜡烛点亮,她高举蜡烛,在火光中没有看到杂乱无章的储物室,倒是看见了双一房间。

    上次为了月子闯进来,没有好好观察。这次一看,房间布置果然符合双一阴沉怪异的性格。

    拥挤却又显得空荡荡的房间只陈列着两排柜子,一张床与一台写字桌,桌上立着一定人头台灯。铺满大半房间的地毯由诡谲符文和一块块像血斑的花纹组成,墙壁挂着一具黑衣吊死鬼,刚看的时候,吓了富江一条,以为他真的杀人了。

    “折布系唔的房间(这不是我的房间)!”按住鼻子而瓮声瓮气的双一蹲在地上,叫道。“泥笑什么笑,笑什么笑。不许笑,我我……我郑重通知你,你要是胆敢往歪处想那么一点点点点,我就邀你没有广明的未来。”

    “哦,我该怕怕的,”她指了指抽屉里露出一截的日记本。“麻烦你把日记本收起来,否则我不得不想歪。”

    双一哇啊一声,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头撞上柜子。在痛呼的时候,不忘关紧抽屉,拿身体挡住相对他身体来说过分庞大的柜子。

    “偷看别人日记,无耻小人!下流卑鄙,恶魔,巫婆,混球……恶魔,混球……那个……巫婆、混球。”也许是认识到自己的词语量是如此的匮乏,双一骂着骂着,声音渐渐的弱下来。

    “獐头鼠目,面目可憎,阴阳怪气……”

    富江笑盈盈的说出一连串不重复的词语,赌的双一面色涨红,哑口无言。她长呼一口气,随意扫视房间一圈,小声咦了下。

    烛光无暇顾及的窗户用艳红色描绘出一副冬日寒梅,铅灰色的枝干盘根错节,修长虬劲,朵朵梅花绽放于树枝顶端,栩栩如生。

    “挺漂亮的,”她笑着说。

    “啊?嗯,我双一大人的房间当然漂亮了。”

    “我是说窗户上的梅花。”

    “什么梅花?”

    富江啧了声,拽起双一将他拉到窗户前。还剩几步远的时候,她察觉到不对劲了,梅花的形状似乎大了些,枝干也不是铅灰色而是血迹干褐的褐红色。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这幅冬日寒梅。

    寒梅……不是梅,而是无数个血手印叠加在一起拍出来的,只不过离远了看形似梅花而已。枝干则是由人的脑袋与胳膊组成的,一块块,一根根,描绘出富江看到的冬日寒梅。

    富江心底发寒,愣怔间,耳蜗突然被接连而来的吼声连番轰炸。

    “啊啊,我的窗户!”他大叫道,“我雪白干净的窗户啊,谁!谁敢恶作剧到你双一爷爷头上,啊啊岂可休,混球,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妙招。哼,我下次做个更可怕的恶作剧,该死的,臭小鬼。”

    她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莫名佩服起双一。

    “你……就没有别的感觉?”

    他狐疑的看着富江,“你给我下毒了?!”

    “嗯,这倒没有,我舍不得给你下毒,毒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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