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大地,辽阔苍茫,宁夜幽谧,天悬星河。
宸音静立在纪府长长的回廊下,一双明亮的瞳眸纯澈似水幽深如渊。清凉的夜风吹拂着她耳畔一缕发丝,淡淡的秋意浸染在她的周身,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愁思。
纪宁从父母的房间走出,满身的轻松昭示着他久违的愉快心情。少年悠然漫步在府邸之中,没走多远便望见了廊下孤身静立的少女,心下一动,举步向她走去。
一缕轻盈的足音由远及至少女身边,少年喉间一动,嗓音含着白日初见时所没有的轻快与亲近:“表妹!”
宸音无声地敛了敛周身清渺的气机,微微侧身,对着走来自己身侧的少年颔首:“表哥!”
看着身旁安静乖巧的少女,纪宁唇边的笑容不自觉地扩大:“这么晚了,怎么不去休息?”
宸音眨了眨眼,眸中流光婉转,轻笑道:“这里的星空很美。”
少女清眸如水,笑若优昙,少年却只觉面前那一双凝望自己的眸子比她口中的星子更加明亮璀璨,直令他心神摇曳,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云:“……你也很美!”
这回应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宸音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宛若泉水叮咚清鸣。眼见着少年俊秀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丝丝懊恼也攀爬上来,当下立即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表哥怎么会来?你不是该好好陪在姑姑身边吗?”
她以为少年此刻当是满门心思都落在他那刚刚重获新生的母亲身上。
“……母亲么,父亲正在陪着她……我出来散散步!”纪宁不自觉地抓了抓头,想到自己是被父亲微带强硬地轰出来的,脸色越发地红了。
宸音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少年的眼神不由得带出了些许的理解与同情——好不容易姑姑得以绝处逢生,想来姑父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同自家爱妻好好亲近一番,以抚慰多日来满心的焦灼、悲痛与绝望;可怜纪宁这个围着母亲转圈的明晃晃的大灯泡自然免不了要被他远远地驱逐到一边了。
少女的眸光并不隐蔽,少年稍一思索便是心领神会,当下嘴角微微抽搐,连面上热起的温度都开始回落下来。
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他羞窘的事情,纪宁立刻转移话题道:“算了,不说废话了。我都疏忽了,还没有正式同你好好道谢呢……谢谢你救回母亲,还有父亲……谢谢你救了我们一家人!”
言及此处,少年的音色神态越发真诚恳切,通透的眸子里亦满是纯粹的感激。
母亲病重以来,他多方探寻回春手段,然而哪怕在涉及神魔传承的翼蛇水府中,他也未能取得解救之法……这段日子过得实在太煎熬,他想他一生都忘不掉这种眼睁睁看着至亲一天天走向生命终点的绝望和痛苦……
不幸中的大幸,她来了。
仿佛划破冰冷黑夜的晨曦之光,以一种异常璀璨耀目的方式降临于此,刹那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母亲开始回转生机,父亲的陈年旧患也被抹除……
纪宁从来都不知道,不止母亲一人,连父亲在当年那一场生死危机中遭受了危及根本的重创,若非少女的到来,那么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在继失去母亲之后,再度失去仅存的血脉至亲?
每每思及这个可能,他便忍不住后怕不已,对少女的感激也越发浓烈……她此番到来当真是将整个濒临破碎的家庭挽救回来,是真正的大恩!
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真心,宸音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不用谢,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况且,那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她而言,救治姑姑尉迟雪并不是一个多么复杂的过程,白日里她便直接以一枚凡人所用的延寿丹抢回了其濒危的生命;又传下一门秘法“补天秘术”,帮助其重塑丹田,重新成为一名修士,彻底摆脱一身伤患。
至于顺道医治姑父纪一川的陈年旧伤,可谓是真正的举手之劳,连仙丹灵药都用不上,她直接动用自己万象巅峰的法力在他体内转上一圈,呼吸间便抹平了他体内十几年前留下的伤势,开始焕发新生。
所以说,宸音是真心觉得此番所为算不得什么的。
纪宁注视着少女纯然的眸子,心头慨然。他看得出她不是客套,而是当真如此认为。然而这于他而言却真真是天大的情分,此心再感激都不为过的。
“……无论如何,这情分……我记下了。”
宸音无语地微微摇头,也不去与他争辩,只换了个话题:“……与其这般客套,我更想表哥将你们这些年在燕山纪氏西府的生活讲给我听。”
少女细密修长的眼睫如蝶翼忽闪忽闪,将一对澄明的瞳眸掩映得更加清亮,看得少年心头一热,不自觉地微微垂眸避开,眸光巧之又巧地落在少女腰下位置那一枚精致的白玉佩上,须臾间的怔然与闪烁过后,却是越发温柔起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才是家中最早认出她的身份的人——母亲可以凭借早年一枚玉佩信物认出少女,那他这个日日将那对信物中的另一半带在身上的人又岂会认不出?
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前,感知着那坚硬而温润的触感,纪宁心头泛起一抹出乎意料的甘美柔软。
幼时修行之初便从父母手中接过这枚玉佩时他们反复强调的叮嘱,他一直都牢记在心里。
“……没有你舅舅的舍身相救,我们一家人早就死了,那么顾全照拂他的身后之事,岂非再应当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两家早有指腹为婚之约,这本为一对的玉佩便是信物……”
“可恨当初情势危急,兄长根本什么都来不及交代,以致我们未能知晓嫂子的消息……即便我们渡过危机,却是再也无力远行,又何谈去寻觅兄长遗孀?”
“所以,宁儿,他年你若修炼有成,定要去到北冥大海一行,追寻兄长遗腹之子的消息。”
“那不仅是你的责任,也是我们全家亏欠的债。”
从那时起,本就不曾在轮回中蒙了记忆和心智的他便自觉地背负起了那份债与责任,而凭空多出一个完全未知的未婚妻子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就如父母所说,那本就是他的责任,他也愿意为了至亲的家人背负这份欠债。
但那仅仅是因为责任而生出的看重罢了,或许因着那一缕血脉的联系多出一丝亲近?毕竟是嫡亲的表兄妹,闲暇间偶尔想起时他也会想象一番那位指腹为婚的小未婚妻的模样。
活泼的?安静的?清秀的?艳丽的?天资颖慧的?资质平凡的?跟母亲相不相像?性子讨不讨喜?
渐渐地,本来只是一个名词抑或符号的未婚妻子便在他心头生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模糊影子,朦胧飘渺,似乎一缕微风便能吹散。
然后数年后的今天,宛若晨曦降世,少女真实无虚地来到他面前,那一缕影影绰绰的虚影终于凝成了精致鲜活的影像,并牢牢映照在他的心上,温暖明亮了他整个寒凉晦暗的心房。
于是纪宁明悟,在他心中,这个最初只代表着责任的未婚妻子,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而他选择不去抗拒,一切顺其自然。
宸音不知道,不过是刹那之间,少年便想了那么多,她只是含笑倾听着着少年人犹带青涩的朗朗叙说。
在少年轻描淡写却又不失真实完整的叙说中,她仿佛亲眼见证了他此生区区十一载岁月。
幼时在父母的教导下持剑踏入修行之路,此后日日勤学苦练,穿梭在纪氏西府内城与武殿之间,区区六年便达成剑法入微,人剑合一,与翼蛇一战中步法又达成了天人合一,继而在纪氏“金剑大典”中顺利胜出;
随后外出游历修行,在东山大泽大战神兽空青蛇,剑法也达到天人合一境,并在铁木占的偷袭追杀下逃脱,于池边悟道太极,破入先天,成功反杀;
得知噩耗去往江边部落为侍女报仇,归来后误入一方秘境,大有收获;
紧接着在调查一个神秘捕奴势力时陷入紫府修士布置的大阵中,临危突破巧妙灭杀敌人,救回纪氏族人;
而后便匆匆赶回家中,为母亲多方求救而不得,只能痛苦而珍惜地陪伴她度过最后的日子,直到宸音的意外到来……
清清爽爽,活灵活现,仅仅是聆听着,她便能够在脑海描绘出纪宁讲述的一切。
看着他长大对他疼爱有加的灵兽墨蛇黑伯、白水泽白叔,自幼照顾他衣食起居归乡后却未得善终的薄命侍女,平素争斗得厉害却在危境中甘愿以命护他的纪氏族人,还有外出历练时遇到的一个个或仁善或凶残、或道义在心或罪恶疯狂、或高远淡泊或无知浅薄的过客……
宸音眨动着清亮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身侧的少年人,记忆中单薄的故事形象被一点点填充起来,逐渐变得真实圆满,她第一次真正记下了他——
不是《莽荒纪》中命途波澜壮阔一路扶摇直上的故事主角,不是日后纵横混沌剑道独尊的北冥剑尊,仅仅是这个在星空下陪她说话聊天的清秀少年,她此生血脉相连的表哥,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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