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今日起，便是我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徒弟。”
高台之上，清冷如月的仙人将玲珑小巧的铃铛交与屈膝跪倒的素衣女孩。
……
绝情殿前的露风石上，白衣上仙眸光清越如水：“修道之人，本当心怀万物，包容整个世间的广阔风景，去感悟它，保护它。”
年轻的女孩语音坚定地轻声承诺：“弟子此生自当承天景命，恩泽众生。”
……
“师尊！”少女倾身抱住苍白虚弱的白衣上仙，明澈的眸子温柔而真诚，“……愿以一身鲜血为你续命。”
少女温柔又忧伤地凝望着他，在他的眉心轻轻印下一吻：“师尊，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
全身金光大作照彻天地的素衣少女立于东海上空，眸中万象森罗：“千骨妄动神器，放出妖神，罪无可恕，自当承此间因果，解众生厄难。”
“大劫当头，天命已至，愿与妖神一同寂灭，全了当年的誓约。”
……
全身完全透明的少女双臂揽在他的后颈：“……我听别人说过，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只要你把眼睛闭上，我就吻你一下好不好？”
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他的唇上，闭阖的眸子重新睁开时，只看到最后一缕金色光华在他怀中逸散，什么都不曾留下……
“宸儿！”
白子画从梦中惊醒，猝然坐起，雪色的长发披散着垂落在榻上，在皎洁的月华下泛着清冷的光。
“是梦啊……”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流散在深夜的绝情殿中，带起浓浓的寂寞寒凉。
就着一身单薄的素白寝衣，男子起身凭窗而立，看着青天白玉盘下窗前那一树绚烂的桃花，还有桃花树下一丘青冢。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十年前的那个同样的月圆之夜，他失去了生命里最温柔皎洁的明月，自此他的整个世界都堕入灰白的梦魇。孤身住在绝情殿中，守着那遗落的他的宸儿生活过的痕迹，让他欢喜，让他疼痛，终是情难绝；十年下来，所有的心念已然尽数精简为爱与恨——他爱着那个女子，爱到心里面，却从来未能将一个爱字说给她听，成了永远的遗憾；他恨着这个“天”，恨到灵魂里，却恨得毫无意义，他根本无力将她从“天”那里抢回来……他终究只是天道之下的蝼蚁，追不回旧日时光。
清冷的月辉下，白子画眸如北海玄冰，幽寂深寒。
几日后便是长留又一届仙剑大会。看着广场上英姿勃发的新进弟子，白子画的目光微微飘忽，恍惚间忆起他的宸儿在长留生活期间参加的两次仙剑大会……那算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了吧……这样想着，白子画的唇角微微弯起，一身冷冽的气度也不由得温和了几分。
坐在他旁边的是依旧慵懒洒脱的笙萧默，他敏锐地注意到自家师兄的神态变化，心下微微一动，摇着扇子笑言：“怎么了子画师兄？这是看上了哪个好苗子，当算收做徒弟带回绝情殿去？”
“嗯？真的？”摩严耳尖地听到了两个师弟间的收徒话题，立刻跟进，“子画打算重新收徒了？”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他实在看不得掌门师弟门下“连颗草都没有”，哪怕挑个年岁小的承欢膝下也好啊！至于那个曾经的掌门弟子，摩严选择性地将她埋在心底，实在他是对她的感觉委实复杂得紧，大家也不约而同地不愿在子画的面前提起她，不过徒惹伤悲罢了。
回过神的白子画一身气息又恢复冰寒，他淡淡地摇头否认：“我在绝情殿的日子很清净，无意带上去一个陌生人；况且当年我就说过，此生只会收一个弟子。”
这话一出，摩严和笙萧默当即心头一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神中同时浮现一个封存已久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出世时间并不久远，十二岁离家，因缘巧合下继任茅山掌门，随后拜入长留，成为掌教尊上首徒，区区七年便修至飞天真人，可比仙道宗门长老，期间激战妖魔，夺回神器，堪为正道天骄；然而因盗取神器放出妖神，于一夕之间遭千夫所指……然而直到最后那女子拉着妖神一同化道天地，人们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万年前最后一个以身修补天地的神灵转世，此生也注定了对抗妖神、守护六界的天命。这个如昙花一现的女子，将妖神出世这等会造成生灵涂炭的大劫一力截断，完全做到了她修行之初的誓约——承天景命，恩泽众生；此等救世大恩，足以让六界任何一人躬身相拜！
这样一个堪称当代传奇的女子，在六界当中却成为一个异样的禁忌。且不论她道出的一些关于神灵和天道的大秘，还有她亲手放出了妖神，只她师尊白子画对她的禁忌爱恋，就足以让她的信息被模糊处理；种种无法宣之于众口的东西太多，只能被上层封存，最后能够于世间口口相传的，不过是她的名字和一句“救世恩德”。那女子的一切，都逐渐笼罩在层层的迷雾中，不可窥探。
悠悠一叹，两个人的兴致也随之散去，只担忧的目光流连在白子画的身上。自家掌门虽是仙界上仙，但实际上六界参与过当年那场大劫的谁还不清楚，他早已心魔缠身，随时都能够入魔，却最不可能堕仙，因为他眉心那道神灵封禁死死地压制着他的魔念，所以他才能一直作为长留尊上。他们二人作为白子画的师兄弟，当然也曾为他的心魔想过很多办法，奈何完全没用啊，当事人根本一点都不想从魔念中回转，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反正多年下来也习惯了。只是，看到白子画孤寒冷冽的样子，摩严和笙萧默俱是忍不住心酸——如果没有那等劫数，或者那女子没有因劫数死去，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么痛苦？
仙剑大会结束不到半月，白子画的绝情殿迎来一位客人，一袭紫色华服的杀阡陌站在桃林下的青冢旁，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忽而眼圈一红，秀眉蹙起，满面伤怀。半晌之后转身去到旁边的石案边，与白子画相对而坐，沉默地饮尽一盏清酒。
“放过你自己吧，白子画，已经足够了。”杀阡陌突然开口。
“你想多了。我很好。”白子画语音清浅。
“很好？”杀阡陌嗤之以鼻，“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眉间的魔念究竟有多重，你当我这个魔君是瞎的吗？”
他长长一叹，深深地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我不过每年忌日来这里祭拜一次，都难受得要死；而你把她的衣冠冢安置在窗前院落，每天看她好多遍……你真的还打算好好活着吗？”
“呵呵！”
听了这话，白子画居然奇异得笑出声，惹得杀阡陌浑身寒毛直竖，眼神都不对了：“喂，我说白子画你几个意思？”自从那个姑娘回归天地，这人就再没笑过，这会儿突然笑出声，着实让杀阡陌心里瘆得慌。
“我是真的很好。”白子画转头注视着青冢，眸光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暖柔和，根本就没有半点入魔的样子，“有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满满地占据我的心灵，在我的记忆里快乐地活着，挥洒着花样的年华，本身就是一件美好得令人微笑的事情。
“更何况，我就生活在她回归的那片天地，也就是说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只是我看不到她罢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她一直陪着我，而我也想一直陪伴她。这已经是足够幸福的事情了。”
杀阡陌却是皱紧了眉头——明明魔念深重，却说出了这样温暖的话语，实在让他有些看不分明。良久他轻叹一声，烦躁地摆摆手：“随你，最糟不过是你跑来妖魔界跟我混日子，看在她的面子上，到时候我肯定给你个安身地。”
白子画笑而不语，只温柔地凝望一树桃花。
一壶清酒饮罢，杀阡陌顺着海底密径离去，剩下白子画独自坐在树下弹琴。琴音铮铮，带着满满的思念和爱恋，明明该是很温暖的东西，却被琴师奏得渗着浓浓的苦涩哀伤。一曲罢，直教满树桃花零落。
白子画闭眼靠在整洁的青冢上，口中是清浅的诉说：
“宸儿，我又来和你说话了。”
“这是你离开我的第十年了，托你的福，除了你离开那年蛮荒里跑出几条小虫，闹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轻松镇压掉以后，世间一片清平，你的付出没有白费。”
“长留还是老样子，刚刚还举办过仙剑大会。你交托给师弟的那个孩子也参加了，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成绩，师弟已经将他正式收作弟子。他们劝我再收个徒弟，被我拒绝了。这辈子，我有你一个弟子足矣。”
“糖宝已经化形很久了，今年正式和落十一结成了道侣，两人打打闹闹，日子很是欢乐。”
“前些日子偶然见到了轩辕朗和轻水，两人带着孩子在外面玩。那孩子已经有五六岁了，是个很可爱的男孩。一家三口看起来很幸福。”
“朔风成功转世了，他现在生活得很好，我没有去打扰他；东方彧卿也摆脱了无尽的轮回诅咒。可以说，你挂念的那些人都过得很好。”
“可能，嗯，大概，只有我过得不算好……唔，我这样说，你会不会偷偷关心我一下？哪怕我并不知道？”
“你才离去十年，我竟觉得这十年简直比我一辈子更久……”
“十年生死两茫茫……宸儿，我很想你……”
……
白子画背倚青冢，轻风拂过，桃花纷落如雨，如同他凋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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