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染刚下课，同一个办公室坐在她对面的教国文的张老师就凑过来问：“凌老师，你下午有空吗？”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张老师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家有个亲戚要办婚宴，我妈非得让我下午去一趟。我一个人也没个伴儿，你看看有没有时间，陪我一块儿去呗？”
“这不合适吧，人家没请我啊”，凌染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合适的”，张老师解释，“婚宴上那么多人，主人家也不是个个都认得，只要我送了礼金，说我们是一起的就行。”
“可以是可以，白混一顿好吃的，我当然愿意”，凌染有些好奇，“可不是你们亲戚吗？怎么就没你认识的人？”
“人家亲戚有钱呐”，张老师有些无奈的说，“我妈非要我上门去拉拉关系，混个脸熟呗。按我说，像我们这种穷亲戚，就算送个十几二十块的大洋的礼金，人家哪里会记得，也就我妈还巴巴的让我赶去吃喜酒。照我说，就不该浪费这点钱。”
凌染调侃道：“半个月工资呢，就这么送了，这亲戚看来来头不小啊？”
“姓崔一个大户人家，你知道吗？”
凌染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来金城不久，不清楚这些，光知道督军姓沈了。”
张老师嗨了一声：“你还真是一天光顾着教书了，今天让我给你好好说说。”
“这金城那，最出名的几个大户人家有迟家、程家、崔家......迟家是做布料生意的......”
经过张老师这一说，凌染可算明白了迟家在金城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难怪上次章云宪一听迟瑞的名字反应那么大。
到了崔家，张老师送了礼金，两人在院子的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小声聊天。
还没说一会儿，凌染就见迟瑞从门口进来了。不同于之前几次见面，都穿着西装的形象，他今天一身白色长衫外罩一件贵气的刺绣无袖马褂，书生气更重了一些，但目光中却又隐含着一种淡漠疏离的威严之感。他就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神采照人，一尘不染。
“哎呦，迟少爷，您来了，这边请，这边请！”
因为凌染他们坐的实在偏僻，迟瑞目不斜视，一时没有瞧见她，独自坐到了张空桌上。
迟瑞坐下一偏头就对上了凌染的视线，顿时惊喜交加，想起身去她身边。
这时一个身穿绿色旗袍、外罩红色外搭的中年贵妇过来坐到了迟瑞对面坐下。
凌染只听见领路的称呼那贵妇人为二太太，只见她神情和蔼的对迟瑞说话。
凌染耳力惊人，那贵妇说：“瑞儿，最近怎么样？”
凌染感觉迟瑞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别扭，也不正眼看那妇人。
贵妇继续关切的说：“奶奶怎么样？奶奶身体好吗？瑞儿，你有什么事好好跟奶奶说，别惹她生气，啊？”
迟瑞直接不耐烦的站了起来：“我们走。”
说完带着身后小厮便往外走去，凌染总觉得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急忙给张老师留下一句：“你自己吃吧，我得先走”，也追着迟瑞出去。
这时，新郎新娘正好进来，先后和迟瑞凌染擦肩而过。
迟瑞步履匆匆，凌染出了门，忙叫住他：“迟瑞。”
迟瑞回头看见她，眼神柔和下来，在原地站定，低头叫身后小厮先走。
凌染见他眉尖若蹙，有些关切的问：“你好像很不开心？”
迟瑞解释道：“我不是冲你。”
凌染伸手遮了遮太阳：“那赏个脸，一起去喝杯茶？”
“好”，迟瑞点了点头。
茶馆，两人找了个阳光照不到的位置相对而坐。
“如果你愿意的话，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说？”凌染迟疑了一下才说，“和刚才那位夫人有关？”
迟瑞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那是我娘。”
“我爹去世以后，她就改嫁进了督军府，做了二夫人。”
迟瑞沉默了片刻，继续说：“这么多年，每当我看见她，我就能想起十年前那个大雪天，她穿着火红色的嫁衣，走进那顶花轿。我站在沁月楼的窗户前，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我不管对她怎么喊，怎么叫、怎么哭、她都没有回头，她走得那么坚决、那么理所当然。”
凌染没有出声，再多的安慰在此时来说，都太空洞。不如，做一个倾听者、陪伴者，让他纾解心中的郁气。
“经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我迟瑞，没有娘。在我的世界里，我只有奶奶，她给了我所有的关怀和爱。那个抛家弃子的女人，在我心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如果真的丝毫不介意，他今天就不会是那样别扭的表现了。真正的不在乎，凌染明白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迟瑞内心深处，对这件事还是不能释怀吧。
“想不到，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呐”，凌染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努力过好每一个今天。不要为了过去的昨天而自苦。”
迟瑞想着凌染的身世，却是比自己还坎坷几分，忍住想握住她手的冲动，开口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嗯”，聆染端起茶杯笑道，“以茶代酒，敬我们两个各有不幸的人能相遇。”
迟瑞眼中似有深意，轻笑着端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敬相遇，也敬未来。”
之后两人又一起吃过晚饭，迟瑞开车送凌染回家后，才告辞。
第二天，凌染为了向张老师道个歉，在路上买了一份金城有名的甜点带去学校，刚一进办公室，就听见张老师在和一个女老师聊天。
“然后，二夫人当场就说，这姑娘已经和我儿子迟瑞订了婚，自然不能再嫁你们崔家。”
凌染笑容僵硬在脸上：什么玩意儿？
张老师看见她连忙朝她挥了挥手，丝毫不见生气的样子：“凌老师，快来，你昨天走了，没看成热闹，我正跟陈老师说呢。”
凌染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张老师，昨天实在对不起，突然有急事，就先走了，我特地买了糕点给你赔罪。”
“嗨！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张老师接过去糕点笑道，“没关系的，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对了”，凌染装作不经意似的问，“你说的的热闹是什么啊？我看你跟陈老师说的怪起劲的。”
陈老师抢先说：“凌老师，你不知道，我听张老师说都惊讶极了，真是可惜了你昨天没看见。”
“对对对”，接着张老师重新复述了一遍，凌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新郎新娘正要拜堂的时候，新郎当场昏倒了，医馆大夫顾致远突然跑出来，阻止了婚礼。他说因为他要给崔家的药材被土匪劫走了，崔家就逼他把堂上的姑娘嫁给崔家那个病鬼儿子，他不同意，崔家就把他抓走关了起来。
那个姑娘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只是被他所救在医馆里打打下手，但却为了救他，不得已同意婚事。他不能看着人家姑娘为了他跳入这个火坑，毅然要崔家放人。
接下来就是方才凌染进来时，张老师说的那一幕。
督军府的二夫人看不过去，出面调解，提出帮顾致远赔钱，让崔家放人，崔家虽然畏惧权势，但也好面子，嘴硬说是二夫人就算是督军府的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走，二夫人就说她之前已经给那姑娘和他儿子迟瑞定了亲，崔家就顺着台阶下来，放了人。
说完，张老师还颇为感慨的说：“二夫人不仅帮人赔了几千大洋，还送了个年轻有为、帅气多金的未婚夫，我怎么没那姑娘的这种运道呢！”
凌染心情复杂的坐到办公桌前，张老师看她一脸恍惚的样子，不由得怪道：“你怎么了？”
凌染摆了摆手：“没事，就是觉得世事无常啊。”
她现在内心满屏都是：我的迟瑞呢，我预定好了，放在那里又帅气又温柔的迟瑞呢？这就成别人的未婚夫了？
凌染这一天的心情只七个字可以形容：冷漠、凄清、又惆怅！
下午，她刚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张老师又给她带来了新瓜：“还真是像你说的，世事无常啊，我早上还感慨那姑娘运气好，下午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还同情她了。”
“什么意思？”
“听说迟少爷打死了青峰寨的三当家，现在土匪都放话了，一定会报这个仇，要和他们家不死不休呢，现在全城都知道了。”
凌染有些担忧：“这和土匪对上了，可不是好玩的。”
“那可不是”，张老师分析说，“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土匪惯会使阴招的。这要是盯上了哪家，以后生意都不好做的。”
凌染有些义愤填膺：“这些土匪也太可恨了，抢了人家东西还这么嚣张，照我看，土匪都死光了才好呢，免得为祸百姓。”
张老师叹道：“这青峰寨的土匪都十几年了，督军府都管不了，我们能做什么。”
此时，迟府里。迟瑞知道奶奶因为土匪说要来寻仇的消息晕倒了，匆匆赶回家去，他誓与土匪斗下去，迟老夫人劝他不要冒险，虽然迟瑞的亲娘已经保证一定会护迟家安全，但她转而又担忧起另一桩事情。
“要不是上次你坚持跟我立下什么半年之约，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娶了方家的小姐了。现在你和土匪结了仇，这以后有谁还敢嫁到我们迟家来啊？”
管家在一边劝道：“老夫人，您别担心，等过段时间风声过了就好了。”
迟瑞无奈：“奶奶，我保证一定会让咱们迟家好好的。你的孙媳妇也会有的，咱们现在别说这个了。”
迟老夫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你娘早上来过，说给你定了一桩亲事，要是放在以往我——”
迟老夫人还没说完，迟瑞直接反应极大的说：“什么时候的事？她有什么资格给我订婚？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迟老夫人把昨天崔家婚宴上的事说了，然后顿了顿：“瑞儿，她毕竟是你娘。这姑娘的家世放在以前我是肯定不同意的，但如果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愿意嫁进迟家，我以后一定对她以礼相待。”
迟瑞眉头紧蹙，有些不耐的说：“她愿意嫁，我也不愿意娶。不行，这桩婚事我不同意，得退！”
他这样子，也不像担心怕连累人家，迟老夫人有些讶异他这么大的反应，想起上次他说不愿意娶方小姐的时候，好像也很着急似的，试探性的问：“瑞儿，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要不怎么会和她立下什么半年之约呢？但他也没说去提亲，难道瑞儿的心上人还小？迟老夫人发散思维，根本没想过自家孙子没搞定人家姑娘或者姑娘不愿意嫁这种可能，毕竟瑞儿这么优秀，哪个姑娘能忍心拒绝？
迟老夫人越想越正确，原来瑞儿是喜欢年纪小一点的啊。总之只要孙媳妇有影儿了就好，迟老夫人看着因为她的问话脸颊微红的迟瑞，欣慰的说：“你也真是的，早跟奶奶说不就好了，是哪家的姑娘啊？既然是年纪还小，不过你喜欢，那奶奶也不是等不得，听你的，半年后再去提亲就是了。不过，要是她们家害怕土匪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可怎么是好？哎，半年，这土匪应该也消停了，实在不行啊，一两年，我也等得。”
迟瑞：？？？
“奶奶，你说什么呢？”
迟老夫人表示理解：“没事，既然你想退婚，那就退吧，只要瑞儿开心，奶奶一定支持你。”
迟瑞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事情真相，心想还是以后慢慢跟奶奶说吧。
迟府外面，下了班的凌染已经徘徊了好几圈，正纠结着要不要找迟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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