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整整四个多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
时令河干枯, 机井里抽出来的水已经全是泥沙,大片大片土地干燥开裂,除了低洼地极少数耐旱的棉花和高粱幸存, 地里的秧苗几乎全部枯死了。
如果再没有水, 错过了最后补种的时机,今年的收成就彻底没有指望了。
自从滴灌带铺好之后, 农户们就日日焦急地等待水渠竣工,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烽火渠竣工试水。
这一日清晨, 天还没亮, 就已经有人过来等着了。
随着日头一点点升高, 来这儿等待的农民也越来越多, 几乎挤满了离时令河不远的一处蓄水池塘旁边的小山坡。
八/九点的时候, 媒体的车也到了, 除了L县和L市的电视台, 央视的《聚焦三农》和L省卫视《民生在线》都派了记者过来。
和大家一起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旁边的祈雨祭坛边, 巫师和老人们盘腿坐在地上,经幡垂落, 没有一丝风。
老人们满脸苦意, 喃喃念诵着祈雨词。
“你们这是胡闹!”
“你们会受到雪山之神的惩罚的!”
“看着吧, 水渠肯定无法通水!”
……
没有人理会他们, 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总工厉建设和技术员们分段对水渠进行最后的安全排查。
在得到最终回复, 人员安全撤出之后, 厉建设问:“罗总工呢?”
“没看见。”
“还没来吧?”
“来了来了, 在那边山坡上!”
“罗总工!罗总工!”
厉建设本来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罗烽火捐资建水渠是为了求名,多半是那种甩手掌柜,出了钱就不管了那种,没想到相处起来才发现,这小鲜肉不简单。
刘部和焦局都在忙其他地区的抗旱工作,烽火渠几乎是他一手督办起来的。
他聪明、能吃苦、有决断力,又敢担责任,什么事儿到他手里都能很快解决。
是个干大事的人!
修渠这段时间,罗烽火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厉建设心底着实钦佩,便拿着手机跑过去,让罗烽火来下开闸令。
上午九点,天空没有一丝云,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金色光芒。
大太阳明晃晃地烤着大地,几乎要蒸干人身体里每一丝水分。
因为连续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罗葑眼底下挂着疲惫的黑眼圈,嘴唇干裂,嗓音也有些哑,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颤抖,却坚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畔。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游拦水坝被打开。
大地仿佛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
紧接着,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隆隆水声,雪山融水顺着幽深的地下暗渠欢快奔流而下,慢慢趋于平缓。
新闻摄像在上游水坝和中游水渠实地拍摄,只见镜头里,淙淙流水从远方迤逦而来,宛如一条地下蜿蜒的长龙,将苍茫雪山的甘泉一点点引入干旱的西北大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近处的明渠内也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像小溪欢快地跳跃着、奔腾着、温柔地咆哮着,缓缓注入时令河边的蓄水湖。
湖里很快就积了浅浅一层水。
阳光下,从远方迤逦而来的雪山融水清澈见底,泛着粼粼波光。
不久的将来,这些水都会随着滴灌管道,通向西北荒芜的原野,像一根根血管,为干旱的西北大地注入血液和生命。
所有人都激动地注视着这一刻。
罗葑操心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水渠通水,他激动地眼含热泪,欣喜地大叫:“啊啊啊!”
所有人都激动地眼含热泪。
瞬间到处都是欢呼声,震天动地的欢呼!
有水了!
他们有水了!
地里的秧苗有救了!
今年的收成也有希望了!
所有人,不分老幼、不分男女,全都眼含热泪,激动地大叫,拥抱在一起。
记者们也都被感染得红了眼,摄像们扛着机器,用镜头记录下这万众欢腾的一刻。
一个多小时后,蓄水湖缓缓被注满。
罗葑伸手抹了把泪,在施工工人的帮助下,将风化煤中提取的、可以改良盐碱地的天然腐植酸,倒入水肥一体化系统的混肥泵。
然后,他和厉总工、风尘仆仆赶来的刘部长一起,倒数三、二、一,一起打开了注水阀门。
清凌凌的雪山融水,随着阀门的打开,哗啦啦注入混肥泵。
腐植酸宛如大自然的墨迹,在水中缓缓晕染开一幅泼墨山水画,紧接着又被涡轮搅拌机打散,混合成洗墨池一样的水,顺着导流管输送到滴灌带中。
广阔农田中,一根根铺设好的滴灌带就宛如一根根大地的血管,缓缓将生命的水源和养分,输送进干涸的土壤,一滴、两滴,滴落在植物根部,滋润泛黄干枯的秧苗。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从这一刻起,西北荒漠上十万亩干涸贫瘠的农田,将再也不会受旱灾困扰。
无数激动的农民将他托起来,抛向空中。
“罗总工!罗总工!”
罗葑虽然有功夫在身,还是吓得够呛,忍不住啊啊大叫!
他一边叫,一边仰头看着碧蓝天穹,又想哭、又想笑,感觉人生从未有一刻,这样充实、快乐和幸福。
过了许久,他才被激动的人们放下。
记者采访过刘部长和厉总工,艰难挤过来,问罗葑:“作为烽火渠的修建者,你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罗葑含着泪,看着远方仍旧被/干旱笼罩的广袤原野,笑着说:“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就这些?”
“嗯,就这些!”罗葑说,“人生在世,能做一些让自己开心,也让大家开心的事情……还有什么奢求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不管有没有爱情,去他娘的爱情,有谢燎原这么一个人,在他无数次犹豫、困扰、难过、濒临崩溃的时候,永远站在他身后,温柔地鼓励他、支持他。
他这辈子还有什么奢求?
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扑进谢燎原怀里,狠狠地扑进他怀里,柔吝他、占有他、接纳他……给他生一窝小猴子!
老谢!老谢在哪儿啊啊啊!
罗葑抬眸看去,漫山遍野都是攒动的人头。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他感觉自己后背一烫,心跳骤然加剧,一回头,就看到谢燎原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下、人群里,笑微微地看着他。
帅气的眼眸中全是欣赏!
谢燎原远远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小手窝,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骄傲!
他的小手窝个子不算高,但却是人群中最耀眼、最闪亮的那个。
他挚爱的、闪闪发光的小手窝啊!
罗葑眼睛弯弯,和谢燎原相视而笑,他们仿佛都看到,这干旱、贫瘠的西北荒原上,将缓缓铺展出一个新的绿洲!
等电视台拍摄结束,人群缓缓散去,罗葑迫不及待朝谢燎原跑去,像颗从山坡上冲下去的小炮弹一样,一头撞进他怀里。
撞得谢燎原往后微微一仰,差点儿摔倒。
小炮弹本人却丝毫差点儿撞坏老公的自觉,小媳妇儿一样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激动地小声啊啊啊:“老谢,我做到了!”
“嗯,你做到了。”
“老谢,谢谢你!”罗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要不是你一直支持我、帮我,我也不可能……”
谢燎原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刮了下他小巧挺直的鼻子:“小傻瓜,我们是一家人啊。”
罗葑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儿酸,重新把头埋在他温暖的怀抱,嘤嘤嘤地说:“老谢,我好累啊!我真的好想睡觉啊!”
可是不行。
等会儿他还要请厉总工、技术员和施工工人们,吃一顿饭。
再汇总账目,做最后的资金结算。他们这几个月太辛苦了,连夜赶工,吃住在工地,绝对不能亏待了任何一个人。
谢燎原这两个月记挂着他这边,两头飞,也很累了,他心里软得不行,简直恨不得将小手窝直接扛回家,困觉去。
但他也知道,罗葑还有正事。
所以只是抱了他一会儿,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乖,再坚持一下,晚上……我们就可以好好地‘睡觉’了。”
罗葑脸通红,却没有退缩,他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葡萄架后面,一踮脚就吻了上去。
他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猴急地上去就一通乱垦,把谢燎原的嘴角都药破了,不好意思地哈哈了两声,拿袖子擦了擦嘴,一溜烟跳着跑了!
中午,罗葑在大棚门口空地上摆开宴席。
菌菇馆今日不对外营业,年轻的大厨翟廿叁,带着他的一群帮厨们,在大棚边的小厨房里支起大铁锅,给大家做牛肝菌烩饭和巴楚菇焖羊肉。
巴楚菇这种生长在西北红柳、胡杨林中的独特菌菇,还是头一次在大棚中被种出来。它们一只只顶着木耳一样的菌盖,像是木耳和蘑菇的混合体,头上顶着乌黑的卷发,底下的“身躯”白嫩嫩。
因为需水量少,白色的菌柄非常紧实,被翟廿叁熟练地剖开,露出里面层叠往复的纹路,看起来有点儿像切开的莲花白。
剖成两半的菌菇们和剁成大块的羊肉一起,哗啦啦滚下锅,后续滚下锅的还有酸甜的西红柿、甜丝丝的胡萝卜块、白生生的洋葱头片,和嫩绿的小青菜,在大铁锅里咕嘟咕嘟。
姜片的辛辣,胡萝卜的甜,番茄和农家自酿小米醋的酸,完美地中和了羊肉的腥膻,巴楚菇疏松多皱的质地,则吸饱了羊肉的香。
新鲜出锅的巴楚菇炖羊肉,热腾腾往煮好的面条上一浇,滋啦啦,瞬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鲜香。
罗小馋猫不等饭菜上桌,就钻进厨房,拿手指拈了一块巴楚菇,放入嘴里,轻轻一咬,鲜美的汤汁就溢了出来,口感脆嫩紧致,有一点点像木耳,却比寡淡的木耳滋味浓郁得多,鲜美到不可思议。
罗葑烫得吐出小舌头,呼呼吸气,就这还忍不住眯起眼睛回味。
实在是太好吃啦!
没多久,新鲜出锅的牛肝菌烩饭和巴楚菇拌面上桌,浓郁的鲜美让技术员和工人们头都顾不上抬,专心大快朵颐。
一时间,到处都是呲溜呲溜的声音。
罗葑在厨房偷吃到半饱,一边小仓鼠一样啃一只菠萝,一边笑眯了眼。
饭后,他带了财务和会计过来,将各项材料支出和技术员、工人工期汇总,发钱啦!
最后全部款项一结算,烽火渠一共花了七千二百万,比初期预算还少四百万。
罗葑非常开心。
他等会计将烽火渠和水肥一体化滴灌带所费款项全部汇总之后,才发了条微博,列明了众筹的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接受社会监督!
还承诺,凡是捐款的,以后在烽火农场购物,可以享受预拍资。
也就是说,不用抢菜啦,可以先拍下来,等菜一上架,就会优先安排发货!
发完微博,刘部长、厉总工相继过来和他拥抱告别,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将来会有专人负责烽火渠的维护。
烽火渠采取了现阶段能做到的最生态、环保的方式,挖出来的石块大半都铺在蓄水湖底,又铺了防渗膜,防止水源下渗,小半用来砌水渠,丝毫不影响环境,将来还能用来观光游览。
工人们陆续拉走了施工设备。
农民们也已经散去,开始准备田里的补种事宜。
到了天色薄暮的时候,热闹了整整两个多月的工地彻底安静下来,一轮满月挂在暗蓝天幕上。
罗葑坐在大棚边的石凳上,累得完全不想动弹,可是一看到谢燎原背着月光朝他走过来,他又重新充满了力量,小炮弹一样飞扑过去,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腰间,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老谢,你抱我回家……好不好?”
谢燎原怎么可能会说不好!
他身上挂着沉甸甸的小手窝,抱着他心爱的宝贝,穿过田间地头的蜿蜒的小路,回家。
夜风里飘来清凉的水的气息,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四下里很宁静。
朱红回家探亲了,费珍和罗团结带宝宝去县医院打疫苗,晚上就歇在了镇里,没回来。
鹦鹉最近沉迷祈雨无法自拔,有时候连晚上都不回来。
它高踞于祭坛之上,跟着巫师念念有词,全套祈雨词都学会啦!
罗葑在家里前前后后巡视了一圈。
“坏东西不在!”罗葑兴奋地小声道,“老谢,我们订吧!”
洗完澡。
罗葑搂着谢燎原的脖子,闭着眼睛,挂在他身上。
他还是很害怕,整个人情不自禁微微颤抖,一脸就义的表情,任由谢燎原施为。
谢燎原这几个月看了不少订书的视频,还在灯神仁藕上埋头苦练,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订书技术大增。
前期订书准备得非常好,罗葑只是开始感觉到订书针的刺激,他疼得直掐谢燎原鼙鼓。
不过很快就过去了。
两个半本书阔别一年半,终于重新订在了一起,合成了完满的一本。
姓罗的一半书很软,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书页折叠成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被姓谢的订书机翻来覆去订,一边酣畅淋漓地疯狂大叫!
开始还嫌疼,到后来就开始嫌慢。
罗书印刷质量一级棒,被订了好几场,丝毫不见纸页软绵绵,反倒越来越挺括,见谢燎原还是不紧不慢地咔嚓咔嚓订书,实在忍不住,一把将他掀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