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盐巴离开孙叔家时,孙志伟倚在门槛上故意提的一句。
“说起来,从前最爱去镇上的不是大盛吗?”
“但大盛不会弑母。”小盐巴捧着一堆色香味俱全的DVD碟片干巴巴地回答。
孙志伟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了。
小盐巴睁大眼睛,发现他的脸有点透明,还有些扭曲,再仔细一打量,恢复了原样,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没有多在意,只是问道:“你好像特别讨厌大盛,为什么?”
“怎么会?”孙志伟打着哈哈,把他推出门:“我一大人,无缘无故地讨厌一小孩干什么?好了,你不是有其他事吗?快去吧,不然晚了太阳又得下山了。”
小盐巴被提了个醒,这两天层出不穷的事实在太多了,导致后山林一直没去成。
他该去给大盛收尸了。
小盐巴跟白盼说了,白盼眉心微蹙:“他死了?”
一个失踪的人,却用肯定的语气陈述他的死亡,未免太过古怪。
“嗯,我看见大盛得魂魄了。”他认真回忆几天前在王嫂屋里发生的场景:“当时屋子冰凉,大盛就在香台旁站着,表情很痛苦,他嘴巴被堵住了,只勉强说出只字片语。”
“这么说他有意识?”
“嗯……”其实小盐巴看见的不是普通的魂魄,而是煞气浓重的恶鬼。
恶鬼拥有意识和思想,普通魂魄却是没有的。
人死后的魂魄大多数是虚空木讷毫无自我意识的,它们忘记前世的记忆,主动前往地狱,但如果怨气太大,潜意识里想要复仇,就会滞留在人间,一旦滞留太久,便想起生前遭受的种种,不该有的情绪也逐渐滋生,仇恨,眷恋,不甘掺杂在一起,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恶鬼。
小盐巴看到恶鬼的情况不多,从出生到现在,总共碰到过三次,第一次是七岁,看到的是整日被丈夫殴打,浑身遍体鳞伤,含恨而死的妻子,第二次是十三岁,看到的是被虐杀,四肢残缺的小奶狗,第三次就是大盛。
小盐巴的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感觉。
村外群山环绕,重重叠叠,飘着雾,仿佛没有尽头。盲目地找不是办法。
“既然他有意识,那就招魂吧。”白盼望向那连绵的群山,叹道:“正好山高路远,没有他本人带路,尸体一时半会找不到。”
地狱的紫铜铃,常人携带在身,有辟邪除煞之效,若是以血祭铃,附上生辰八字,便可召出已死之人的灵魂。
他咬破手指,在铜铃表面划个“召”字,不到片刻,铃声大作,山中煞气齐鸣,发出“嗡嗡”不安分的叫嚷。
大盛的魂魄却久久没有现身。
“怎么回事?”白盼皱眉,铜铃上的字体还泛着血光:“生辰八字写错了?”
小盐巴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不会的,王嫂屋里有本专门的册子,记录一家的生辰八字,我绝对不会记错。”
“怪了。”
紫铜铃能召百鬼,不管什么地方,不管恶鬼还是普通魂魄,只要没喝孟婆汤,没过奈何桥,一样请你过来,这个大盛失踪两个星期,就算失踪当天死亡,魂魄应该刚回地府没多久,不可能有投胎的时间。
除去附上的八子不对,魂魄转世投胎,剩下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大盛根本没死,要么被某样东西软禁在一处,根本没法离开,若要强行离开,便会灰飞烟灭。
既然小盐巴看到大盛的魂魄曾经在家出现过,再召时毫无响应,那就是第二种。
紫铜铃召不来,只能沿着魂生前遗留的气息寻找的尸体。
白盼把“召”字改为“寻”,铜铃震了震,自己动了起来。
铃上的血光蓦然变成了幽幽的绿光,白盼见状,垂下嘴角,面部冷峻,侧过脸给身旁的男孩打上预防针。
“你要有心理准备,人的魂魄只会做些简单且无意义的事,更没有过多自我意识,死忘四十八小时后被鬼差勾回地府,不存在什么魂飞魄散,除非死前遭受过惨绝人寰的对待,怨气极大,死后当即变成恶鬼,现场恰巧又有个懂得邪门轨道的,为了不被恶鬼报复,故将其永远锁在身体里……”
“这种情况,称为封魂。”
小盐巴试探地问:“那大盛的灵魂还在吗?”
白盼一时无法开口,过了良久才道:“总会有不服软的恶鬼,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被困。”
——什么意思?
——大盛已经灰飞烟灭了?
小盐巴心脏猛地缩紧,冥冥中已经知道即将面对的事实,但此刻赤|裸裸地把真相剥出来还是会感到难以接受。
是有多残忍,才能让一个人惨死,连灵魂都不能安生。
铜铃晃晃悠悠飞出村子,叮叮当当清脆响亮。
白盼站在小盐巴的身侧,沉默半晌,问道:“你跟大盛很熟悉?”
“他是王嫂的儿子,大家从小到大一起玩的。”
小盐巴摇铜铃的动作慢了下来:“怎么了?”
“说到他的时候,你的情绪波动比说起其他人大一点。”
说完,白盼叹道:“我只是想,难得有谈得来的朋友,可惜了。”
“是吗?”小盐巴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感情向来比较平淡,大多数时候犹如一滩死水:“大盛不是和我谈得来,以前大家都不太喜欢我,说我妈不检点,到处跟男人鬼混,所以才得病早死,只有大盛和王嫂没有偏见。”
“……后来呢?”
“长大后渐渐好了,不喜欢我也不会当面说。”小盐巴突然想到什么,扯了扯他的衣摆,紧张道:“你不要同情我呀,这些我都不太在意的……”
白盼伸出手,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没有。”
小盐巴的脸迅速红了,垂下头,怎么有种摸小动物的感觉?又带着几分亲密。
“你过得好吗?”白盼停下动作,冷不丁地问。
小盐巴愣了愣:“嗯?”
白盼一字一句道:“在这个村生活了十几年,你过得开心吗?”
小盐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循规蹈矩的生活,努力让自己过得好点,每天日出日落,都机械地做着同样的事,贫穷而节省的日子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不知道……”他茫然道。
“那等查完一切。”白盼的眉眼清亮,笑起来淡淡的,像朵恬静的白兰花:“愿意跟我离开这吗?”
离开这个封闭偏远,住了十八年的村落,离开冷漠嚷闹的村民,到外面不熟知,无法想象的世界。
小盐巴张了张嘴:“我……”
“没关系。”白盼轻笑,温温柔柔的:“想好了再回答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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