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几年孙志伟变得爱打扮了,一向邋里邋遢连胡子都懒得刮的人,偶尔也会穿西装抹头油,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
孙志伟的媳妇早些年前就不在了。
她嫌孙叔卖早饭赚不到几个钱,自己带着儿子去县里打工,已经失踪十年有余,警察来做过记录也找过,都没有结果。
后来孙志伟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对金钱也变得异常敏锐,把它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村里人看不过去,纷纷劝他想开点,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总之日子是浑浑噩噩过着的。
那时候的孙叔,身上的气质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死气沉沉,如同一块没有颜色的呆板木头,现在开朗而有活力,打扮得招枝花展,像只开屏的孔雀。
人气色一好,做什么事都顺畅了,这两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富了起来,电视机电冰箱以前舍不得买的,全给添置了,就是那扣扣搜搜的习惯,还是没法改。
“怎么?发什么愣呢?”孙志伟完全没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塞了好几张DVD给他,眨了眨眼睛:“上等货,四张,叔给你算便宜点,五十块,怎么样?要不要一句话!”
白盼不咸不淡地插了句:“上次你也买了?还觉得很好看?”
不等小盐巴回话,孙志伟便说道:“上次是免费试看,不收钱,但总不能一直上车不买票吧?也说不过去啊!”
白盼的视线在小盐巴通红的脸颊上溜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站在两人中间:“先等等,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好吧好吧,全听大师的。”孙志伟失望地把碟片往桌上一放,摊手:“您说。”
“你家离王伯最近,他是什么时候染上病的?”
“四个多月前,我看到他手臂上的脓疮,吓了一跳,我说这么大的脓疮,怎么感染上的啊?他自己也纳闷,之前就是一小伤,谁知道越想越大,都烂了哟!”
白盼恍然:“他是第一个。”
“对对对。”孙志伟心有余悸道:“首先得病的就是他,还好我这人不太热心,也没去他家里坐过,不然搞不好第二个死的就是我啊!”
小盐巴在记事本上写道:四个月,共死亡四户。
这个病的周期,是一个月一户,就好像是原宿主死亡,再找新的宿主似的。
“王伯家里有没有设过香台这类的东西?”
孙志伟脸色如常地回答道:“香台没有,不过老王挺迷信的,以前他在镇上买了副画,硬说是神兽,每天早晨晚上都要拜上一拜。”
画上的神兽应该就是瑚貜了……可为什么会是在镇上买的?
小盐巴凑过来问:“你知道是谁卖给他的吗?”
“这我哪里晓得……”孙志伟的表情没有之前生动,眼珠迅速转动着,仿佛在努力回忆:“应该是熟人吧,他说给打折了的,交情不好都得原价买。”
熟人?小盐巴奇怪道:“王大伯从小呆村里,在镇上还会有别的熟人吗?”
“怎么可能?”林志伟笑了笑,讥讽道:“别看老王人到中年,实际懦弱胆小,碰到陌生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小盐巴目光灼灼:“那就说明,那个熟人很有可能就是村里人。”
孙志伟被他郑重的表情震了一下,眼中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良久才说:“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吧……我们村又没通公路,去镇上来回得花六个小时,要到那做生意,不太现实啊。”
“嗯……”小盐巴觉得有道理,埋头沉思。
一个找顶香人看病得来的画像,另一个却是在镇上,又或许在赤土村的某个村民手中买的,这两者完全没有联系,为什么最终会拿到同样的画像,又感染同样的病?
得病疫的四户之间,一定会有根隐藏的线,藏匿于表皮之下,显示在阴暗之处,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们互相关联?
“怎么了,这画有什么问题吗?”可能是小盐巴的表情太严肃,把孙志伟的情绪一同带了过去,但说紧张,他又很平静,说是好奇,他的语气总给人一种可答不答的感觉。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白盼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头,微微一笑,不是什么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而是淡淡的疏离感:“那不是神兽,别把它挂家里。”
……
张广兴很困,意识半梦半醒,无奈今天一大清早,杂货铺柜台上的电话突然“叮玲玲”响个不停,他裤子没穿赤条条地跑去接,对方语速很快地乱讲一通,听完心情烦躁——必须得出去一趟。
床上的女人还没醒,柳眉微皱仿佛在做噩梦,娇美的躯体暴露在外,张广兴不是那种会忍耐的人,扑上去,做了个痛快。
完事后,他精神抖擞地出门。
好在叫张广兴过去的那人不敢怠慢,准备了一桌特别丰盛的就怕他不来,更没有怪罪他来得慢的意思。
张广兴一边吃一边出谋划策,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他不急着回家,吊儿郎当沿着田边走,手里拿了个牙签,剔去卡在缝里几根烦人的肉丝,心里回味着昨夜不断品尝的美味,牵动嘴角,勾起一个恶意且猥琐的笑容。
远处走来两人,像是刚从孙志伟家出来的。
张广兴略带兴致的眼珠溜溜转,眯眼一瞧,发出不屑的嗤笑。
是盐巴啊,这个时候,老孙和晓慧还在床上打得火热吧?
千万别被别人逮着了,不然这次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张广兴得意洋洋的,很快又笑不出了。
盐巴身旁站着个男人,瘦瘦高高,身形单薄得厉害。那张脸极有识别度,是一种清冷孤傲的美,站在朴实无华的村民中显得十分突兀,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他最喜欢气质清高的美人,这次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开始头皮发麻。
他隔着老远感受到彻骨的寒凉,仿佛有双冰手紧紧揪住心脏似的,令他难以承受。
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
张广兴嘴唇蠕动了一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和小盐巴擦肩而过时,假意转动着自己的脖子——这是他解压和掩饰的方法。
“每走一步,你都要摇一下。”
张广兴听见身后的银发美人这样说道。
又看到小盐巴手里拿着一串铜铃,模样很旧了,上面刻着荷叶纹和一个“灭”字,是满工的紫铜铃。
铃声不大,清脆空灵,在他听来却极其刺耳,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撕碎。
——好痛啊。
他无声地嘶喊。
这时候,白盼撇过头看了他一眼。
张广兴浑身颤栗。
“他是谁?”白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盐巴跟着往后一瞄,答道:“哦,他呀?他叫张广兴,原本不是我们村的人,跟梅子父母关系挺好的,怎么了?”
“没什么。”白盼很快移开了目光,笑道:“我就是觉得,他阴气有点重。”
张广兴的脑子嗡嗡响,不由控制地跨大步子,等铃声远去,再也看不到白盼的身影,才慢慢冷静下来。
活见鬼了,不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娘炮吗?他心慌个什么劲?还是说,这新来的顶香人真有那么邪门?
张广兴思绪错杂混乱,想回家又记起还有很多东西落梅子家没拿,转了个弯匆匆往回跑,到了杂货铺,一看时间,嘿哟,这都快下午了梅子还没收拾收拾开门呢?也就村里人少,买东西的不多,才能让她懒惰怠慢。
他从旁边的小门溜了进去,刚到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地檀香味。
定眼一瞅,梅子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失魂落魄的,身上盖了一条毯子,其余什么都没穿,正拿着香祭拜挂在墙上的一副画像。
“我说大小姐,你好歹把衣服套上,这样光着腚被你爸看见算什么样子……”张广兴嫌恶地扇去呛鼻的香味,拾起挂椅子上的内裤,扔进一旁的竹篮里。
“谁让你早上烧香了?难闻死了。”
“你管的着吗?我爱怎么着怎么着。”梅子冷笑,把香往香炉上一插,直接起身:“昨天很爽是吧?现在知道害怕了?怕了就快点滚啊!给我滚的干净点,别没脸没皮,跟条哈巴狗似的。”
“你这什么话啊。”张广兴不高兴了:“我这样不也是你自愿的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雷,几乎要把梅子劈得四分五裂,她把指甲抠进手心里,昨夜所做的一切连同阵阵恶心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没错,是她自愿的,她和一个对她窥伺已久,丑陋至极的男人上了床。
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者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梅子只是觉得这样做会是一种报复,报复父母对她的忽视,在最无助最迷茫向他们倾诉时的无视,报复盐巴没有珍惜她的感情,甚至报复张广兴。
——他会因此被父亲增恶,老死不相往来。父亲会因为他曾经的忽视一辈子处在自悔愧疚之中,盐巴呢?他知道了,会不会痛苦,会不会伤心?
梅子仿佛一夜之间沧桑许多,成熟许多,青春的脸庞褪去了小姑娘的稚嫩与娇羞,眼神也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你们都会付出代价。”
她说这话时,娇柔的脸颊镀了层阴霾,仿佛地狱攀爬而来的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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