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驿站。
陈若霖他们在楼下院子里烤鹿肉。
长安带着吉祥来到云胡房里。
伺候云胡的小厮段四刚好收拾了碗筷出来,见长安过来,慌忙行礼。
长安让吉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 道:“都下去吧。”
两人出去关上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长安站在桌旁看着坐在那里不动不语, 仿佛玉雕一样的云胡, 深切怀疑他其实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但是据段四说他饮食作息一切正常, 除了不说话之外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对,这看起来又不像是抑郁症患者了。
和这样的人沉默对峙并没有什么意义, 长安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必要,所以她开门见山:“若换做以前, 你此刻早已陈尸山野。只是, 最近我对一些东西, 看得不如以前那般重了,再者我确实喜欢你的琴艺,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
她看着托盘说:“这里有两碗药, 左边那碗, 你喝下后,会哑。右边那碗,你喝下后,会死。你自己选一个。”
云胡抬起眼睫看了看那两碗药,并没怎么犹豫地伸出瘦长白净的手指, 端起左边那碗, 慢慢喝了下去。喝完后, 将空碗放在托盘里,神色平静。
长安默了一瞬,语调放缓:“你知道,只要你双手还在,即便嗓子哑了,要泄密,还是能够泄出去的。所以今日你的选择,我就当是你对我起了誓,至少在我还活着时,望你能遵守今日的选择。”
云胡抬眸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他这副模样,长安忽然就想,如果是慕容泓落到这般境地,会不会也和他一样?
没有了帝位,没有了权柄,除了悲惨的经历与不堪回首的身世外,一无所有。会不会,也变得这般无助?
若真的这样无助,她就可以像对待云胡一样,要他怎样就怎样。可是……她笃定他不会的。他虽然看上去娇气柔弱,但心性最刚烈不过。若真到了无力转圜的境地,他怕是宁愿死,也不会为了活下去而甘受别人磋磨。
她也就能欺负欺负云胡这样的人吧。其实照当时的情况来看,陈若霖和她都没能发现云胡的存在,至少可以证明云胡是比他们先到那里的。是陈若霖那厮在那儿口无遮拦,才造成秘密被他无意中听见这种结果。不是他起的因,却让他来承担这后果,是有点不公平。
“我会找到你的琴。你若足够听话,最多两年,两年之后,还你自由。”长安说完,就端起托盘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原想下楼,谁知在楼梯口遇到了端着鹿肉上来的陈若霖。
“什么东西?”陈若霖看着她托盘里那碗没被动过的药,问。
“毒药。”长安面无表情。
“能喝吗?”陈若霖问。
长安瞟他:“你试试看?”
陈若霖真的端起来一仰脖给喝了下去。
长安瞠目,骂道:“你有病啊!”
陈若霖将空碗往她托盘里一放,看着她笑道:“初次见面就中了你毒,时至今日,早已深入肺腑药石罔效。既如此,又何妨再多这一点呢?来,尝尝我烤的鹿肉。”他若无其事地拖着长安往他房里去。
片刻之后,长安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品尝鹿肉。陈若霖坐在她对面,手托着下巴,一双睫毛卷翘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问:“千岁,我怎么还不毒发?”
长安白他一眼,移开目光继续吃鹿肉。要说这男人烤鹿肉还真是有一套,把这鹿肉烤得那叫一个香而不焦外酥里嫩,佐料的味道特别像孜然,里面好像还掺了芝麻碎,咬一口那真的是齿颊留香。
长安觉得这样的肉自己一个人能吃三斤。
“千岁,你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吗?”长安不理他,陈若霖也无所谓,继续饶有兴致地撩拨她,“还是,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想着要嫁给我,所以这女子身份多一人知道也无所谓了?”
长安置若罔闻。
“安安,你吃肉的样子真好看。”
“……咳!”长安差点噎到,放下筷子怒火熊熊地瞪着对面的死男人道:“陈三日,你就像个正常人那样正正经经地过一天有那么难吗?”
“正经人有什么好?他们能让你这样生动活泼吗?”陈若霖笑眯眯地反问。
长安:“……”活泼你妹!
“再说了,谁叫你光顾着吃肉不理我,这肉就这般好吃?”他忽然伸手过来用拇指将长安嘴角沾着的一点油光和佐料蹭了,放回自己唇边轻轻一抿,眸光冶浪地睇着长安别有意味道:“确实出乎意料的好。”
“你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这般行径,还要不要脸了?”长安问。
陈若霖笑出一弯月牙儿,道:“脸是什么?我只要你。”
长安扶额。
陈若霖拿过她的筷子夹起一片切得薄薄的烤肉,沾了佐料递到她唇边,很贤惠地道:“头晕吗?多吃肉能强壮体,来,我喂你。”
……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长安一行来到一座名为芙蓉县的县城,此县位于青州境内,距福州大约还有半个月的路程,若是走水路,还能更快些。
近来也不知是因为天气渐热还是喝了不洁生水的缘故,龙霜手下好些兵士出现了上吐下泻水土不服的症状,连卫崇都未能幸免。要不是陈若霖随行的侍卫也倒了泰半,长安几乎又要怀疑是陈若霖搞的鬼了。
她一开始也曾怀疑是否被人投毒,仔细检查过士兵们的吃食饮水后,又没发觉被投毒的迹象,只能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能再吃生食饮生水。这一命令贯彻下去后,随行人员病倒的势头果然有所遏制。
在芙蓉城驿站安顿下来后,龙霜照例派人去本地的医馆请人过来给生病的兵士们诊疗熬药,长安看着实在不成,就对龙霜说:“左右离福州也不远了,就在此地多住一些时日吧,让士兵们把身体养好。”
龙霜也不想带着一群伤兵残将去福州折了长安的面子,就答应了。
长安又去探望了一下卫崇,出来见陈若霖百无聊赖地靠在走廊上。
“出去走走?”他提议。
长安想了想,呆在驿站也少不得被这厮纠缠,还不如出去走走。
龙霜听说长安要出门,放下手边事务准备带人随行保护。
长安道:“你忙你的吧,我有陈三日就行了。”
龙霜看了眼一旁的陈若霖,对长安道:“保护千岁是末将的职责,岂可倚仗他人?”她知道长安是想叫她留下来看顾病倒的士兵们,于是就叫了自己的副手马叔宝带着二十名兵甲随行护卫。
“这县城绿化倒是做得好。”一刻之后,长安慢悠悠地漫步在芙蓉城的街道上,看着道路两侧郁郁葱葱的绿色灌木道,“只是,这与芙蓉有何关系?为何名叫芙蓉县呢?”
“这些都是木芙蓉,你不认识么?”陈若霖问。
长安:“……”姐又不是学植物的。
“说起来,这芙蓉县还有一样特产,千岁可要去买几件带回去留作纪念?”陈若霖笑容幽魅地问。
“瞧你这猥琐样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安哼哼道。
陈若霖大笑,道:“这你可冤枉我了,那真是好东西啊。木芙蓉花捣碎成汁,可染丝。用其丝织成帐,便是大名鼎鼎的芙蓉帐。芙蓉帐里度春宵啊,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三句不离本行。”长安不搭理他,转过一条街,眼前霍然一亮。
“想不到这小小的县城居然还有夜市。”长安看着前头挂满灯笼的长街与道旁林林总总的各色小摊和来往行人,饶有兴致地问陈若霖“难道这就是你们南方城市的特色吗?因为天热夜长,所以就设夜市来供百姓消夜乘凉?”
陈若霖手里把玩着一片木芙蓉叶子,看着前头的夜市若有所思,口中道:“或许吧,福州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城镇几乎都有夜市,不过这里……反正以前经过时没见有过夜市。安全起见,还是让随行先过去排查一番。”
长安觉着有理,就对身后马叔宝他们点了点头。
马叔宝带着人往前头去了。
“说起来,我好像从未见你随身携带兵器,你偏好从对手手里抢夺兵器?在战场上也是如此么?”长安问身边的陈若霖。
陈若霖笑:“我惯用的兵器,随身携带实在是不大方便。在战场之外,我也不认为我需要自己的武器才能保命。”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到底是什么?”长安好奇。
陈若霖看着她,道:“狼牙棒。”
“狼牙棒?”长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陈若霖举着狼牙棒四处追着人捶的场景,只觉莫名喜感,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笑什么?”陈若霖疑惑。
“没什么。只是,我看你也挺擅长用刀的,这刀法与狼牙棒法,应该不是同一路吧?”长安问。
陈若霖道:“你以为我与旁人一样,在练武之初选定一件适合自己使用的兵器,便一直用那种兵器?”他笑着向长安这边倾过身子来,低声道“可是这兵器就如同女人一样,你若不一一试过来,又怎会知道哪一件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十八般兵器除了少数几件外形我不太喜欢的,其余的我皆会使,而我最喜欢的偏偏是不在十八般兵器里面的狼牙棒。如此,你可能理解了?”
长安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将他推远些,道:“你便是离远些说,我也是一样能理解的。”
陈若霖刚想笑,冷不防前头马叔宝大叫:“有刺客!千岁快走!”
长安转过脸往那边一瞧,好家伙,整条街都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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