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回到驿站,命人将她从府中带出来的浴桶搬到驿站房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换了身轻软干净的衣服, 整个人都觉得清爽松快了不少。
龙霜兵贵神速,长安刚倚在灯下想了会儿事情, 她就兴冲冲地来了。
“启奏九千岁,末将率人突袭翠云阁,缴获私盐一百七十九石,抓获相关人等三十四人, 这是缴获的账簿与名册,请千岁过目。”
长安眉梢微微一挑,从她手里接过账本,道:“一座小小的青楼,竟敢藏匿一百七十九石私盐?这胆子够大的啊!”
龙霜道:“翠云阁只查获二十九石私盐,还有一百五十石是从停靠在双德城城北的俱通河码头的船上缴获的, 据说是今天凌晨刚刚运抵双德城,因听闻您来了没敢卸货。”说实话她还真挺佩服长安的, 下午听他说看账簿没用时,她还在担心这私盐案子到底应该怎么查,毕竟这盐荒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她作为属下, 自然也希望能早日解决此事。谁知一转眼, 他跑去吃了顿咸肉就把案子给办了, 而且虽是威逼利诱, 但全程没让人拿住一点把柄, 这等独具一的办案角度与拿捏人心的老练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元郡守本来想来向您请罪,是末将以千岁劳累了一天需要休息为由,将他拦阻在外了。”心里感慨了一回,龙霜又补充道。
“嗯。”长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账册从头翻到尾,然后递给龙霜,道“明天上午,去这账册上所记载的前五个买盐大户家里募捐,募捐数量与刘福家一般,一半家产。如有不从者,按勾结盐匪贩卖私盐罪抓人抄家。”
龙霜双眉皱起,此处没有旁人,她也就没憋着,直言道:“千岁,您这不是强取豪夺构陷无辜吗?”
“无辜?你哪儿看出他们无辜了?”长安斜瞟着龙霜。
龙霜道:“若他们真与私盐贩子勾结,这些私盐贩子连码头上的盐都交代出来了,又岂会包庇他们?”
“那你可知财富的本质是什么?”长安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财富的本质?不就是金银铜钱吗?”龙霜疑惑,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长安摇摇手指,道:“你错了,金银铜钱,只不过是财富的表现形式,它的本质,应该是人的生产力。打个比方,一个人一年的生产力总和是一石半粮食,这一石半粮食,就是这个人一年所创造的财富。这一石半的粮食中,这个人需要用一石粮食来让自己吃饱,剩余的半石粮食,则是他在不被饿死的情况下可以被别人攫取的。在生产力都差不多的水平下,这些富户的巨额财产何来?自然是攫取旁人的。若逢盛世明君,国泰民安薄赋轻徭风调雨顺,百姓一年的生产力或可达到一石半,除了满足温饱之外,还能剩下半石粮食被旁人攫取,但是就眼下这情况,你认为一个百姓一年的生产力能达到我上面所说的鼎盛状态吗?答案毫无疑问,不可能。百姓的生产力已经低得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或者根本就不够温饱了,而他们这些富户还能聚集如此之多的财富,再加上他们明明有能力购买官盐,却大量采购囤积私盐之举,你觉着这些人能无辜得了?杂家这是公务在身,没工夫挨个细查他们身上的烂账,索性让他们破财免灾花钱买命。交出一半家财,相比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还是富裕人家,而他们交出的这一半家财,又能让多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灾区百姓活下去?相较于做成这样一件事,你觉着我应该在意区区恶名?便是强取豪夺构陷无辜又如何?杂家原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这事也只有杂家能干,因为这些人既然能富甲一方,在朝中多少都有人脉关系,换了普通人来,为着子孙后代官运着想,他们不敢对这些人下手。杂家光棍一条有何可惧?所有不过一条性命罢了。名声是什么?身外之物,杂家从来也不曾放在心上过。”
龙霜被她一席话说得既惭且愧,讪讪地拱手道:“是末将考虑不周,妄言了。”
长安下颌微抬,瘦而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一侧投下一道阴影,道:“这是我第一次向你解释我下达命令的凭据和动机,也是最后一次。我想陛下派你随我出来,也不是为了让我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必须要在道德法度上先说服你的吧?若再有下次,我会具折回京,请陛下换个听话省事的过来。”
这个威胁对龙霜来说真可谓一步到位,她立即恭敬地向长安赔罪道:“属下定然牢记今次教训,下不为例,请千岁恕罪。”
长安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下去吧。”
“是!”龙霜刚要离开,长安从安府带来的侍卫之一领着另一名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侍卫寻了过来,见长安的门开着,那名侍卫在门外向屋里禀道:“千岁,有钟府侍卫从襄州来,听说您在此,想来拜见您,不知您是否方便接见?”
长安正苦于无处打听钟羡的确切消息,听闻是钟府侍卫,忙道:“进来说话。”
两名侍卫进了房,龙霜自觉身负保卫长安之责,在长安接见外人时不能离开左右,便又退了回来。
长安也没管她,等两名侍卫行了礼,她便问襄州来的侍卫:“你可有你家少爷的消息?”
那侍卫眉眼俱笑,道:“多谢安公公挂怀,我家少爷已安然回到襄州。属下此行是奉少爷之命回京向老爷夫人报平安的,少爷听闻安公公外派的消息,还特意嘱咐属下回京路上留意一下安公公的行踪,若能遇见,便替他交一封信与安公公,不想今日真的便遇上了。”他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长安。
长安接了,听闻钟羡已然脱险,心中犹如一块大石落地,分外舒坦。
“他是否已然回到襄州受灾郡县继续赈灾?”长安问。
侍卫答曰:“是。”
“那边江堤情况如何?”
侍卫皱眉道:“溃堤之处已然堵住,但是少爷说那段江堤年久失修,若再遇一次大水,恐怕还是会溃决,要全面加固才行,只是钱粮人力皆不够。”
长安思虑了一刹,点了点头,又问:“岳州那边情况如何?”
侍卫稍一思索便知她问的是农民起义军的情况,便道:“自我家少爷成功脱险之后,叛军唯恐少爷会带朝廷官兵前去剿灭他们为自己正名,连夜向青州行进攻占了青州的荷塘郡并切断了荷塘郡与外边的通路桥梁,此刻正利用地形与燕王之子郑启麟带来剿匪的人马对峙。不过就在属下出发之前听闻了一则消息,说是叛军内部不知怎的爆出了单杭之是内卫司奸细的事情。听说因为张丰年在岳州起义,内卫司就派这个单杭之假装起义,并捉了我家少爷以便取信张丰年,后来又利用对我家少爷一抓一放之事搞臭了叛军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让我家少爷带着叛军详细情报全身而退,为此在占领荷塘郡之后,张丰年便联合吴玉坤杀了单杭之,吞并了他手下的势力。”
长安闻言,微微一笑,只给了两个字的评价:“甚好。”
一切均在计划之中。
张丰年这一派是真的农民起义,单杭之那一派却是地方士绅不满慕容泓的新税法趁火打劫搞出来的队伍,双方立场与利益点相差甚远。单杭之赶去与张丰年合兵一处,原本是想利用自己这方战力比张丰年那边强的优势逐渐吞并张丰年部,但是他没想到,青州会又出一个吴玉坤。
张丰年得了吴玉坤,单杭之便彻底失去了优势。张丰年于吴玉坤有救命之恩,这两人都是被逼造反,目标一致利益相同,很容易拧成一股。当遭遇危险时,单杭之这个不能与他们拧成一股的外人自然就成了他们凝聚战力发展势力的阻碍,杀他夺权,意料之中。
而她在整件事中所做的,不过是在燕王的祖籍之地细细挑选了吴玉坤这样一个受害者,并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人,使他势必遭受郑氏为了夺回祖籍之地而兴起的刀兵,最后还能再次将战火引入青州。再在张丰年身边安插一个人,使得他有这个意识和机会与吴玉坤拧成一股一致对外,孤立居心叵测的单杭之。
如今单杭之已死,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等郑启麟的死讯了。
只要燕王之子郑启麟死于起义军之手,燕王与起义军就成了死仇,身为人父,他能不发兵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既然有仇,他发兵剿灭起义军之举就不能说成是全然为朝廷效力,那么嘉奖封赏,也就只能看慕容泓的心情了。
剿灭这么一支起义军,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一石粮饷,原打算隔岸观火的藩王却痛失爱子损兵折将。这便是她为曾说过要在十年之内让藩王消失在大龑版图上的慕容泓,所制定的全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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