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地牢, 钟羡长安及戚锋盛耿全等十余人都被关在一间牢房内。
戚锋盛与耿全等人围着钟羡坐在一处, 长安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到了这一步, 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无需多想了。若不是镇西将军派人冒充赢烨的人胡作非为,便是镇西将军放水让赢烨的人进了兖州。毕竟, 一支军队要在边境守军不知情的情况下越境而来并且顺利抵达兖州中心城市建宁而不被人发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今要考虑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如果昨晚那些穿着兖州军队服装却打着赢字旗的人真是赢烨的人,那她和钟羡已经落入了赢烨手中。并且,昨日她在宴席上的刺杀之举十分突然, 如果事后冯士齐和冯士良消息封锁得好,外头应该还不知赵王已死的消息,冯氏父子完全可以冒充赵王调动军队, 如果赢烨动作够快决心够大, 他甚至能兵不血刃夺下兖州。
而这一切,都要归咎她一开始的错误判断。先入为主, 错得离谱。
她犯下的这个错误所引发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弥补?
这一役, 可谓是她迄今为止输得最惨的一次。若真的让赢烨就这么夺了兖州, 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慕容泓?朝堂上面追究起来, 恐怕判她个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这一路走来有惊无险, 到底是让她夜郎自大了。撇去她有没有资的问题, 单凭她的眼界与见识, 她也并没有这个能力来处置一州的藩王。她以为她是在保护钟羡, 顺便铲除慕容泓的眼中钉肉中刺,这都是她该做的也能够做到的。她以为事情会朝着她预设的方向去发展,却没想过刘璋手下这些将军不是宫里的太监,怎么可能由得她威逼利诱发号施令?
她将额头抵在牢柱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现实面前会这样无能为力。
另一边,戚锋盛低声跟钟羡说着话。“……城外的人看到信号知道我们出了事,定会设法进行探查,太尉很快就会知道这边的情况。如果来人真是赢烨的话,少爷您暂时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就看朝廷那边与赢烨怎么交涉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兖州……”钟羡说到此处,突然住了口。寿宴之上发生的事他还未告知戚锋盛和耿全,是故这两人还不知赵王已死,而如果要告知他们的话,他不能实话实说,也不想在他们对自己生死相随之时欺骗他们,所以干脆就打住了话头。
戚锋盛却接口道:“说来也怪,若真是赢烨,赵王又怎会让他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即便赵王真的有投敌谋逆之心,也没有这般引狼入室的道理。少爷,我见你从寿宴上回来便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寿宴上是不是发生何事了?”
钟羡叹了口气,道:“现在计较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
戚锋盛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再相问。
钟羡侧过头看了角落里的长安一眼,见她头靠着牢柱坐在那儿,软趴趴的就似被抽干了全部的精气神一般毫无活力,心中又是一阵默然。
此事虽说是她自作主张胆大妄为,但想起她在寿宴上……一个女子能做到那种地步,几乎是将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了,她想要的,定然不是现在这样一个结果。
若说他心中不好受,她想必更甚。只是有戚锋盛与耿全等人在侧,他纵然想宽慰她两句,也不好开口。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铁门打开的暗哑声响,随着橐橐靴声,一名年轻人带着四名士兵来到钟羡所在的这间牢房前,牢头估计还是以前的牢头,脸上带着伤,不待年轻人吩咐便甚是巴结地将牢房门打开,冲里面大声道:“钟羡,出来!”
钟羡站起身。
耿全等几名侍卫很紧张,跟着站起身,道:“少爷,属下跟您同去。”
钟羡道:“不要多生事端。”说着看了眼一旁的长安,见长安也正看着他,虽是脸上没什么紧张的表情,但那身形分明是紧绷着的。
他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安抚,接着便坦然地出了牢房,跟着那几人走了。
钟羡走出地牢大门,但见外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些士兵显然都不是兖州的士兵,看过来的目光充满敌意而又杀气腾腾。再往前走去,又见到处都是在提水冲洗道路上血迹的兵甲,显然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屠杀。一看望去偌大的王府空荡荡静悄悄的,除了地牢中的赵王妃母女、两名儿媳与几名孙儿孙女外,其余众人只怕已经被屠戮殆尽。
不多时来到王府正殿,殿中左右所列之人都很面生,唯有冯氏兄弟眼熟。而王座之上,一名男子威风凛凛眉眼桀骜,面容似曾相识。
先帝在八-九年前曾与赢烨有过一次会面,钟羡也得以远远地看了眼这个据说是家将出身的一方雄主。当时只记得是一位横刀立马英气勃发的俊伟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眼前之人威势不减,然三十余岁的年纪,双鬓竟已添丝丝白发,眼神中也已不复当年那种雄心万丈傲睨一切的气势,显得有些暴戾和阴鸷。
钟羡走到殿上之后,停下,抬头看着赢烨。
旁边有人喝道:“钟羡,见了陛下安敢不跪?”
钟羡不看说话之人,只对赢烨道:“钟羡今生所跪者,天地,父母,人主。你,不在此列。”
“大胆!陛下,待末将打断他的腿,看他再敢口出狂言!”旁边一名看上去性十分暴躁的年轻将领对赢烨道。
钟羡朝他投去轻蔑一瞥,岿然不动,道:“若是你们觉得双膝着地便是跪,悉听尊便。”
那将领闻言,更是怒不可遏。
赢烨却在此时开口道:“稍安勿躁。亚父曾言,戮身为下,诛心为上,朕一向不以为然,今日反正闲来无事,试试也无妨。去把他的随从都押上来。”
钟羡闻言,眉头暗皱。
很快,戚锋盛耿全包括长安在内的十余人便都被带上了正殿,被人押住双臂一字排开。
长安抬眸看向王座上的男人,她从没见过赢烨,嘉容对赢烨的外貌描述也仅限于“他是这世上最英伟的男子,最好看的男人”,语焉不详。但长安几乎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必然是赢烨无疑了。因为虽然满殿是人,但这个人的气场迥然于旁人,长安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这种气场,就好似一瞬沉默,或者一个眼神就能镇压全场的那种感觉。
而且嘉容没有说错,这赢烨的确英俊伟岸,虽是眼下面色不善生人勿近,但那脸那身材,称之为行走的荷尔蒙一点不夸张。拿钟羡跟他比,以长安的眼光来看,从男人的魅力上来说,赢烨完胜,毕竟魅力这东西,是需要时间和经历去沉淀的。若是拿慕容泓跟赢烨相比,那就不得了了,慕容泓完全就像个娘们儿。这等外貌身份,再加上独宠,难怪乎这赢烨比嘉容年长十几岁还能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那名性暴躁的年轻将领见人都带上来了,跃跃欲试地看着赢烨。赢烨对他点了点头,他顿时喜形于色,从腰间抽出佩刀,走到戚锋盛耿全等人面前,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突然一刀将站在长安旁边的一名侍卫捅了个对穿。
钟羡心中一揪,顿时只觉气血逆流。
长安也是惊了一跳,万没想到这赢烨居然是这个作风,一言不发上来就杀人,而且是让手下随机杀。
那年轻将领将刀从那名侍卫身上抽出来,回过身用那仍在滴着鲜血的刀尖指着钟羡喝问:“你跪是不跪?”
耿全等人这才知道这年轻将领杀他们居然是为了逼迫钟羡给赢烨下跪,顿时一个个都梗着脖子叫了起来:“大人!不要跪!属下不怕死!”
“想杀人?来呀!来呀!老子皱一下眉头都不算是爹生娘养的!”
那年轻将领听着火大,回身又捅一个。
钟羡看着缓缓倒下的侍卫,心中深刻地矛盾和痛苦起来,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用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的性命来换自己少得可怜的这点尊严,真的值得吗?
可是这一跪下去,他如何面对大龑君民?如何面对养育他十多年的父母?如何面对他自己?
“钟羡,你跪是不跪?”那年轻将领杀了第二个侍卫,又回身大声质问钟羡。
“钟羡,你不要上他们的当,这个人绝对不是赢烨!陶夭皇后对我说过,赢烨是男人中的男人,是天下匹夫望尘莫及的盖世英雄!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像个恶毒妇人一般玩什么诛心逼跪的把戏!死则死矣,千万不要死之前还受人愚弄!”关键时刻,长安突然声嘶力竭地对钟羡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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