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长满了花木的西北角落, 一根绳子从院墙那头的大树上一直垂到院墙这头, 长安甩着手一边跳脚一边低声骂娘。
电视上那些特种兵抓着绳子双脚撑着墙面很轻松便能从那么高的楼上下来,轮到她怎么呲溜一声就滑到底了?特么的手心都磨秃噜皮了。
不过时机难得,今夜钟羡来赵王府赴宴, 赵王父子此时应该都在前头招待他才是, 她耽搁不得,于是当下便忍着手疼往书房的方向摸去。
蘸花厅,刘璋见钟羡欲走,伸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钟贤侄不必紧张,光裕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既然你说了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命, 难道本王还能强迫你不成?本王的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但是这个军田制啊,本王今天也跟你交个底, 你若成不了本王的女婿, 此事, 在兖州你是决计做不成的。”
钟羡沉下脸色, 道:“看来王爷是下定决心要因私废公了。”
“不是本王因私废公,而是世情如此,人性如此。本王手下这些将领, 包括本王在内,那都是跟着先帝枪林箭雨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天下乱了多少年, 我们就在沙场上刀头舔血了多少年。为什么这么拼命?不就为了夺了这天下之后能过好日子吗?大伙儿都是提着脑袋杀出来活下来的, 占个几百亩地又怎么了?若是先帝在世, 便是赏,以他的慷慨大度,比现在也只会只多不少。陛下要推行军田制,若是在继位之初就推行,那时候大伙儿都还没从土地上捞到好处,或许还有可能。而今,这咽下肚的肥肉你还想叫人吐出来,哪有这么容易!本王虽欣赏你年少有为志存远大,但你与本王非亲非故,本王也不能为了你而去得罪那些与本王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不是?”刘璋道。
钟羡闻言,沉默不语。
刘璋又道:“若你成了本王的女婿,那情况自然又不同了。本王先将自己名下的土地交给你去推行军田制,有本王的态度在此,下面那帮人不用本王开口,自然也会支持你的新政。然而你不同意,那此事今后也无需再提了。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以本王来看,这一新政不仅在我兖州难以推行,其他州必然也是阻碍重重,大家半斤八两,你也未必会落于人后。”
钟羡道:“于晚辈而言,公是公,私是私,决不能混为一谈。此番王爷话说得清楚,晚辈也听明白了,今夜叨扰已久,就此告辞。”
“诶?贤侄方才还说公是公私是私,如今这公事办不成,连饭都不吃完便要走,这是连私交也要断了?”刘璋问。
“晚辈并无此意。”钟羡道。
“那就吃完饭再走。本王与你爹好歹也算同袍一场,他儿子来我府中做客,却连饭都吃不饱就回去,将来我与你爹如有机会见面,这面子上如何抹得开?”刘璋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钟羡无奈,只得道:“既如此,那晚辈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又坐下来继续用饭。
赵王府有两个书房,一前一后,据刘光初所言,他爹刘璋最常去的是前院书房,后院书房几乎不去,这就是长安为何定要来前院这座书房的原因。
许是刘家在兖州积威已久,各门上的防守又足够严密,加之府中有府兵巡逻,所以压根没想过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潜入赵王府来行不轨之事,以至于毫无武功在身的长安仅凭着机灵和谨慎便安然无恙地来到了前院书房之侧。
她抬头一看书房的窗户,见窗户里头居然透出灯光来,心中不免生疑:莫非刘璋没去招待钟羡?
倾耳细听了片刻,不闻里头有动静,她正想将窗纸戳个洞来看看里头的情形,却见不远处一名丫鬟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往这边走来。
她忙伏倒在墙角根的低矮花丛里,听见那丫鬟与书房前守门的侍卫说话,随后又听到她进了房关门的声音,她才爬起来。
没听到侍女向刘璋行礼的声音,长安暗思:莫非刘璋并不在书房内?抑或他们这里的规矩是行礼只需动作无需口头拜见?那那个食盒又是给谁带的?
疑惑之下,她小心翼翼地将窗纸戳了个洞,向书房内看去。
书房内并不见人。她心中好生不解,那丫头哪去了?
长安扒着窗户往书房里看了又看,确定里头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与声音,心中顿时犯了难:娘的,现在这情况自己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犹豫片刻,她将心一横,来都来了,若在这最后关头临阵退缩,岂非功亏一篑?况且那丫鬟是个大活人,总不见得进了这书房便猫在哪个角落不动不出声吧,如今不见人影,可见这书房之中恐怕大有古怪,更值得一探了。
念至此,她四顾一番,确定周围无人,便掏出黑布蒙住脸,然后大着胆子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估摸着窗闩的位置,将匕首插进窗缝里一点一点地撬了起来。
这个动作她在府衙时用自己屋里的窗子练习过数次,是故撬起来还算顺利,很快便翻窗而入,将窗户重新关上闩好。
书房内果如她在外头看到的一般,空无一人。
长安避着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暗道:那丫头绝不会凭空消失,如此看来,这房中应有密室存在。不过一般密室不都是主人留着保存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是为了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人而准备的么?一个丫鬟进去了又是什么鬼?
她在书房里又转了一圈,没找到密室的蛛丝马迹,遂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溜到书桌边翻了起来。
蘸花厅,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到刘璋身边对他耳语几句,刘璋便对钟羡道:“钟贤侄,本王有事,暂且失陪。光裕,替为父好生招待钟贤侄。”
刘光裕道:“爹你就放心吧,我与钟大人也非是第一天打交道了。”
刘璋离开了。
钟羡哪里愿意再跟刘光裕多磨嘴皮子,当即便欲出府,刘光裕阻道:“钟大人,咱俩的事还没谈呢,你这么急着离开做什么?”
钟羡:“我与你有何事要谈?”
“上次谈好的交易啊,我人都找好了,你该不会想反悔吧?”刘光裕把玩着酒杯斜睨着他道。
钟羡蹙眉,疑虑道:“方才王爷不是说……”
“他说归他说,若是有人愿意支持你,他也不能拦着不是?来人,去前头看看冯公子来了没有?”
厅中伺候的家仆答应去了。
刘光裕站起身,道:“钟大人,走吧,换个地方说话。”
书房,长安一通翻找后,发现这书房里除了书籍和几封关于军务方面的信件外,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长安暗思:刘光初说他爹时常呆在外院书房,这书房里除了书也没什么东西了,刘璋武将出身,总不见得因为爱看书才时常呆在这里吧?如此想来,他时常在此的原因只怕与那个密室有关,需得找到那个密室开关,方能不虚此行。
如是想着,她正打算把这书房的边边角角重新细查一番,书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侍卫们的行礼声,似是刘璋回来了。
长安一惊,按她现在所站的位置想要翻窗出去那是绝对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别无它法,她唯有先躲到书桌后面的浮雕座屏后,紧张之下不及细看,差点踩翻了屏风后地上放着的一只看起来是用来烧纸盛放灰烬的铜盆,让长安活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若在此时此地被抓,她必死无疑。
书房的门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脚步声走到屏风那边的书桌旁便停下了,接着一阵衣袂轻响,应是刘璋在书桌后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盛京那边什么情况?”刘璋问手下负责收集各方消息的幕僚。
幕僚道:“前几日,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因生病被送回赵府,丞相又选了一名侍女进宫去伺候皇后,听闻那名侍女是医家之女。”
刘璋冷笑道:“赵枢这是急着抱外孙呢。云州那边呢?”
“不出所料,那陈若霖接了皇帝的圣旨没几日,便马失前蹄,从马上摔了下来。福王便借此机会让他回榕城养伤,换了福州的上将军陈良安接替了他的位置。”
房中安静了一瞬,刘璋道:“小皇帝还是有些本事的,所以,我愈发吃不透他此番派钟羡来我兖州到底是何目的?钟羡这小子,正直过了头,反倒显得有些傻,在我印象中,他爹钟慕白可比他精明多了,不知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个儿子来。”
“钟慕白只此一子,许是过于溺爱,才宠得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拒绝王爷的联姻美意。若非他姓钟,就凭他个人,又哪里入得了王爷的眼?”幕僚不着痕迹地拍马屁道。
刘璋摆了摆手,道:“我若真想招他做女婿,有的是办法逼他就范,何必征求他的意见?之所以有此一举,不过是为了配合光裕那小子罢了。”
幕僚恍然道:“哦,原来世子请冯士齐过府,是王爷的授意?我还当他真那般大胆,敢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刘璋目露狠戾之意,道:“小皇帝不是想让他来我兖州推行军田制么,好,我就给他一块地方让他去推行军田制,至于他若是为此出了什么事,本王可就爱莫能助了。”
“王爷英明。”
“还有什么事要奏报么?”
“还有一事,我们在宫里的眼线说近两个月皇帝身边一个很得宠的小太监忽然不见了踪迹,长乐宫那边对外说是那小太监犯了错,被皇帝发配去看守帝陵了,但那个小太监并没有出现在帝陵。”
“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太监很可能跟着钟羡来了兖州?”
“是。”
刘璋不以为然,道:“便是真的,那又如何?一个小太监,还能在我兖州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王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太监固然不足为虑,但皇帝派他前来的目的却值得斟酌,您别忘了我们跟那边……若是皇帝得了什么消息才派他前来意欲利用此事分化我兖州内部势力,倒是大大不妙。”幕僚压低了声音道。
长安听见这句话,不由竖起了耳朵,心思:跟那边……听这幕僚的意思,难不成指的是赢烨那边?
她思虑之下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居然给她瞥见身边那铜盆内的灰烬中似乎有一角未燃尽的纸张。她偷摸地伸手过去拈起来一看,上头只留了半角印章,本着贼不走空的信条,她将这半角纸张收了起来。
刘璋似是考虑片刻,才道:“你说的有理,那钟羡身边可曾发现这样一个人?”
幕僚道:“钟羡身边的人我们早已摸查清楚了,除了随行的奴婢侍卫之外,唯有一个姓李的对外宣称是他书童的男子形迹可疑。”
刘璋道:“不要打草惊蛇,先派人盯住此人,看他有何动向。”
幕僚领命。
刘璋见他无事可奏,便令他退下。
长安见他遣退幕僚自己却不离开,心知不好,两侧一看,几步开外的角落里恰有一盏落地灯,灯旁边是只花凳,上面放着一盆不知是何品种的藤蔓植物,枝叶繁茂。她便趁着幕僚开门发出声响之际蹑足过去在花凳之后缩着身子躲了起来。
躲好之后长安才发现这个位置并不很好,若是刘璋待会儿不到屏风后面来,或者来了之后不往这边看还好,若是他往这边看,自己必会暴露。虽说她随身携带了铁盒子,但刘璋是个武将,门外就是王府侍卫,她没有丝毫把握能在麻药药效发作前将他制住。
她心中暗悔:到底是急功冒进了。
与此同时,刘光裕,冯士齐与钟羡正在前面的客厅商议去冯士齐父亲冯得龙的驻地推行军田制一事。刘光裕说,因为冯得龙的驻地在兖益边界,百姓多受贼寇滋扰,都往内地迁徙,是故那里十室九空,纵有田地,无人耕种,正适合钟羡去推行军田制。
钟羡虽不信任刘光裕的人品,但有外表看起来沉着稳重的冯士齐在一旁,而且他此番说辞也得到了冯士齐的认同。他认真考虑过后,觉得可以一试。
冯士齐说还有十余日便是赵王的寿辰,届时他父亲会派与他一同镇守边关的二弟代他回来向赵王贺寿,若钟羡有意去那里推行军田制,寿宴过后可与他二弟一同回去实地考察并与他父亲详议此事。
冯士齐在说话时,钟羡本来一直看着他的脸,可不知为何眼前却阵阵模糊起来。他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眼前不见清晰,脑中反而一阵晕眩。他情知不对,想站起身,惊觉身体竟也不受自己控制了,手一扶桌沿,将手边的茶杯打翻在地。
冯士齐站起身来,看着站立不稳又跌在椅子上的钟羡,问刘光裕:“钟公子这是怎么了?”
刘光裕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又抑或说,根本不屑掩饰,道:“许是方才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醉了。今日就谈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那纪家姐弟之事……”冯士齐站着不动。
刘光裕一边叫人进来扶钟羡去后院客房休息一边道:“我说过的,只要你能促成此事,纪家姐弟之事,我再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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