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锦苑坤明轩, 慕容瑛与慕容泓两人在轩中坐定,慕容瑛透过洞开的窗口看了眼旁边的园子,偏过脸问一旁的贾瑞:“都准备好了么?”
贾瑞忙道:“回太后,参加遴选的各府小姐都在园子里候着了。”
“以往是五个一选还是十个?”
“此事并无定例,太后与陛下若是要精挑细选,那自是每一轮人数少一些,看得更周全。”贾瑞巴结道。
“这是陛下第一次选妃, 自然得精挑细选, 那就五个五个的来吧。”慕容瑛回过头问慕容泓“陛下,你意下如何?”
慕容泓抬起脸道:“不必叫人进来了, 现在毕竟还在国丧期, 朕也没那个心思亲自去选,就让朕身边的常侍长安代朕去做一轮初选,选过之后再请太后复选就是了。太后以为如何?”
慕容瑛看了眼被慕容泓点名后就弓着腰站出来的长安, 道:“陛下, 这选妃之事关系重大,岂可轻易托付宫人,儿戏视之?”
“既然能入了这华锦苑参选,那必是都有资为朕后妃的。朕的喜好除了朕自己之外,再没有比这奴才更了解的了, 再者, 朕只说让她去初选, 最后复选还要靠太后来定夺, 纵然她有所疏漏, 这不还有太后把着关呢么。朕对太后的眼光还是十分信任的。”慕容泓道。
慕容瑛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起疑,想着既然慕容泓这么说,那不妨就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念至此,她刚想开口,冷不防一太监忽然跑到轩外跪在门前,满头大汗神色惶急道:“陛下,太后,园子里出事了。”
这选妃之事历来由司宫台负责,若是郭晴林没病,那郭晴林是总操办人,郭晴林病了,才让贾瑞有了这次表现机会。这比起得太后皇帝赏识,不能出事才是最要紧的,因为就算不得赏识,他也不过暂时没机会取代郭晴林这个内侍监而已,可若是出了事,那可是要视过失轻重受处罚的。
故而这贾瑞一听那太监说园子里出事,头皮都不由自主地麻了一下,忙一边出去一边道:“作死的奴才,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张嘴就是出事,也不怕惊着太后跟陛下。”话说完,人已来到门外,揪着那太监就到一旁去了。
“找死啊你?挑着日子给我拆台是不是?”离了太后与皇帝的视线,贾瑞立刻原形毕露,压着嗓门破口大骂。
那来报信的太监抖抖索索道:“瑞公公,真、真的出事了,那郑家小姐被毒虫给咬了。”贾瑞姓贾,甫进宫之时,同一批进来的太监总爱拿他的姓氏开玩笑“哎呦贾公公,既然你是个假公公,下头那玩意想必是没割干净吧,待到扫茬的时候自己主动点往净身房去啊”。后来待他有了权势,他便不许旁人叫他贾公公,只准叫他瑞公公。
“毒虫?这都深秋了,哪来的毒虫?何况这园子里边边角角都是洒了驱虫药粉的。既然被毒虫咬了,叫太医过来诊治一下便是,巴巴地跑来禀告太后和陛下做什么?嫌事情不够大么?”贾瑞疾言厉色道。
那太监哭丧着脸道:“已经派人去叫太医了,可是那郑小姐七窍流血,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贾瑞懵了,半晌,才愣愣道:“怎会这样?哪个郑小姐?”
“就是辅国公府的郑小姐啊。”
贾瑞闻言,只觉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跌倒。
“瑞公公,您小心着些。”那太监忙扶住他道。
“小心,小心个屁啊,命都要没了。”贾瑞欲哭无泪道。
站在门侧的长安将两人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回身行至慕容瑛与慕容泓跟前,向两人报道:“太后,陛下,园子里出事了。辅国公府的郑小姐被毒虫所咬,七窍流血,人快不行了。”
“什么!”慕容瑛猛地站起身来。
秀女出事历朝历代并不是没有过,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在入宫前就开始了。但出事的偏偏是辅国公府的人,联想起前一段时间赵枢与赵王刘璋及辅国公府之间的龃龉,慕容瑛的神经几乎立刻就敏感起来,当下便亲自去园中查看。
慕容泓跟着起身。
园中,郑新眉面色青黑,躺在地上不动了。一直被赵宣宜拦着的张竞华忽然又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面上勃颈上浮现大片鲜红的斑点,痛苦地往地上瘫去。
众少女还未从郑新眉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转眼见张竞华又开始出现异状,一时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议论纷纷者有,小声哭泣者有,胡乱奔走想要离开此处者更有。
赵宣宜见张竞华也不行了,心中也慌,但她性沉稳,便是慌乱中也发现张竞华的状况和郑新眉并不一样,于是又冷静下来。她唯恐草丛里还藏着那剧毒的蜈蚣,便想将张竞华扶到抱香亭中去等太医过来。
她一人扶不动张竞华,想叫个人帮忙,抬眸一瞧众人乱糟糟的,当即大声道:“大家都别慌乱,尽量离草丛与花圃远些,注意脚下,即便还有毒虫,那也不过是虫而已。都向尹小姐学学,没什么好怕的。现在谁来帮我扶一下张小姐?”
众人见她俩离郑新眉近,都不敢过去。还是陶行妹分开众人走过来,与赵宣宜一起扶起张竞华,刚欲去亭中,耳边传来太监尖声唱报:“太后驾到!陛下驾到!”
这下众人也顾不得什么草丛花坛不能靠近的话了,都退到路旁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说话的是慕容瑛,她一步不停地径直向郑新眉那边走去。
众人谢恩起身之后,有胆大的便忍不住抬眼去看跟在慕容瑛身后的慕容泓,目光一沾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尹蕙原本还沉浸在踩死毒虫和郑新眉出事的惊吓中,听到太监报陛下驾到她都没反应过来,只是看到众人都跪了,她也跟着跪了而已。殊不知一起身一抬头,慕容泓正好行经她面前,与她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两丈,近得她连他盘龙金冠上那用作点睛的翡翠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她在枫树下踮着脚尖远远地偷看他,却又看不清时,只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而今这样近地看清了他,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事实上,胸腔里就似空了一般,什么动静都没有,安静得仿佛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已。
这前所未有的安静中,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因为刚入园时她还在为别人的美貌而自惭形秽,一会儿觉得张家小姐国色天香,一会儿觉得赵家小姐清艳脱俗,一会儿又觉得周家小姐美艳动人。却不知,这宫里真正艳冠群芳的,竟然是……陛下自己。
这样金尊玉贵风华绝代的陛下吃过一口她做的糯米笏!
心中升起这个念头时,尹蕙竟有种不枉此生的感觉。
慕容瑛行至郑新眉那边,一眼看去,当即有些目不忍视地用帕子掖了掖鼻尖。
“陛下小心,有血。”长安低声提醒慕容泓,慕容泓便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长安溜到郑新眉身边,先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搭了搭她的颈动脉,回到慕容瑛与慕容泓面前禀道:“太后,陛下,郑小姐已经没了。”
围观众人虽早知道郑新眉如此惨状,死多活少,但亲耳听说她死了,还是免不了一阵心惊。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呢。
“传卫尉卿韩京及掖庭局仵作过来。”慕容瑛吩咐一旁的福安泽。
福安泽领命而去。
“她又是怎么回事?”慕容瑛见张竞华满面红斑地瘫在地上,脸庞憋得发青,遂蹙着眉问赵宣宜。
“回太后,臣女也不知,她突然就这样了。”赵宣宜微颔着首仪态宛然道。
这时太医钟离章和张兴终于赶到,向太后和皇帝行过礼后,张兴去查看郑新眉,而钟离章则去为张竞华诊治。
得知郑新眉确实已死,而张竞华情况危急后,慕容瑛命人将张竞华送去太医院,令钟离章回去转告太医院正杜梦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张竞华给救回来。
处理完这件事后,园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长安见郑新眉死了,而张竞华又是如此,再联想起昨夜慕容泓给她的那张名单中并没有张郑二女的名字,心中的联想一时不免多了起来。
张竞华方才虽是满面红斑脸色发青,但眉眼唇鼻还是能看得出绝对是个绝色美女,地上的郑新眉也算清丽可人。两人这般容貌又是这般家世,若无突发状况,断不可能一个都不入选。
慕容泓没有将二女写入名单,莫非一早就知道今天这二人会出事?莫非此事……与他有关?
长安悄悄看了慕容泓一眼。慕容泓表情平静,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让人根本没有理由将他眼前这一切联系到一起。
慕容瑛缓了口气,开始追究责任了。她问明方才张郑二人是与赵宣宜在一起的,于是便让赵宣宜讲述事发经过。
事情的经过并没有什么曲折之处,赵宣宜三言两语便讲清楚了。
听说郑新眉确实是被毒虫咬了才致毒发身亡,慕容瑛暗忖:什么样的毒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人毒死?
“贾瑞!”她蹙着眉唤。
“奴才在!”贾瑞急忙上前跪下。
郑新眉死了,他知道自己八成也难逃一死,故而已是面无人色。
“华锦苑居然有如此剧毒之虫,你作何解释!”慕容瑛喝问。
贾瑞磕头道:“太后明鉴,早在三天前奴才便已命人在虫蚁出没之处撒上从太医院领来的驱虫药粉,这几日更是带人日日检视园内的亭台楼阁与各条道路,真的不知这毒虫从何而来啊!”
“你先带人去把这毒虫找出来,哀家再来问你的罪!”慕容瑛道。
“太后不必叫他去找了,毒虫已死,就在这儿。”陶行妹不知何时走到了毒虫被踩死之处。
慕容瑛与慕容泓走过去看。
长安一见死在地上的红色蜈蚣,当即认出那蜈蚣与她在罗泰身上的圆球里发现的蜈蚣一样。原先她猜测郑新眉之死与慕容泓有关,见了这条蜈蚣之后,心中却又生了怀疑。
这条蜈蚣出现在这里,莫非是罗泰派人做的?可是不对啊,既然贾瑞是他们选中要取代郭晴林的人,罗泰在选秀大典上搞事情,不是推着贾瑞进阎王殿么?莫非要贾瑞取代郭晴林是上边的意思,而罗泰念着旧情想保住郭晴林?
这固然是一种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郭晴林的病并非别人下手,而是他自己故意为之。除掉了司宫台的二把手,他在宫中的位置不就更加稳固,罗泰那边更拿他无可奈何了么?这就叫先发制人。
若是如此,那这条毒虫便不会是罗泰所放,而是郭晴林派人放的。罗泰会培育这种毒虫,难保郭晴林就不会啊。看来她这个师父,真的还有许多看家本领没有教她呐。
只是这个疯子居然在园子里这般贸然动手,就不怕事情闹大了最后查到他身上?抑或罗泰身上?罗泰若是暴露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因为太后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通过他去找罗泰。
长安抿了抿唇,心中忽然有一丝紧张。
慕容瑛见毒虫已死,回身问慕容泓:“陛下,今日发生此事,你看这选秀是否还要继续?”她的意思是等等看张竞华那边的情况,若是她能熬过去,那等她恢复了再行选秀不迟。若是熬不过去,张郑两家的女儿都死在选秀大典上,也必得做些补救措施才行。毕竟当时张郑赵三人在一起,张郑都出了事,唯独赵宣宜好好的,旁人嘴上不说,心中岂不怀疑是她捣鬼?
“今日之不幸已然结束,若再行择日举行遴选之事,却又不知会发生何事了。依朕之见,今日事今日毕吧。”慕容泓道。
众女见他不仅容色出尘,声音也温和动听,虽未见其笑,但不难想见,他若笑起来,必然也是冠绝天下的好看好听。真真是容且美兮气且华,语若兰兮笑如歌。一时之间十颗芳心,已暗许八-九。
慕容瑛听他这般说,细想想,若今日之事真的是有人暗下毒手,那就算改日再行选妃之事,她也无法确保就能一切顺利,遂点头道:“也好。”
慕容泓转过身看向赵宣宜,问:“你是谁家的女儿?”
赵宣宜行礼道:“回陛下,家父乃是陛下之丞相,赵枢。”
慕容泓道:“你不必参加遴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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