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通去见赵枢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避过慕容泓在宫外的耳目, 时彦始终紧盯丞相府, 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慕容泓得到消息后, 从画缸中拿出一沓卷好的纸来, 上面记载的是上次学子闹事一事后, 被他在朝上一句话断送了终身仕途的所有学子的名单。事后他曾让时彦他们去调查过这些学子的身份背景, 这沓纸就是时彦他们的调查结果。
他之前已经仔细看过了, 故而一展开,最上面几张就是家世背景比较硬的那几名学子的档案, 其中有三名学子与安国公张家有旁支或是姻亲关系,两名学子与郑家有姻亲和依附关系。
慕容泓看着那五个名字静静地思虑了片刻,将那张记载着与张家是旁支关系、才学名声在求是书院也算名列前茅的学子情况的纸挑出来, 其余的依旧卷起来扔回画缸里,这才叫人去唤褚翔过来。
“这个人, 朕要他的名字出现在今年的科举考生名单中。”慕容泓将那张纸递给褚翔道。
褚翔看了眼那张纸,疑惑道:“陛下, 这不是您下过谕旨终身不可参加科举之人吗?”
慕容泓微微笑,眼底透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沉, 道:“附耳过来。”
褚翔单膝下跪倾过身去,慕容泓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褚翔领命而去。
当天夜里, 长乐宫西寓所发生一桩命案, 一名蹴鞠队的队员起夜时不慎踩到顶球用的圆木棍, 摔倒时后脑勺正好磕到门槛上, 当场身亡。
褚翔得到消息时, 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自他升任羽林郎以来,长乐宫便三番两次地发生命案,若非此番通过现场多方勘验与诏狱仵作尸检证明纯粹只是意外导致,他都要怀疑这长乐宫中是否有人故意与他作对了。
尸体被抬走后,长安与袁冬走到离西寓所有一段距离的避人处密谈。
“为何这般处置?”长安昨天来告诫他调包瓷瓶一事千万不能泄露,如若不然,蹴鞠队里的人都活不了。而晚上死的那个,正是将瓷瓶从袁冬那儿拿来给长安的那人。
袁冬道:“这个节骨眼上蹴鞠队一下子死两个人会引起怀疑的,所以奴才决定除掉一个,留下一个,反正除掉一个人,也足以对剩下那个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了。丁三是个惯偷,为人刻薄阴狠,家里只有一个瞎了眼的祖母。王小四除了母亲已经病逝之外,父兄俱全,且平日里言谈间对亲人甚是想念,若有人以他家人相威胁,他定会就范。两相权衡之下,奴才选择除掉王小四。”
“那丁三就一定可靠么?”
“丁三只在乎他自己的命,只消不是真的威胁到他的性命,他便不会开口。”
长安侧过脸瞟袁冬一眼,道:“行啊,这鞠,到底是又踢到杂家这边来了。”
袁冬忙俯首道:“奴才不敢,安公公于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断不敢这般阴奉阳违恩将仇报。只是,奴才能力有限,眼下,真的只能做到如此。”
长安正眼看着他,缓缓地问:“杂家于你有救命之恩?”
袁冬道:“那日安公公让奴才服毒,又让奴才去郭公公房里。过后奴才仔细想过了,这件事唯一后果便是,郭公公以后不敢轻易来动奴才,因为有了那夜之事后,但凡奴才遭遇不测,褚护卫第一怀疑的人定然是他。若非是郭公公想要奴才死,奴才实在找不到安公公您这般行事的动机。”
长安哼笑道:“总算没让杂家白费心机。”她转过身,道:“你们虽然只是奴才,但毕竟是陛下的奴才,无凭无据之下,无人能来动你们。现在你要提防的是收买,栽赃和陷害。找几个绝对可靠之人盯住所有人,若有人有异动也别打草惊蛇,及时来向我汇报。”
“是!”袁冬领命。
长信宫万寿殿,慕容瑛面色阴沉地看着钟离章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手中捧着茶盏不语。
寇蓉在一旁低声道:“太后,您说这事,到底是怀大人做的,还是陛下做的?”
慕容瑛垂下眸,一边撇着茶沫子一边道:“目前看来,八成是皇帝做的。”
“可是,怀大人提前跟钟太医打招呼,也很可能是为了事发后有个人证能证明他的清白。”寇蓉道。
“你错了,怀之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钟离章供出来的。皇帝还没有选妃,将来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儿进了后宫,哪个不需要和太医搞好关系。怀之焱若是为了洗清自己就把钟离章拉下水,以后太医院的太医们谁还敢为他们办事?”慕容瑛道。
寇蓉想了想,道:“若要这样说,那他们最该讨好的不是太后您么。太医们再想帮他们的忙,也只敢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帮忙,大事上,还不得您做主么?”
“郑通去找了赵枢,如你所言,这件事,怕是很快就要落到哀家肩上了。对了,闫旭川是不是说过陈佟之死与郭晴林有关?”慕容瑛忽然问道。
“是。只不过,奴婢以为,人未必是郭公公杀的。”寇蓉思虑着道。
“哦?说说你的想法。”慕容瑛放下茶盏看着寇蓉。
寇蓉道:“一,据奴婢所知,这陈佟是郭公公的左膀右臂,跟随郭公公也有些年头了,近日来也未见有何异常举动,郭公公应当没有杀他的理由。二,郭公公行事风太后您是了解的,如果真是他杀人,他也断不会留下能让人怀疑到他头上去的线索。”
“你说得有理,不过这也正说明了郭晴林的问题。不是他杀的人,他却以让掖庭局篡改死因的方式来默认,为他人顶罪,这像是他以往为人处世的风么?”慕容瑛道。
察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寇蓉心中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太后怀疑他有了异心?”
“他最近不是新收了一个徒弟么,还是皇帝那头的。”慕容瑛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纹,“去把他叫过来,哀家有差事要吩咐他去办。”
慕容泓午睡起来,带着长安褚翔等人去含章宫鞠场蹴鞠。
六月,天已经颇热了,几场球踢下来,众人都大汗淋漓,却也痛快非常。
经过这半年来时不时的各种锻炼,慕容泓的体能有了质的飞跃,玩到傍晚才回长乐宫。
一从鞠场上下来,他便又成了那个龟毛的小皇帝,只因身上出了汗,一路鬼撵般的赶回了长乐宫,一进甘露殿就着人准备浴桶给他沐浴。
今晚长安值夜,见此情形她便也准备溜回东寓所去洗漱一番了。偏褚翔多嘴道:“陛下,眼看就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您何不稍作忍耐,待晚膳后再去汤泉宫沐浴如何?”
慕容泓看一眼旁边双颊热晕未褪的长安,问褚翔:“汤泉宫的池子已经清理干净了?”
褚翔道:“是。”
慕容泓皱着眉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裳,犹豫半晌,道:“打水来,朕要更衣。”
长安闻言,转身就往外溜。
“长安,去殿外等着。”慕容泓道。
长安:“……陛下,奴才身上一股子汗味儿,若不回去洗干净了,万一熏着您怎么办?”
“用过晚膳,跟朕一起去汤泉宫。”慕容泓也不看她,兀自道。
长安:“……!”擦!小瘦鸡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和她共浴?不是吧?!小瘦鸡怎么可能……不,他不可能这么无耻的,一定是她理解错了。
念至此,长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奴才今晚还要值夜呢,您就让奴才回去收拾一下吧。奴才动作很快,保证不耽误伺候您去汤泉宫。”
慕容泓侧过脸来看着她,颊上薄粉未褪,双眸波光明净,外袍已经脱下来了,鸦色的长发丝瀑般从肩头分流而下,真真是美色倾国。
“愈发大胆了,敢跟朕讨价还价!”他用眼角斜挑着她,不容拒绝的语气。
长安无力,后悔方才在鞠场上不该那般奉承着他,若让他丢了面子,大约他也不会有这兴致去什么汤泉宫沐浴了,更不会抓她同去。
挑明了身份就是这点不好,相处分寸真的很难把握啊。太亲密太融洽,难免又勾起他的兴致,做出些让她完全不想接受的决定来。太冷漠太疏离,得罪了他更没好果子吃。这远跟近之间,她真是千难万难动辄得咎。
想以大姨妈做借口婉拒,又想起慕容泓这厮长了个狗鼻子,根本骗不了他。长安挣扎半晌,把心一横:好吧慕容泓,你若真有这脸要我跟你共浴,就别怪我把你往水底下摁。
“奴才知错,奴才遵命。”打定了主意,她在慕容泓的逼视中垂眸顺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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