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长安说她起不来了, 慕容泓顿时来了兴致,他起身走到长安身边, 蹲下-身看着她道:“朕一向以为没把握之事你不会去做,想不到你也有马失前蹄之时。”
长安甚是辛苦道:“陛下,您想不到的事儿多了去了,还是先帮奴才起来再说吧。”
长安难得吃瘪,慕容泓愈发好整以暇起来,道:“你想朕如何帮你?”
“就、就扶一下。”长安冲他讨好地眨眨眼。
慕容泓站起身, 一边准备去扶她一边道:“看在你立了一功的份上,朕就勉为其难……”
话还没说完呢,长安自己直起了身子。
慕容泓的手僵在她背后。
长安侧过脸来得意地瞄了他一眼,一开口却是语重心长的腔调:“陛下, 奴才不是提醒过您不要轻信旁人吗?您看看, 奴才不过略施小计,您便得意忘形了。”
慕容泓放下手, 看着她微微笑,道:“敢对朕略施小计, 你这胆子也是可以的。”
长安被他笑得心中一毛, 忙又弓腰塌肩地过来讨好道:“俗话说狗仗人势, 有您在, 奴才胆子自然要肥些。”
慕容泓回到书桌后坐好, 明艳而锋利的眼尾轻轻一斜, 看着她道:“再将自己比作狗, 以后就只准吃骨头。”
长安:“……”
“陛下。”长福忽来到内殿门口。
“何事?”慕容泓问。
“长信宫的寇管事说是奉太后之命要去清凉殿探望刘公子。”长福道。
“让她去就是了, 若她还带了吃食,要让太医仔细验过方可。”慕容泓道。
长福领命。
长安回过头看着他桌上那纸诉状,问:“陛下,这个,您打算如何处理?”
慕容泓用两根手指拈起诉状一角,将它递还给长安,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道:“字太丑,你自己去处理。”
“是。”长安拿了那诉状就出殿找褚翔去了。
中午,长安端了一盅天麻八珍汤去了清凉殿,是时刘光初正在用午膳。
见长安来了,他也不做声。
长安只当没发现他的异常,兴冲冲地将汤盅递到他面前道:“刘公子,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广膳房那边给您做的汤,有益气补血之功效。”
刘光初道:“陛下有心了,请安公公代我谢过陛下。”
长安低声道:“刘公子不必道谢,其实这盅汤是陛下向您赔罪来着。陛下方才看到奴才拿去的诉状便知他冤枉了您,但他好面子,拉不下脸来向您道歉,这不就借这盅汤聊表心意了。”
刘光初闻言,再看那盅汤,心里感觉就不一样了。
伺候着刘光初用完了午膳又喝了药,长安正要离开,刘光初叫住她道:“安公公,我方才突然想起,过继子嗣,好像只能从父亲这一族过继,不能从母亲那一族过继的。”
长安心知他忽然想起是假,多半是得了旁人指点了。不过就算他是从寇蓉口中得知这一点,寇蓉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起这个,必定还是他自己心中存疑,所以才问的吧。
“不可以吗?可奴才记得奴才幼时邻家那孙寡妇,她丈夫死了之后,她明明从她兄弟那里抱了个侄儿过来继承家产的。”长安一脸迷惑道。
刘光初见她那样,心道这奴才虽然心思机敏,但终归不过是出身卑贱之人,哪知世家大族不同于他所见到的那些乡野村夫?
长安想了想,忽问:“刘公子,您莫不是后悔了吧?”
刘光初表情一滞,不说话。
长安急道:“刘公子,您这会儿可不能后悔啊!那诉状奴才都交给陛下看过了,陛下也派人送去给您的外祖家了,您若这会儿后悔,岂不是打陛下的脸?”
刘光初目瞪口呆,急问道:“陛下为何要将那诉状送去给我的外祖家?”
长安道:“您险些遇害,您的亲人家属才是苦主,才有资替您去官府告状,陛下自然要将那诉状送去您的外祖家由他们做决定是告还是不告。”
“这……岂不是让我外祖家为难了么?”刘光初道。
“他们自是为难的,但您现在不能为难啊。就算怀大人此举不是受您外祖家的指使,但他给您毒-药是事实吧?您差点中毒而死是事实吧?他在朝上借此事问责陛下也是事实吧?如今他为何给您毒-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和您的姨父之间,您必须选择站一边。您递出那诉状,所有人都会认为您是站在陛下这边的,若您此时反悔,问题便又回到了原点,旁人会以为您中毒还有递诉状都是受陛下胁迫而不得不为之。至于您有没有受陛下胁迫,您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呀。”长安苦口婆心道。
刘光初一时烦恼万分。自他出生以来,除了此番来盛京之外,他还从未遇到过让他如此费心劳神之事。
长安观察他片刻,复又低声道:“刘公子,恕奴才直言,站在您外祖家的立场上,您和怀大人之间,他们必是会选择保住怀大人的。因为您不会继承您父亲的王位,对他们而言,您不过是个对家族发展并无裨益的外孙罢了。但若是站在您父母的立场上,您觉着您和怀大人之间,令尊令堂会选择保谁?您是他们的亲骨肉,而怀大人,不过是他们的姻亲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光初只觉着长安话中有话,但他此刻脑中一团乱,根本反应不过来,是故蹙着眉头问她道。
长安道:“其实奴才只想跟您说一句话。刘公子,如果家族放弃了您,您就需得为自己好好活着。”
刘光初低眸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个被家族被父母放弃的人吗?父亲不舍得让大哥二哥来盛京当这个人质,所以才派他来。既然连他父母都如此了,他还能指望外祖家有多重视他不成?想到这点,他便甚是沮丧。
“刘公子,这诉状递到您外祖家,您外祖父定会借探望之名派人来劝说您不要告您姨父并搬出宫去住,您可要提前想好如何应对。因为在您中毒一事真相未明之前,就算为自己的名声计,陛下也绝不会放您出宫的。届时,是让陛下背着毒害软禁您的名声与他的朝臣斗,还是您自己站起来告知大家真相,这很重要,对您,对您刘家,都很重要。您要始终记得您姓刘,不姓郑。”长安提醒他道。
辅国公府前院书房,辅国公郑通看完了那张字迹很丑却句句直戳要害的诉状,沉默不语。
他最小的儿子郑国霖站在一旁道:“爹,您看此事该怎么办?”
郑通嗓音低沉道:“当初光初被留在宫里,我就觉着不妙,所以才让怀之焱去把他弄出来,不曾想人没弄出来,怀之焱却因思虑不周加上轻敌,给自己惹来这场祸事。小皇帝这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实在玩得漂亮。”
郑国霖道:“要不今日下午我就向宫里递帖子,明日借探望之名去宫里见一见光初。舅舅探望外甥天经地义,料想皇帝也没有理由反对。”
“不必了。”郑通道,“皇帝既然敢把这诉状给咱们送来,一应后续应该都已安排妥当,你去,不过是落入他的另一个圈套里罢了。如今漕运一事尚未解决,万不能因为我们一家之事,连累了大家。”
“那父亲您的意思是?”郑国霖习惯性地弯下腰等着听父亲指示。
“先写信将此间发生的事告知刘璋,再派人去告诉怀之焱一声,可能要让他受一段时间的苦了。另外,去丞相府递帖子,我要去拜访赵丞相。”郑通道。
次日上午,长安从褚翔口中得知辅国公府将诉状递到了廷尉府,心中顿觉不妙。听慕容泓说,廷尉是钟慕白保荐的,眼下以钟慕白为首的新贵正与以张郑两家为首的世家因漕运一事争斗不休,郑家此时将诉状直接递至廷尉府而不是京兆府,怎么想都有些自投罗网的意思。但凡是正常人,谁会自投罗网呢?除非里头有阴谋。
她心中犹疑,急急来到甘露殿内殿,发现慕容泓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后看书。
“发生何事?”见她来了,慕容泓眉眼不抬地问。
长安定了定神,道:“无事,奴才过来当差而已。”
慕容泓抬眸看一眼她,唇角一抹轻笑,道:“死奴才,气息都乱了,还嘴硬呢。”
长安垮下肩,闷闷不乐道:“陛下,奴才觉着,奴才有件差事,许是办得托大了。”
慕容泓也不问她是何差事,只道:“你有朕在你后头,有什么好怕的。尽管去将首尾料理干净也就是了。”
长安眼睛一亮,对啊,整件事唯一可能出纰漏的不过是调包这一环节,只要将这件事捂严实了,旁的有什么好怕的?要斗便斗,反正迟早都要斗。此刻牛刀小试,就当为慕容泓探一探郑家的实力了。
念至此,她顿时喜笑颜开,道:“多谢陛下提醒,奴才告退。”
慕容泓看着她消失在内殿门口的袍角,一丝明亮笑意渐渐从心里漫上了眼底。他终于明白为何于战士而言,袍泽之谊这般深重与珍贵了。这种与人并肩作战的信任和亲密感,真的是旁的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与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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