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 大教堂内里的气温相比白天明显要低上不少。

    在陈溺挂断那通电话后,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起初雨势不大,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有余,雨声渐大,空旷的教堂里寒意肆意。

    等待的过程中,陈溺的面色阴晴不定。

    手机被他拿起又放下, 反反复复。

    黑滋尔对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陈溺想不到他能被什么人, 什么事拖住半个小时。

    陈溺静静地坐在正殿首排的连椅上,双臂肘部抵在双膝处,身体前倾,垂首凝视着手机屏幕, 整个人仿佛被乌云环绕,愈发阴郁, 眼中的戾气让人心惊。

    他的眼眶充血泛红,连带着眼尾也有一丝微红, 增添了一抹不可多得的脆弱。

    独自一人坐在大教堂里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几十分钟的等待彻底将他的耐心消磨干净,攥着手机的手被机身硌得泛白, 那只手蓦地扬起, 手机沦为了他的泄气工具,被他反手狠狠摔到地上,正面着地。

    四方形的通讯仪器因惯性在光洁的地板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那股作用力还未消失殆尽,它却提前停了下来,好巧不巧撞上一只白色皮靴,继而被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从地面上拾起。

    白疫医直起身,低头看向遍布裂纹的手机屏幕,又转过头,视线锁定在早已在大教堂内等候多时的那个人类,迈出脚步朝他走去。

    “嗒嗒”

    硬质的鞋底敲打在坚实的地板上,溅起一声声脆响,唤回了正处于游神状态的青年的神智。

    最先出现在视野内的是一层不染的白色皮靴与拖曳在地上的衣摆,他抬起头,视线一寸寸向上移动,最终滞留在那张做工精细的鸟嘴面具上。

    陈溺牵扯起一边的嘴角,他没有盼来黑滋尔的回电,倒是把神父给等来了。

    白疫医朝他递出在地上捡到的手机,陈溺盯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愣了会儿神,叹出一口气,取回破烂不堪的手机,收敛起颓然之色。

    在他把手机拿回去之后,白疫医的手未收回,仍旧停留在他面前“跟我走。”他抛出三个字。

    陈溺的视线从那只手上一掠而过,他站起身来,回话的简洁程度不亚于白疫医,说“你带路。”

    此时,他连虚与委蛇的心情也没有。

    白疫医的手落回身侧,转身走向侧厅,原本是想直接将陈溺带回去,那样效率更高,不用花费过多时间,既然陈溺拒绝,那只好徒步同行一段路。

    陈溺通过告解室来到这个时间节点,又以同样的方式回到正轨上。

    由于神父与程几何他们约定好在第二天中午见面,他将陈溺带回修道院,回去的路上,两人相对沉默,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神父固然清楚留在修道院的那些玩家现在变得有多么极端,继续让陈溺住在三楼的房间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径直将人带回了顶楼。

    关门前,白疫医开口道“你的同伴会在明天中午来接你,我建议你尽早休息。”说罢,他顺手关上了灯。

    从屋外投入进来的灯光照亮一小块地板,随着方面的一点点掩合,地上的光影变为一道光束,越来越细。

    陈溺坐在床沿边,忽然开口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你站在那里回答我就可以。”

    白疫医的动作一顿,手还搭在门把手上,隔着门板说“请讲。”

    陈溺“游戏究竟还有多久才会结束”

    白疫医沉默半晌,缓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就快了。”

    随着他的话音告终,房门彻底被关上。

    陈溺仰面,呼出一口浊气,向后倒去,身体凹陷在柔软的床被之间。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分明是困得很,可就是不愿意闭上双眼,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黑滋尔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假如有一天他下落不明,自己会不会寻找他,想念他。

    当初的问题俨然已经有了新的答案,却是为时已晚。

    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布满裂痕,但尚且还能够使用,陈溺鬼使神差地翻出黑滋尔的电话号码,试着拨通出去。

    嘟嘟嘟

    嘟嘟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等到最后,那通拨出去的电话没有下文,传入耳中的话语是“暂无人接听”的提示音。

    呼吸变得涩滞,陈溺闭上双眼,摘下眼镜随手丢到一旁,他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入枕头,喷洒在枕头上的热气反扑打在他的鼻息之间,没一会儿就捂出了不少水汽。

    这么闷了一会儿后,意识逐渐被睡意侵蚀。

    头一天,陈溺在凌晨两点与三点之间入睡,第二天中午被一阵咋咋呼呼地声音给吵醒,一睁开眼就瞧见白疫医的房间里多出了几个人的身影。

    程几何捧着一簇硕大的结晶“这是要发啊,真想抄了神父的小金库。”

    站在旁边的杨贤赶忙从她手上夺下晶石放回原处“你不要命了”

    程几何瘪瘪嘴“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的吗”她的余光留意到睡在床上的青年动了动,立即走到床边,眉色飞舞地说“哟睡美人醒了,看看,这些都是恶龙给你打下的江山。”

    陈溺撑坐起身,抬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你们怎么在这里”

    修哉说“神父放我们进来的,他说那几名异端会在今天下午接受处决。”

    程几何沿着床沿坐下“白疫医好温油,比黑的脾气好多了,昨天我们大半夜,来的时候都一点十分了,敲他的门,他都没脾气的也不能说是没脾气,交谈期间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怒了。”

    陈溺闻言一愣,短暂的怔神后,问“几点”

    见他的表情一瞬间转向凝重,程几何小心翼翼地说“一点十二”

    陈溺“你是在问我,还是在回答我”

    程几何重复“一点十二分。”

    修哉仔细观察着陈溺,说“有什么问题吗”

    陈溺没有回话。

    他很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十二点四十分时,他拨出了那个电话,挂断电话的时间是一点十一分,因为黑滋尔说有人找他。他从一点十一分开始等,默数着时间,半个小时后,神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的会有这么巧吗

    陈溺怀着满腔的疑虑,接着问下去“谈话期间,神父生气了你说了什么”

    程几何颇为无辜地转视一圈“就照你教我的那样跟他说得啊。”

    坐在桌边捧着手机的谷阿羽突然抬起头,仿佛有什么重大发现“陈溺,你又上热搜了,你手里到底又多少张疫医鬼牌啊”

    陈溺蹙眉“就剩一张了,怎么了”

    谷阿羽带着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说“撕牌叫疫医出来推车,你也太奢侈了。”

    陈溺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拿起离退役不久的手机,打开微博。

    今日热搜第一话题映入眼帘多名黑疫医替陈溺推车。

    话题中被转发数量最多的微博里附着一段短视频,那名博主在微博里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含有强烈个人主观色彩的话

    c042区域应该有不少玩家都看到了,但是恐怕只有我成功保存下了这仅有的录屏,那几个疫医一路护送陈溺,不允许有人拍摄,我隔壁邻居的手机当场就报废了,他吓得两天没敢睡觉,直到现在我才敢把这段视频放出来,我就想问,陈溺到底站在什么立场上,和游戏方有什么关系,身为被这场游戏迫害的一员,我有权利要求了解其中的内幕。

    那条微博下的评论数量相当可观。

    一颗成精的茶花大家好,请看我,在先前的某一场游戏里,我有幸成为陈溺的队友,陈溺手里有几张鬼牌,作为一个亲眼见过陈溺单纯为了吓唬人撕掉一张鬼牌召唤疫医的人,我不觉得他和疫医之间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也许就是单纯道具多得没地方使,补充一下,那晚有疫医守门,我睡得可香啦。

    鳗鱼茶我们之中有个关系户不是好事嘛说不定陈溺一高兴,吹吹耳边风,我们就能天下大赦了,倒是博主发这条微博疯狂带节奏是什么意思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呢

    喵薄荷真好,我也想手撕鬼牌撕到手软,叫出来一堆疫医给我端茶送饭捏肩捶腿,万一陈溺真的有疫医做后台那就太好啦能不能和疫医说一下把游戏难度降降,能早点结束更好。

    微博里附上的视频总统共也就二十来秒,陈溺点开视频,从画面不难看出来,当时拍摄视频的人是躲在自家窗帘后,偷偷摸摸地拍下来的。

    三名黑疫医在跑车后方当劳力,还有两名疫医护在跑车左右,在疫医的推动下,跑车的移动速度相当快,不过多时就闯出了视频拍摄范围。

    那的确是他的车没有错,但那辆车,在他获得疫医鬼牌之前就已经报废了,在那场令他一度失去视觉的恐怖快递游戏中

    陈溺“我没有用鬼牌召唤疫医,那个时候我手里没有鬼牌,当时开车的人也不是我,是黑”话音戛然而止。

    似乎一切都变得可以解释了。

    他总是下意识地忽略在自己看来“不重要”的细节,蒙蔽自己的双眼,其实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偏偏他到了现在才恍然初醒。

    陈溺掀开被子下床,推开挡在床边的几人,二话不说便要离开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溺溺的手机我招谁惹谁了

    白疫医的手机行吧,一起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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