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宫里祖孙情深, 其乐融融,熙明宫里却一片狼藉, 姚太后将手边最后一件完好的瓷瓶狠狠砸在地上。
“该死的老妇!竟敢坏我好事!”
月娘扶着姚太后坐下,用眼神示意内监和宫人都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对姚太后道:“太后娘娘不必动怒,左右对咱们有用的就是先皇嗣子这一身份,不论是过继还是收养, 都不碍着什么, 就算太皇太后把庆王抱去抚养又能如何?”
月娘将手里捧着的茶盏奉给姚太后,凑近了小声道:“太皇太后还能活几年?只要皇帝……庆王就是唯一有资登上皇位的人,庆王年幼, 太皇太后又老了, 更何况太皇太后此次中毒以后, 身体肯定败了不少, 等到庆王登基,大舜还不是要靠您和姚相治理?”
姚太后脸色稍霁,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等到那时候, 哀家一定好好对我那么好侄媳妇!”姚太后突然放下茶盏,问月娘:“北疆的军报是不是要到了?”
月娘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点点头肯定到:“按姚相的估计,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
姚太后冷笑一声:“希望蛮族那个军师是真有本事, 能将庄煜引到战场上。”
月娘在一旁没有再吱声, 她也不太清楚蛮族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军师有几分本事, 可是他远在蛮族都能在宫里布下暗线险些毒害太皇太后,虽然其中少不了姚相的帮衬,但是想必他也有几分谋算。
姚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十分遗憾道:“父亲就该早点把他的计划告诉我,下毒害一个老妇人有什么用?不如直接给庄煜下毒,如今倒好,太皇太后好好的,咱们也打草惊蛇了,如今太医院也被庄煜把控住,再想下毒就难了。”
月娘沉默不语,只觉得有些心累,姚太后这种主子,明明十分蠢钝,偏偏还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着实让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十分辛苦。
太后也不想想,给皇帝下毒岂是那么容易的?就连给太皇太后下毒也是通过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御医才成功,而皇帝为人最是谨慎,身边又不缺能人异士,哪那么容易就能成功?再说了,太皇太后可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的身后可还站着荣国公,可以说庄煜和荣国公就是靠太皇太后紧紧系在一起的,太皇太后一旦出事,庄煜和荣国公就算不分崩离析,关系也绝没有太皇太后在时那么紧密。
这些月娘是不会说给姚太后听得,说了她也听不明白,反正一切都有姚相和姚老夫人安排,姚太后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庆王登基后坐在帘子后面做做样子,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作用。
………………
元安在慈恩宫待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晚膳前才向太皇太后请辞,太皇太后如今得了个白白胖胖的新孙子,正抱在怀里稀罕着,元安说要走,她也不留,还催她赶快回去陪自己大孙子,省的大孙子一来她这里就冲她抱怨,说太皇太后抢了他的媳妇。
元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埋怨道:“祖母如今有了晨儿,也不稀罕孙媳了,孙媳现在是明日黄花喽!”
太皇太后笑眯眯看了元安一眼,故意沉下脸:“想要哀家稀罕你,你就赶紧给哀家添个大胖重孙孙,不然哀家才懒得稀罕你。”
元安闻言忙不迭行礼退下,跑得比兔子还快,惹得太皇太后睨了她的背影好几眼。
今日已经第二次提到孩子的事了,站在慈恩宫门口的元安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脸一红,好像有个孩子也不错……
元安回到含光宫时,庄煜正伏案沉思,元安一进门就看见他眉头紧锁十分苦恼的模样。
元安挥挥手让小茴等人退下,然后踮起脚,领着凤尾裙摆悄无声息朝庄煜靠近,庄煜陷入沉思中,元安在他眼皮子底下绕到他身后他也没有发现。
“想什么呢?”
元安猛地扑向庄煜的后背,没想到庄煜虽然满腹心事,反应却很灵敏,元安第一个字出口时就被他转身拽住胳膊拉到怀里。
元安一屁股坐在庄煜大腿上,双手被反锁,困在庄煜怀里。
面对自己送上门的美人,庄煜毫不客气地衔住甜软的香唇狠狠吸着,直到元安觉得自己的唇火辣辣的灼热,庄煜才顶开元安的牙关,继续攻城略地。
等庄煜松开时,元安只觉得浑身发软,如同一汪春水只能软倒在庄煜怀里,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元安把脸埋在庄煜胸膛上,默默喘着气,好一会才开口问道:“怎么了?朝堂上又有麻烦事了吗?”
元安能清楚地感觉到庄煜心口的烦躁,刚才的庄煜动作过于凶狠了些,让已经习惯被他温柔以待的元安十分不适应,但是她从庄煜的气息流转间察觉出庄煜的烦躁,便没有挣扎,而是默默挺着胸脯予取予求。
庄煜怜惜地轻抚着元安微微散乱的发髻,心情不虞:“北疆战事吃紧,蛮族不知怎么的冒出一个姓赵的军师,用兵如神,他利用北疆天险屡屡击退北伐大军,我们损失颇为惨重。”
元安惊讶地抬起头:“据我所知北疆的蛮族尚武,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但是蛮族只是个小部落,而且北疆气候恶劣,就算把蛮族全部老少妇孺都算上,至多不过十万人,能上战场的就更少了,你可是派去了十五万北伐大军,后又将荣国公也派了去,怎么竟也败了?”
庄煜道:“倒也没有败,只是北疆气候恶劣,一日四季又有天险阻碍,将士们在山脚下时还是夏天艳阳高照,到了半山腰就是开始下冰雹子,好不容易到了山顶,还没等翻过去,狂风骤起,又到了冬天,将士们一半都病倒了,剩下一半也十分难受,而蛮族的人都是长时间生活在北疆,早就适应了那里突变的气候。”
元安微微叹气,蛮族若是老实,她和庄煜都不愿意开战,可是蛮族隔三差五就突袭边界,在她来大都的路上,就数次听到蛮族打杀抢劫的消息,最惨烈的一次血洗了大尧北界三个村庄,不管男女老少,无一人幸免,其惨状令人不忍闻。
也许是看大舜新换了皇帝,蛮族便开始试探大舜新皇帝的底线,初时只是偶尔骚扰一下边界百姓,不过是抢些粮食财物,并没有伤人,庄煜在战场上待了数年,见多了两军交战后横尸遍野的惨状,也不欲开战,没成想蛮族以为舜国新皇软弱,越来越过分,后来竟发展到屠村的地步。
庄煜震怒,再也忍不下去,不顾姚相一派的反对,执意出兵北伐。
这是庄煜登基后发动的第一场对外的战役,尤其又关乎着三个村庄几百口人命,若是胜了,庄煜必定声望大震,龙椅也就坐稳了,若是败了,威望大减,姚相也不会轻易揭过此事,他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元安对此心知肚明,她柳眉轻蹙,垂首绞着手指,没有看庄煜,庄煜也不开口,只轻轻抚摸着元安的发髻。
良久以后,元安才长叹了一口气:“你直说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庄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欲御驾亲征。”
元安已经想到了,但是亲耳听到“御驾亲征”四个字,元安心还是紧紧揪了起来。
她将手掌贴在庄煜心口处,鼻子渐渐酸涩,在她手掌底下,薄薄的衣衫下,就在离心口半寸远的地方,有一道深陷的剑痕,薛二姐说,这是两年前庄煜刚从战场上下来时遇刺后留下的,当胸一剑,险些贯穿前胸后背,若是再偏一些,她就见不到她的玉郎哥哥了。
不止这一处,元安知道庄煜浑身不下百道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留下的,闻名三国的舜国战神太子,传闻中茹毛饮血生食人肉的可怖恶人,她想都不敢想,他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有多少次他奄奄一息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的?
那时候她已经承欢父母膝下,受尽万千宠爱,这些她根本无法想象。
就算婚后她亲眼看到,也亲手摸到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她万分心痛,也曾因为这些伤痕暗自饮泣,可终究她知道玉郎哥哥,她的丈夫,好好站在她面前,她心疼难受之余也庆幸不已。
庄煜伸手握住元安剧烈颤抖的手,另一只胳膊收紧,紧紧搂住元安,听着怀里的人压抑不住的低泣,向来提刀就上战场,无所畏惧的庄煜也感觉到了恐惧。
他如今心有挂碍,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神太子了。当初他虽然也一心惦记着安儿妹妹,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他死了,他的安儿妹妹大约也就忘了他,也许偶尔也会想起她曾有个儿时的玩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安儿妹妹会成亲生子,长命百岁。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安儿妹妹已经嫁给了他,他若死了,偌大的舜国,谁能庇佑她呢?
庄煜有些动摇,这是他头一次畏惧上战场。
两人的晚膳用的十分压抑,这是元安和庄煜夫妻俩婚后头一次用饭时相对而坐,两人只默默扒着饭,谁也不说话。
小茴和春桃在一旁十分焦心,陛下和娘娘这是怎么了?又吵架了?
用完晚膳后,元安先去沐浴,庄煜头一次没有跟上去占媳妇的便宜,等到元安披着寝衣爬到床上背对着他,他才沉默着去了浴房沐浴。
元安闭目合眼,始终没有回身看一眼,但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庄煜轻手轻脚爬上了床,一言不发地躺在她身边,正在看着她。
元安连眼睫都没动一下,直到感觉到身后那道欲言欲止的目光挪开了,她才睁开眼。
又过了一刻钟,庄煜似乎已经睡着了,元安才轻轻翻过身,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庄煜的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略有些薄的唇,修长的脖颈,以及寝衣下露出一半的剑痕。
元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翻身压住庄煜,俯身在庄煜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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