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的是,我才回到家里,许多规矩还不明白,还望姐姐多教教我。”安姐儿羞涩地低头笑道。
沈惠轻轻一笑:“女儿家当以娴静为主,妹妹年纪小,活泼些倒是不妨事,只是行事还需得顾忌家族颜面。”
“姐姐说得对!”安姐儿一脸受教,“只是不知道,看看街上市井人家为何会影响家族颜面?妹妹没学过什么规矩,还请姐姐多多指点。”
沈惠嘴角的笑意一滞,从前朝起民风开放,对女子行事也多有宽容,女儿家和丈夫或者父兄一起出门逛庙会是在正常不过的,也没有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不然美人录以何标准评判?
女子出门连斗篷帷帽都不需带,当然有时候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会有女子主动戴上帷帽斗篷的。
既然逛庙会都不算什么,安姐儿一个八岁的孩子,好奇往窗外看几眼又有什么不妥?
别人看到最多感慨一句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罢了。
沈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小丫头,心里不由掂量,这丫头到底是真无知求教,还是故意拿话堵自己?
想来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能有什么见识,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见沈惠久久不说话,安姐儿乘胜追击:“姐姐是最娴静知礼的,待会是不是还要带帷帽?两位表哥也要来呢。”
沈惠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既然是两位表哥,自然都是一家子亲戚,自家人一起游玩何必戴那劳什子?”
安姐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脸钦佩:“还是姐姐行事周到。”
沈惠到底只有十二岁,脸皮还没修炼到家,隐约觉得安姐儿话里带着嘲讽,微微红了脸,对自己手里帕子突然十分有兴趣,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安姐儿见好就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也不想闹得太狠,打搅了自己的兴致,得不偿失。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城东的城隍庙街口停下了。
沈惠明显有些躁动,借着安姐儿打开的车窗往外偷瞄,似乎在翘首以盼些什么。
安姐儿可没有功夫关注沈惠,她的心思全被前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勾住了。
迫不及待地扶着沈明堂的胳膊跳下马车,城隍庙里叫卖声沸反盈天,各色人等会聚一处,安姐儿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激动异常。
沈惠用帕子掩了口鼻,微微皱眉,嫌弃地看着城隍庙里的人山人海。
尽是些粗鄙之人!
沈惠看到庙里无论男女,都被挤的脚挨着脚肩并着肩,顿时生了退意,转念想到自己的来意,轻咬银牙,现在回去可就白费了自己一番心思了。
“两位公子还没有到,咱们先去城隍庙门口的三元楼等候吧,留个小厮在这候着。”沈明哲提议道。
安姐儿歪着小脑袋:“两位皇……公子不会怪罪吗?”
那可是天家子嗣,会不会太怠慢了?
沈惠抿着嘴笑道:“两位公子是最豁达大度的,怎么会怪罪我们?”
可快些去酒楼,她还要在两位皇子来之前打理好妆容,坐了一路车,头发都有些散了。
沈明哲轻瞥了沈惠一眼,淡淡道:“堂妹慎言,两位公子可是我们能议论的?”
沈惠的眼睛立马就红了:“大哥哥教训的是,是妹妹妄言了。”
沈明哲最不喜这套作派,皱着眉深觉和这个堂妹妹无话可说。
一转头看到满脸垂涎的亲妹妹,心情舒畅了不少,还好还好,自己妹妹是个直爽的,没有养成这般矫情的性子。
安姐儿正在听沈明堂和她说三元楼有名的莼羹,鲜香软滑,让人垂涎三尺。
前朝皇帝极爱羹汤,相传每食一杯羹,费钱约三万,可见其如何穷奢极欲。
受皇帝影响,世家大族也兴盛起一股食羹之风,引得百姓纷纷效仿。
不过清贫的百姓也只能食用简单的菜羹,老百姓在吃的方面往往都是佼佼者,莼菜羹便是老百姓在贫苦日子里难得鲜品。
一位姓徐的诗人甚至做了一首诗,“千里莼丝未下盐,北游谁复话江南。可怜一箸秋风味,错被旁人苦未参。”
莼羹成了文人游子怀念家乡,不图名利的象征。
安姐儿坐在三元楼的厢房里,心不在焉地听着沈明哲从莼羹的文化象征说到羹汤之礼。
“《礼记》有云:‘凡进食之礼,左肴右馔,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
沈明哲诲人不倦,可惜在座的三人都没有心情听他侃侃而谈。
沈明堂翘着二郎腿懒撒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嗑着花生,笑看楼下人生百态。
沈惠让侍女捧着镜子,对镜贴花黄,时不时还和丫鬟探讨一番,发钗带着这个位置可合适?
安姐儿心思全在莼羹上,“嗯嗯”两声以示敷衍,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上菜?
沈明哲深感寂寞,孺子不可教也!
莼羹还没上桌,两位皇子先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和沈明哲差不大的少年郎,并两位带着帷帽的姑娘。
沈家四兄妹赶忙起身相迎。
沈明哲和沈明堂明显和几人相熟,互相行了拱手平辈礼,忙招呼着几人入座,还好这个厢房足够大,多来三人也坐得下。
二皇子和沈明堂齐齐歪在软榻上,互相比着嗑花生,时不时探讨一下楼下路过的姑娘如何窈窕貌美,活脱脱就是俩纨绔子弟。
大皇子和沈明哲以及那位少年郎端坐在桌旁,腰板挺得直直的,不苟言笑,从边疆战事探讨到正在筹建的盐司税务司,说到动情处,异口同声地长吁短叹。
可怜沈惠精心装扮了许久,两位皇子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赏给她,正坐在一旁愤愤地揉着帕子。
安姐儿和那两位姑娘相谈甚欢。
大些的姑娘看着和沈惠差不多大,长相秀美,肤白胜雪,端庄大气。
小些的姑娘看着比安姐儿还小些,看着机灵可爱,见了安姐儿就嘻嘻哈哈说笑不停,一点不认生,是个活泼性子。
经过一番交谈,安姐儿知道这两位姑娘和那位少年郎是三兄妹,是左武卫大将军曹家的,曹将军也是跟着当今从邕州拼杀到临城的忠将,深受当今信任,曹将军和沈国公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曹家姐姐闺名只一个敏字,是满腹诗书的曹夫人取得。
曹家小妹闺名就喜庆多了,因为属猪的,闺名就叫宝珠,是骁勇善战的曹将军取得。
曹家哥哥的字清朗,是外祖父取得。
几人又见了礼,算是认识了。
曹家三兄妹知道安姐儿是沈家找了许久的女儿,既高兴又感慨,他们在祁州时经常被母亲带着去沈家串门,知道女儿是长公主一块心病,如今女儿找到了,心病自然不药而愈。
曹宝珠与安姐儿性子相投,都是爱玩会玩的,宝珠在家里也是皮猴一样没有一刻安静,和安姐儿没说两句话就一拍即合,恨不得立马结拜成姐妹。
“你知道吗?明年开春就要开恩科了!”宝珠往嘴里塞了一调羹莼羹,囫囵咽了兴奋道。
“母亲带我去拜见三位圣人时隐约听了几句,不是说章程还没定,连主考官都没找到吗?”安姐儿其实心知肚明,面上却只作不知。
“都是当今英明!”宝珠一脸敬服:“当今亲自上门,三顾魏府,才请了魏老先生出山,我外祖父听说这件事,哭了许久,直说当今是个明君,自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曹宝珠的外祖父是左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称金紫光禄大夫,掌顾问应对,是天子近臣,在文人学子中极有声望。
“我哥哥准备明年下场试试。”曹宝珠喜得直喊阿弥陀佛,哥哥闭门备考,就没人天天盯着自己念书了!
曹宝珠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连她前几日因为贪玩误了念书的时辰,被哥哥狠狠训斥了都说了。
安姐儿也向她诉苦,昨天因为摸鱼被父亲骂了,还连累身边的侍女被罚了月钱。
小姐妹俩同病相怜,一拍即合,坐在一起互相咬着耳朵,十分亲密。
曹家大姐姐没有两个小妹妹那般聒噪,只抿着嘴微笑着看着两个小丫头,望之温柔可亲,让人看着就想亲近。
“都这些年了,你那个堂姐还是老样子,眼珠子都要黏在二皇子身上了。”曹宝珠附在安姐儿耳边,说着悄悄话。
安姐儿偷偷瞥了一眼沈惠,沈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目光幽怨地透过水晶屏风,望着外头的二皇子。
曹宝珠一脸不屑:“平时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样,见着皇子就黏上去,咱们从祁州出来的都瞧不上她。”
曹宝珠已经把安姐儿划到自己阵营了,说话百无忌禁。
安姐儿就有些尴尬,这个宝珠也忒实诚了些,自己这个亲堂妹还在呢,她就说起沈惠的坏话了。
“她是我堂姐……”安姐儿小声提醒道。
曹宝珠瞪着眼鼓着腮帮子一脸惊诧:“你……你还不知道?”
???
“咳!”曹敏突然用帕子掩了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她朝着曹宝珠笑了笑:“菜羹都要凉了,快些吃吧,吃完了咱们去庙会上逛逛。”
曹宝珠立刻就老实了,低着头扒着碗,一勺一勺往嘴里塞菜羹。
安姐儿一时无语,这人心不心虚啊,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她看了眼又在整理仪容的沈惠,看来大房和自家关系挺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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